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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鸡犬升天

第十三章 鸡犬升天

书名:官路桃花劫:交通局长作者名:磨子李本章字数:8733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23

  

  “林中权,你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说,你是怎么蜕化变质的?”

  “知道,我有罪,我有罪……”

  “你得把自己思想最深处的东西挖出来,知道吗?”

  “知道,我这个死老虎的事情……嘻嘻,可以警醒世人。”

  凄婉的唢呐声在大栗子山下缭绕。

  天还麻麻亮,所有人早已准备停当,只等灵柩启程。我披麻戴孝,手捧一只瓦罐儿,周芙蓉捧着老爸画像,站在我后边。总执事黄至权喊一声上路,炮仗噼啪炸响,邻镇请来的朱道士手中雪亮尖刀一挥,手里公鸡凄厉地叫了一声,一腔彤红冲天而起。我将瓦罐儿举起,狠狠摔下,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送葬啰……”黄至权长声幺幺地道。众人齐声叫喊,送葬队伍缓慢启程,纸钱飞舞,哀声不绝。在我身后,四抬杠子抬着灵柩前行。这口黑油油柏木棺材是何如斌送的,是在邻省林区买了专门送来的,我也不好拒绝。好在我已知道他所为何来,心想,只有在901标段招标过程中适当照顾,事情也就过去了。好在黄鼎礼已在暗中多次跟我打招呼,好像他也中意何如斌的公司,顺水人情我干吗不送?

  “我的老哥哥啊……你走得好早哟……”队伍里,由表姑组成的哭丧队认真履行职责,哭得呼天抢地,悲痛欲绝。

  我机械地抬腿走着。也许休息不好,也许太压抑,一路之上,我脑袋晕沉,眼前总浮现着一团曼妙的白光光躯体。那是苗苗美女,昨天晚上她被何如斌接走。分手之际,她握着我的手,巴巴地不肯松,感激的话儿说了几大箩筐。我不知道我帮助了她什么,她会对我如此感激。

  我知道不该这样乱想,现在是给老爸办丧事,老爸尸骨未寒,这是人生最后的送别,我得稳重,讲究孝心。礼义廉耻,总归孝为先。老爸辛劳一生,却没享我一点福分。我该悲痛欲绝,我该肝肠寸断,我该呼天抢地。可是,我的脑袋不受我的掌控,与我的初衷发生背离。我好心烦,却也无可奈何。

  我们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朝大栗子山行进。林深幽静,苔藓松软,空气好清新。队伍艰难地行进着,有的地段只能过一个人,抬灵柩队伍只能停止,靠众人用手捧了棺材前进。

  上午10点过,送殡队伍终于到了大栗子山西坡。这地方何如斌专门请道士用罗盘测过,据说风水很好,主后人大富大贵。当老爸的灵柩下到地里时,鞭炮齐鸣,哭声哀哀戚戚。我用铁铲掀了第一铲土,随后黑漆棺材就渐渐被掩埋。早已准备的石匠将石墓扣好,坐上水泥,一尊硕大气派的石墓凸现半山。石墓正对着清幽幽的水渠,而更远处,则是一片开阔地。

  面对墓前那块凹刻着“慈父林公讳和元老大人之墓”的大理石碑,我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给老爸烧纸,行叩拜大礼。我说:“老爸,你可以安心了,你已经平反,你不是腐败份子,你是好人。你是好到底的好人啊啊啊啊……”我大放悲声,却没有一星点泪水。等所有礼性都到堂,我最后对老爸道:“爸,您老人家安息吧,我会常来看你。”

  日头升上了中天,阳光透过山上的树木照射下来,白亮亮的。我们沿着来路朝山下走,一路上都见到杂沓的脚印和飘飞的纸钱。我好疲惫,感觉自己马上就得躺下。连日来的事情弄得我好心疲,要是让我选择,我真的想就陪伴在老爸身旁,从此不再起来。

  当我们走到镇口,却见那辆银灰色奔驰轿车又停在那小屋门前。车窗半开,驾驶室内,露出了何如斌那油光光的脑袋。见我走来,他将门打开迎了上来。“林哥,事儿都处理好了?”

  我点点头:“谢谢,处理好了。”这时苗苗也跟过来,她瞟我一眼,站在何如斌一旁没有说话。何如斌问:“还满意吧?”我说还行。他又说:“中午的答谢餐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就在政府食堂。20桌,你看够不够?”我摇头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他将手一挥,“多出来的就晚上解决。乡亲们出了力,多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再说政府食堂伙食也不贵。”

  说话间周芙蓉走过来了,我将她叫住,让她把中午餐费交给何总。她绷着脸说:“不是还没有吃吗?”

  我生气地一把将她挎包夺过来,打开拉链。这时何如斌急忙将我的手按住,说:“林哥见外了不是?不过就是点粗茶淡饭,我何某还请得起。再说是给我林伯伯办事,我做小辈的其他事不能做,请乡亲们一顿饭还请得起。林哥,就让我表示一下孝心好吗?”

  这姓何的怎么嘴巴这么会说,我纵然有千张嘴,总归被他说服,没有办法。我随手将挎包递给苗苗,说:“苗苗,你这账房小姐昨天临阵脱逃,以后再理抹你。这可是我老爸留给我的最后念想,好生给我收好,要有一点遗漏,我轻饶不了你!”边说我边朝她眨巴眼睛。

  她果然心领神会,嘟着嘴儿说:“林哥,你不仗义!昨天不是何总向你请过假,你也同意了,怎么就赖上我了?好,你既然让我看管,那我就尽情花费,吃香喝辣,反正你也没有数。”

  我说:“随便你。”

  不知道为什么,周芙蓉居然一声不吭。

  午餐总共有18桌,镇里所有在家的领导全都参加。席间,我手举酒杯致答谢辞。“谢谢黄书记,谢谢镇里各位领导,谢谢所有在场和没有在场的亲戚朋友。俗话说,入土为安,我父亲的丧事,要是没有你们的鼎力相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的话都在酒里,来,我们干杯!”

  “干杯!”只听得一阵喧哗和鼓掌声,我将酒干了。回到座位,黄至权和镇长端着酒杯走过来,非要给我敬酒,说我既然是黄葛镇人,总归得为黄葛镇办事,镇里到市的平黄公路改造,还有村村通的资金,要我用最快的速度拨付下来。我嘿嘿一笑道:“这么两杯酒,就要我办这么大的事儿?黄书记,你们未免也太俗了啊!”

  黄至权呵呵地笑,说:“中权,我们不是乡党?我不管,反正我们把宝押你身上,你不愿意也得愿意,难道哥子的话你兄弟敢不听?来,干杯!”

  我只好苦笑着,将那一杯酒与他俩碰了,彼此一干而尽。从这杯开始,我成了酒席上的轴心了,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端着酒杯来敬,有说是我八辈子的亲戚的,有说是我小学同学的,有让我帮忙的,我和他们纠缠不清,最后索性来者不拒,早喝得左脚打右脚,耷拉着脑袋,还含混不清地说,“我没醉……来,干……”

  “林哥,下午你就得回市里,还有那么多事情等你处理,怎么能可着性子喝酒?”这时,一个软软身子搀扶住我。是苗苗,她生气地对还在找我碰杯的那些人说:“没长眼睛吗?我林哥憨厚老实,你们就黑了心灌?哪个来,妹子我替他,要整就整个狠毒的,用碗,一口干!”

  “对,就这样,哪个和女将来?”又一个人走到我身旁,这是何如斌,他捉着我胳膊搀扶住我。

  果然有人应战了。那是镇子开酒厂的李大疙瘩,此人酒量很大,一次能喝一斤老白干。李大疙瘩拍着胸口说:“妹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儿林叔过世,他也是六十过的人了,好歹也算喜丧,正该闹闹热热,怎么能败兴?既然你这么说了,俗话说,女将出马,一个顶俩。冲妹子你这豪爽气,大哥我奉陪了!”他的话,博得一片掌声。

  我到底还有点清醒,舌头打转地说:“谁……谁说要……要我……苗苗妹拼酒了?李大哥,我……我陪你……”

  苗苗将我轻轻推开,说:“我大哥喝醉了,不理他。”接着,我见她和李大疙瘩一人端起一满碗酒,碰了碰,双方咕噜咕噜朝肚子里灌。这时,一股火辣辣液体直朝上涌,我按捺不住,终于哇地一声吐了……

  我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感觉在车上,虽然抖动得厉害,自己头却枕着绵软的枕头。睁开眼睛,却见上方是一双黑幽幽深潭一般的眸子,正关切地望着我。是苗苗,她一只手搂住我的手膀子,一只手抚着我脑袋。见我睁眼,她鼻孔里哼了哼,气恨地道:“林中权,现在晓得难受了?拼酒啊,怎么睡觉了?”

  前面传来哈哈笑声,那是开车的何如斌发出来的。何如斌说:“林哥好享受哟,我们苗苗美女好舍不得你,一路抱着你,肉枕头睡觉舒坦吧?你没见苗苗,好精心哟,比经佑自己老公还体贴。”

  我赶紧坐起身,脑袋还有点疼,红着脸蛋说:“不好意思啊美女,我确实喝醉了。”

  苗苗用手刮着脸蛋羞我,说:“没见这样的男人,讨了女士便宜,还把责任归罪给酒精。我问你,难道谁逼迫你喝?”

  我将脸转向窗外,揉揉眼睛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怎么,小左自己开车走了?”

  苗苗冷冷地道:“尊夫人说家里有急事,非要让小左开车送。林所长,要不是等卫生院给你洗胃,我们早到平常市区了。”

  我一阵愧疚不安,说:“对不起,麻烦你们了啊,到了市里我请客。”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了市里赖账。”苗苗要和我拉钩。

  我说:“一言为定。”

  “你们怎么决定我不反对,反正我晚上有事,先请假了啊。”何如斌老油条,可能故意要把机会让给我俩。

  苗苗不依:“那可不行,就请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我高兴地道:“就是啊,朋友来了有好酒,色狼请客有女色狼作陪。”

  苗苗气恼地用拳头捶我,气嘟嘟地说:“死坏,占本姑娘便宜——不行,今儿晚上随便怎么也得让你多出血。去澳门豆捞,看你心疼不心疼。”澳门豆捞是平常市新开的一家豪华餐厅,那里有各种海鲜,唯一的特色就是价格昂贵。

  何如斌说:“苗苗,林哥是真请你,将就去个地儿得了吧。”

  苗苗说:“那不行,再说谁知他是不是真心?”

  何如斌说:“林哥当然是真心。没听人说吗,提前半天请客是真请,提前一小时请是作陪,上菜了才请是让你凑数。”

  苗苗说:“那也没有半天,还是我提示的,可见不诚心。”彼此斗着嘴,轿车沿着省道急驶,等到得平常市区,天色已黑下来。何如斌果然将车放到澳门豆捞门前,冲我双手抱拳道:“林哥,确实家里有事,改日奉陪。”说罢将车开走。

  我望着澳门豆捞门前那一溜儿亮铮铮的轿车,苗苗靠了上来,嗲嗲地问:“林哥,没有底气了吧?”

  我将腰板一挺,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澳门豆捞?连美国肯德基我也能请起。”

  苗苗笑嘻嘻,说:“也就能请请肯德基。走吧,就那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小看人?”我说,“不,我还没来过这里,这个冤大头我今天就充一回。”

  她狠狠地拽着我走,说:“没见你这样的人,装什么大头娃娃?我们找一个清净地儿,好生说说话,加深印象和感情,不比什么都强?”

  这美女可什么都敢说啊!我呵呵地望着她,说:“好,今晚我就把这130斤交给你,看你怎么安排。”

  夜的灯亮了。巨大的广告牌上,璀璨的彩灯闪烁着,打在她光洁细嫩的面庞上,发出变幻莫测的光芒。从侧面看这美女,见她衣袂飘飘好洒脱的样子。我想起大栗子山洞那个暧昧的下午,瞬时好像我又见着了她的白光光身体,身子不由得紧绷绷,赶紧将目光挪到远处。

  我们在肯德基简单吃了些东西,然后去了一家名叫“悠然居”的茶室。这是一个清净的所在,大厅里,一位乐手正吹奏着萨克斯。那是《回家》,乐音低沉,带点苍凉,令人回味。

  我们要了个小包房,点了一壶铁观音,几碟小吃,相对坐下。苗苗见我目不转睛的样子,扑哧一笑,问:“看什么看,在那山洞里,不是什么都没有遗漏?”

  她真的好美。灯光下,只见她髻儿高高,睛若点漆,肌肤雪白,真的是天生尤物,说不出的性感妩媚。

  我嘻嘻地笑道:“美女,我们开始上路?”

  她大惑不解。“什么上路?”

  “不是要培养情趣,培养感情吗?”说罢我站起来转到她身旁,端着她脑袋,热吻雨点样洒在她额头脸蛋。当我嘴巴要碰上她的嘴唇,她用手狠狠地推着我,恨恨地说:“干什么啊你!快滚回去,不然我叫了啊!”

  我没有好气地说:“苗苗,其实何总让你来做什么,你最清楚!不就是礼物么,大哥照单收下不就是了,装什么良家少女?”

  苗苗冷冷地望着我。她的眸子如一汪深潭,带着钩子,仿佛能看到我心底去。好艳的冷美人,我就不相信,我得不到你!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望着她,她望着我,时间好像凝固。

  她突然扑哧一下笑起来,说:“帅哥,我是为你着想。你就不想想,我这样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你是良家少年,没得玷污了你!”

  我嘿嘿冷笑。“我还就看上了你,谁叫你那么惹人爱?”

  她神色黯然,转过身,鼻孔里呼呼地响几下。我悄悄溜过去,将她头扳过来一看,她早已是满脸泪水。我一下慌神了,说:“美女,今儿晚上我可最正经不过,你干吗流猫尿?哎呀,你别这样好不好?”

  “不好。”她缓缓将我推开,肩头耸动,泪水如泉水样滑过面庞,滚落到前襟。

  我好着急,感觉自己鼻孔也酸酸。我最见不得美女哭,一哭,自己就感觉凄惶。呸呸,我这臭嘴巴,怎么总惹美女不高兴?我涎皮涎脸地将自己送上去说:“苗苗,都是林哥不好,你就好歹赏赐个巴掌给点教训吧。”

  她恶声恶气地说:“滚对面去。”

  “好好。”我回到自己座位。

  “林中权,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哎!”苗苗有些失落样子。

  我赶紧解释说:“苗苗,对不起,我这几天心烦。”

  她将眉毛一扬,说:“你心烦我就成了你出气筒?你呀你——要不是看你刚丧父,加上家庭也那么不如意,哼……”

  她真真说着我的痛处了。说实话,这几天我虽然疲惫,主要还是心累,周芙蓉给我的打击太大,我真的感觉颜面无光,好无奈。

  她问:“想听我的故事么?”

  “想。”我点头。

  “真想假想?”

  “真想,想了解最真实的你。”

  她皱着眉头,缓缓地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心累。四年前,我大学还没毕业,我老父亲就患肌肉萎缩,医学上叫什么重症肌无力,不能行走,整天瘫在床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你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拣垃圾的。就是靠他拣垃圾,把我从小学抚养到大学。现在,他已风烛残年,却得上了这病,我该怎么办……我放弃了学业,到处找工作。父亲的病需要不停地打激素,那是非常昂贵的进口药,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做这不明不白的工作,因为只有这些工作工资高,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呢?”

  我正经下来,点点头,认真地听下去。

  “我经历了不少大老板,也见识了不少男人。我也知道,他们贪图我的姿色,我呢,也贪图他们的钱,叫互通有无吧。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却做这不明不白的下贱事?我当然想嫁啊,可是有钱的男人会理会一个重病在身、曾拣垃圾的叫花子?我也好苦,女人的本钱已经被我消耗殆尽,老爸的病情却越来越重。我不能扔下孤苦伶仃的老爸啊,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我哪里能长久承担他那昂贵的医药费?你以为我真想跟着姓何的?我才不想呢,只是我欠了他钱,没有法子可想而已。我的路在哪里,在哪里啊……”说到这里,她早已是热泪横流,痛哭失声。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告诉我这些,到底想得到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好痛苦,完全不可能是伪装的。

  我从桌子上将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抓住。她的手可真冷啊,好像冰块一样。我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苍白的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笑了,那含着泪水的笑最能打动人。我怦然心动,要是没有刚才的拒绝,我早已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抱,亲吻着她了。她挣开我,将一只乳白色挎包递给我,说:“瞧我,都忘记把这挎包还给你了。”

  是周芙蓉的挎包,里面装满办老爸丧事时别人送的礼金。我默默地将挎包接过,问:“苗苗,你父亲在哪个医院?”

  她凄婉一笑,说:“林哥,你不会想英雄救美吧?仗义疏财不是你能做的,那需要经济做支撑。不过,要是你真这样想了,我还是谢谢你。”

  “苗苗,我们还算朋友吗?要是你把我真当做朋友,就带我去。”说罢,我将她拽起,结了账朝外面走去。我将手一招,一辆出租车过来,我和苗苗坐进去,她说了地点,出租车掉过头朝南郊飞驰而去。此刻,她小猫咪样乖顺地坐在我身旁,我们双手相握,心里波澜不兴。路上车流如织,人影憧憧。此刻,平常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市骨科医院一个高级病房,我真的见到了她老爸。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白发稀疏,双眼花白,暗淡无光,眼角汪着一团眼屎。满脸沟沟壑壑,佝偻在床,身上到处插满管子,犹如一具僵尸。苗苗轻轻叹息一声,用纸巾给老人擦眼睛。

  一见苗苗,照顾老人那护工就从外面进来,大声武气地说:“大小姐,你老爸今天又闹着出院,怎么说也不听呢。”护工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苗苗叫她马姐——嘴碎,一直念叨个不停。她抱怨老人不忌嘴儿光晓得吃喝,拉屎撒尿却不晓得招呼人,弄得她洗洗涮涮一天没得休息。

  苗苗微微笑着等马姐说完,方和缓地说:“马姐你辛苦了,你的好我心里都知道。你就算积善积德,做了好事总归有好报。”说罢,塞了张百元钞票给马姐,说:“我们还要做老爹的思想工作,你一会儿再来。”

  马姐爽快地答应一声,回头说:“大小姐,医院护士又在催交医药费了,说要是再不交纳就得停药。”

  苗苗说:“我知道了。”

  等马姐出去,苗苗深情地望着老人,轻轻地呼唤道:“老爹,老爹。”一连唤了好几声,老人才将眼睛睁开来。一见苗苗,鸡爪样的双手抖抖索索抬起来,抓住她的手,嘴巴含混不清地说:“女……儿,我……我们……不住院了,太贵……”边说,边用手拍苗苗,无限依赖的样子。

  苗苗眼眶潮润了。她装扮了个笑脸给老人,轻轻责怪道:“老爹,您老人家怎么总不听话?您这病医院能治好,您得听医生的。钱我们有,别怕,啊!”

  老人还不肯听:“不……不……我们走……”

  苗苗脸色黑下来。“老爹,您怎么总不听话?您要不讲道理,我就再也不理您了,看您怎么办?”

  老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眶里滚出浑浊的泪水。“女儿……你……你……”

  苗苗轻轻抚摸着老人塌陷的面颊,送他一个甜蜜的微笑。“老爹,女儿的事情女儿知道,女儿还不老,还有男人喜欢。您看,我男朋友怎么样?”说罢将我朝前一推。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将我当了替身。见她冲我诡谲地一笑,我只好装扮一个微笑,俯下身,双手将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摇晃着道:“何叔,您就安心养病,我会常来看您的。”

  老人笑了,瘪瘪的嘴巴笑得合不拢,连说:“好……好,好。”

  出得医院,我们沿着长长的甬道朝前走。甬道旁是花圃,凉风习习,花香阵阵。她抓住我,信任地依偎着我。

  “中权哥,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她喉咙有些沙哑。

  夜凉如水。平常市的大街小巷已平静下来了。我们缓缓地沿着胜利大道朝前走。

  我又看见老爸的脑袋了,他坐在前方不远的马路上,面庞黝黑对准了我,双眸炯炯具有穿透力。我轻轻叹息一声,将肩头挎包取下,递给了苗苗。她用手推开挎包,说:“林哥你什么意思?”

  我说:“美女,没什么意思,想对孤苦伶仃的老人尽点心意。”

  “那不行,我不能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

  我说:“这是我的心意,不是平白无故。”

  “那也不行,我不能要。”她还是有些固执。

  我生气了,狠狠拽着她膀子,说:“这些钱算什么呢?大约算是一位因为缺钱治病的老人的丧葬津贴,现在他人走了而另一位老人却等着救命钱治病。你爱要不要,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在病床上等死?”说到这里我突然一阵伤感,难怪老爸幽灵样跟死了我,我这做儿子的太忤逆啊,在他重病住院期间甚至都没去看过他一次!我哽咽着,禁不住热泪滚滚。

  苗苗看了看我,抓住我胳膊,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不如,我们还去茶室?”

  还是那“悠然居”茶室,还是那小包房,当我们一进屋,我就紧紧拥抱住她忘情地亲吻。我雨点一般的热吻洒向她的额头、面庞、眼睛、鼻子以及耳垂。她没有拒绝,闭着双眼甚至有点迎合的样子。当我的嘴唇将要碰着她那樱红艳丽的唇儿,她将我一把推开,说:“够了,点到为止。林哥,这些内在东西好多男人进过,脏哩。”

  我不怕脏,我知道她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可人儿这么漂亮,勾心摄魄,心肠又是那么悲悯,真真让我动心。而今,我觉着我的心与她紧紧相连,我真真爱上她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爱一个女人,甚至连周芙蓉也没这样过。

  她浑身战栗,眼眶里滚落着热泪。“林哥,我真的想把我自己囫囵着给你,但是我却不能给你,我脏死了,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我下定了决心说:“乖乖,我不嫌弃,哪怕死我也要得到你。”她生气了,柳眉倒竖,眼睛瞪得溜圆,不晓得一下子怎么来那么大气力,一把将我推开,手颤抖着指着我鼻头,说:“林中权,你要这样,我马上走!”

  她真生气了,眸子冰一样冷,咬牙切齿,浑身抖着。

  这美女怎么了,难道看不出来我心仪于她?回头一想我立刻明白了,欢场女子,哪里能有真心?我好沮丧,我将我的真情奉献给了一个木头人!

  “坐。”她将我推回座位,坐到了我对面。我们都不说话,低垂着头。屋子里好安静,连我们彼此的心跳也能听见。我的滚烫跳动的心慢慢归于平复,抬起头,我将目光对准了她。“想知道我老爸是怎么死的吗?告诉你,他是自杀的,走的很决绝……”接着,我给她讲了大栗子山,讲了老爸对我当局长的期望,讲了我和周芙蓉的关系,甚至还讲到钱副部长。

  她在啜泣。她的右手支着下巴颏儿,长长的睫毛抖颤,一串串珍珠样的泪水扑簌簌地从娇俏的面庞滑落,啪嗒啪嗒砸到木茶几上。

  我的心好痛,感觉喉头发噎。如今,我感觉她就是我的女皇,我的唯一,我为了她敢于做一切事。我说:“苗苗,不做就不做,做就要惊天动地。我是真心喜欢你,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马上离婚娶你。”

  她摇了摇头。“中权别这样,我不值得你爱。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真的。”说罢她将手伸过来,要我把包给她。

  我双手捧着那乳白色挎包递给了她。她接过挎包,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她打开挎包,慢慢数里面的钞票。

  我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此刻,我心无旁骛,波澜不兴。我将她仔仔细细地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此刻,她端正地坐着,脸色平静,精神集中,显得娴雅而大气。

  “一共11.83万,你数数。”

  我一愣,怎么会这么多?这可都是别人送的礼金,难道我的人缘成几何倍数增长?我将那厚厚一堆钱推回去,脸上挂着微笑。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算是借给我了。”说罢,她摸出纸笔,刷刷地写了几笔递给我。是一张借条,字迹好娟秀。我将那借条慢慢儿撕掉,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中权哥你别这样,这很不好。我们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还是当是哪样是哪样。”说罢,她重新写了张借条给我。

  “中权哥,你决定同何总合作?”她问。

  我思忖着,望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说:“本来,我都把那天他给我的钱邮寄回去了,可他又给送了回来。现在能怎么着,现在我只能同他合作。”

  她嘴儿一撇,问:“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因为他掌握着一个美女,我特别特别喜欢她。”

  她说:“一见钟情,还是心有灵犀?”

  我说:“都算吧。为了她,我舍得一切。”

  “林中权我告诉你,别对我有想法,我不值得你这样。”她走过来,将热乎乎的脸蛋在我脸上蹭了蹭。我一把将她紧紧搂住,将热辣辣嘴唇凑上去。

  “干什么啊你,吃豆腐啊?!”她狠狠地挣开了我。

  分手时,我对她说了声:“苗苗,我一定要得到你。”她好像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