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阴沟里起浪
书名:官魅作者名:磨子李本章字数:4907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23
我是一个寒风凛冽的早上离开黄各庄镇的。我是坐的客车,没有让镇政府派车。于美人没有送我,她站在屋门,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地对我道:“兔,你要珍惜和把握这个机会,注意搞好方方面面关系,不要蹉跎大好时光。”
我心里百感交集,点点头:“你放心吧。”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我知道她昨夜也没睡好。昨天晚上,我多想爬上床,将这个与我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女人搂抱怀中。但是,想到她说的约法三章,尤其是想到她肚子里的那冤孽,我的热情很快就消退。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自尊心,虽然为了我和她的政治前途,我不可能和她离婚,但是,我绝对不会像痞子一般祈求她。
客车爬上高高的大栗子山,我朝下一望,却看见冷风中站着白花花一个人。那是美美,我心爱的女人啊!望着那孤寂的身影,一瞬时,我那不争气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哟,邻居阿哥,你这么动容,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你那漂亮能耐的新娘啊?”一个人拍了我肩头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周玲玲,这个娇媚的女人,穿着一件火红的防寒服,一张脸朝阳一般艳丽,正不错眼珠地望着我。
望着她那火辣辣的如嗔似怨的眼睛,我脸色一热,讪讪地道:“周校长啊,你也到市里去?”
周玲玲赌气地道:“咿,吴科长,难道城市只准你们当官的去,老百姓就不能去逛逛了?你也别洗涮我,我早不是什么校长了。哈,不当官多好,一身轻松啊。”
我知道她还在嫉恨我,但是,我有错吗?我们无非干柴烈火,遇见火星就燃烧起来,青年男女正常的生理需求,如此而已。难道,她还对我存在幻想?我嘿嘿一笑。这个周玲玲,好久没与她厮缠了,今天我去市里,她怎么偏偏在车上?
说实话,当我孤寂躺在沙发倾听于美人细微鼾声时,我总会想到她,想她那丰腴白嫩的躯体,肥实的乳房。当然,我想周玲玲,也是对于美人的一种逆反。我想,于美人,你是我老婆,都敢当面说自己外面有人,我是一个男人,难道连想一个上了她身子的女人都不该?
汽车下山,城市轮廓出现。望着不停朝后倒退的景物,我心里突然阴冷地笑了。哈,好奇怪啊,我从这个城市出去不过一年,出去时是科级,回来虽然变换了单位,但还是科级。不同的是,我曾经犯过一次错误,还结婚了。
客车转过大南路,朝汽车站驶去。这时,周玲玲早就站在车门口,不经意的朝我一瞥,等车门打开她下了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市委大院门口,我居然碰见了小六子。小六子站在一辆桑塔纳车门前打着手机。一见我,他风一般扑过来,拥抱着我,吧唧一声在我脸上啃了一口。“我的好吴哥亲吴哥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虽然我被发配边关,事情总算搁平顺,我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吴哥,大恩不言谢,我们来日方长,好不好?”
我心里好厌恶。“尊敬的陆科长,我没有丝毫能耐,能对你有什么救命之恩?你昨天晚上喝了酒,今天还在醉啊?”
他的热情并没有消退。他摸出了一只皮匣,打开拉练,摸出一张A5纸递给我。那是一张复印件,上面是娟秀的几个字。字后面是年月日。
“周哥,陆地要保。”
陆地,是小六子的大名,周哥,是哪个呢?这个复印件,小六子又是如何到手的呢?我们市,哪个周姓领导保了他呢?
其实,一见那娟秀的笔迹,我就认出,这是于美人写的。字迹娟秀,飘逸,真的字如其人啊。可是,于美人字写得再好,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能耐,使濒临绝境的小六子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小六子拍了我一下,使我从沉思中醒豁过来。小六子满脸堆积着厚厚的笑容,一张脸被扯得稀烂。“吴哥,你帮我那么大的忙,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俩得喝两杯,对不对?”
我望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滚圆的脸,真的想狠狠砸一拳,让那上面开花开朵才好呢。我若无其事的将复印件团在手,对他道:“喝就喝,我一个乡镇干部,粗燥肚皮,难道还怕你们市领导这些精细肚皮?”
小六子哈哈地拍我一下。“说得好啊吴哥。不过现在该我说这话,因为我们恰好换了位置,你是市领导,我却是乡巴佬啊。”
小六子巴着我的肩头朝潮汕海鲜城走。进了雅间,他突然将双手朝我面前一摊:“吴哥,刚才给你老人家看的纸条,你还给我啊。”
我冷冷地道:“那破玩意有什么用,我早扔了。”
小六子笑眯眯地道:“吴哥,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告诉你,为了得到这字条,我可是出了血本!我当然得保留这纸条,留下,以后也许有用处。”
我道:“小六子,你原来安排了鸿门宴,想来戏弄我?”我摸出那张复印件,将它撕得粉碎,朝他脸上砸去。那些纸条从他脸上蝴蝶一般飘摇,落到地下。
小六子并不恼怒。他道:“没有想到,大半年不见,你这家伙长出息了。哈,毁灭罪证,不啻于焚尸灭迹?官场,可真锻炼人啊。”小六子从裤包里摸出一叠纸递给我;“大哥,你怎么这样见外?你要想撕纸还不容易,我提供给你。”说罢,他将那纸递给了我。我朝上一瞥,果然,还是同样的复印件。
我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思绪,却如乱云一般翻卷着。小六子的话,分明另有文章。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于美人背后的男人,就是市委书记周先文!先前,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总觉得不可能。现在,铁的事实摆在那里,我只能哑口无言。我胸臆中,仿佛被千万道利箭洞穿,汩汩流淌着黑色粘稠的血。周先文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个花花太岁,是怎么和于美人勾搭上的?
要真是这样,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周先文的!
“喝酒喝酒,”小六子满面得色,喜滋滋地对我道。“吴哥,你燕尔新婚,新娘又这么能干漂亮,小弟好羡慕呀!”他将那后面的呀字拖后好几拍,利刃一般将我受伤的心剜了几个血糊糊的大窟窿。
我眼前浮动着一张脸,那是小六子的脸,一张精心修饰,内里暗藏杀机的笑脸。原来,黄各庄镇政治地震的余波,波及到了市里?望着这张平素娃娃一般真诚的脸,我感觉好陌生,甚至恐怖。
小六子他是向我示威,还是下战书?
可是,我已没在黄各庄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显然,这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的预谋,目的就是让人自乱阵脚,不战先怯,乱军中获取胜利。没有什么说的,小六子的话,分明就是对准于美人!
于美人到底收小六子的钱没有?她是如何为小六子说的话?我心中一点底也没有。我突然担忧起于美人来。在黄各庄镇,我虽然主政了几天,但都忙于处理矿难遗留,实际没什么实绩。倒是于美人,上任后大刀阔斧弄了几扳手,如引进大棚蔬菜,拓宽公路,打破影响当地经济发展瓶颈的做法,确实深得民心。取缔查封红粉女郎歌舞厅,也被人添油加醋,说是她派我作为密探,诱敌深入,将所有嫖客一网打尽,进而让黄各庄镇空气得到净化。
这个女人,有政治上的铁腕,也有周密思考的深思熟虑,她绝对不会收取小六子的贿赂,我相信她。
小六子将脑袋凑到我面前。“关键的关键,是你那新娘太要强太要强。你看在市里官场上,组织部副部长哪个不眼红?可她偏偏就不愿离开黄各庄,说黄各有许多希奇古怪,她要弄清楚了才走。”
于美人是自愿留在黄各庄的?这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不是总想出人头地,不要命地朝上爬么,为什么在机遇面前突然蜷脚不前,让大好机会白白与之失之交臂?
小六子喝酒以后脸色铁青,不像我,脸色滚烫,活像一位红脸关公。他将杯子与我一碰,对我道:“你知道你那新娘把哪些人得罪了么?告诉你,她得罪太多的人了。现在市里还有顺口溜,我给你学一学。周先文,尖下巴,弯弯鼻子勾花花。黄各庄,有美人,自动送上书记门!”
我砰地将一瓶啤酒摔在地,碎玻璃渣子四下散开,发出一声闷响。我指着小六子道:“小六子,我日你妈!你受什么人的指使,安排了这鸿门宴?你说,你幕后的指使人到底是谁?”
小六子摇晃着站起来。“吴哥,你是明白人,我不是在你面前买好。我,就要去黄各,我去镇子以后,接受尊夫人垂直领导,你帮我美言几句。不过,女人么,还是丈夫守着好,你说呢?”
我招手将服务员叫来买单。小六子摇摇手道:“早有人结了。”我随手从包中摸出一叠钱,数了十张给他。我说:小六子,我可要提防着你,你他妈太有心计了。”
小六子冲我嘿嘿笑,一边将那钱装进口袋,一边说道:“吴哥,我说你啊,是不是在乡镇呆傻了?我已说了,这席,已经有人买单,你不领情,那……嘿嘿,就只能算是大哥你赞助我。不过,帐,还得算到你的身上。哈,你说我有心计,我还差老鼻子了。我不过从吴大嫂身上临时学了一点皮毛。为了这,我还得敬大哥你一杯酒呢。”说罢,他站起来,哗哗倒满了两大杯酒,递给我,眼皮耷拉下来,只留下一道缝子望着我。
我站下了,望着他那扁平的脑袋,以及那拉链一般小眼缝,真想将那一杯子酒兜头朝他淋下,想了想,还是将那口恶气活生生咽下去,咕噜咕噜将那一杯喝光,望也没有望小六子一眼,走了。小六子在后边道:“吴正,你他妈招呼也不打就走,也太不仁义了!我反正不管,到了黄各庄,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我还得找大哥你!”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斜挂在天上。高空中,呼啦啦飞过一群鸽子,远远望去,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我走在大街上,人们都用怪怪的眼色看我。我感觉周身疲惫,心子那里好像裂开了一道大口,正在汩汩地流淌着乌黑的血。我喉咙里呜呜地发响,仿佛被堵塞了的下水道。哈哈,是啊,我脸上已经烙刻下了耻辱的印痕——我是乌龟,一个没有廉耻,没有自尊的缩头乌龟。看人们那幸灾落祸的表情,我的精神彻底崩溃。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就人事不醒了。
等我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面前坐着一个人,一个白白的,焕发着暖暖香味的女人。我望着她哈哈大笑。这个女人,正是与我同车到达市里的周玲玲。她为什么坐在我身边,我,又是如何到的这里,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周玲玲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送到我嘴前。是糯米稀饭,喷香,清甜。她轻轻地耳语一般对我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样作践自己?人家说,择人不意,终身悔情。现在这个时代,哪里还讲那些?你哪,不过就是走错了一步棋,很小很小的一步,你只要认识清楚,机会,不是还多得很?”
哈,我吴正可真有女人缘哪,居然能够处处走桃花运?我突然呸地一口将那稀粥吐到地上,笑眯眯地望着周玲玲,鼻孔里还狠狠的抽了一口气。“周美人,昨天晚上我睡在这里?”
我一把把她搂住。
周玲玲小心翼翼地道:“小吴哥哥,你,酒还没有醒?”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突然,她捂着脸,转身就朝屋外跑去。我慢慢爬起身,感觉自己虽然周身发软,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走出卧室,我才看清这是一个小套间。小套间洁净,雅致。32英寸的液晶电视,对面是一对乳白色的沙发。湖绿色带帷蔓的窗帘,水一般飘荡着。此刻,她正靠在沙发上,漂亮的眼睛大睁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什么地方,泪水哗哗如小溪水一般活泼地沿着她那白皙的面颊朝下滚落。
此刻,她就好像是一只受伤掉落陷阱的小鹿,让人好怜爱啊。我慢慢走过去,要给她擦眼泪,却被她用胳膊挡住。她冷冷地道:“吴正,你别他妈的假慈悲了!”
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搂住,狠狠地亲吻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细腻的面庞。“是的,是我不好。你打我,你狠狠地打我吧。”
“放开我!”周玲玲咬牙切齿地道,从我滚烫的身子中挣出。“吴科长,请你放尊重点,你是已婚男人,政府官员,大小还是个科长,总想占女人的便宜,怎么这样没有道德和涵养?”
她的话,鞭子一般抽打着我的心,让我感觉无地自容。“周玲玲,我怎么占你的便宜了?你一个孤身女子,暗中跟踪男人,还把男人弄到自己家,那你有什么道德涵养呢?”
周玲玲没想我会这样回击,颤了一下。“吴正,你他妈是一头野狗,是毒蛇!我好心好意请人把你狗日酒疯子从街上弄回,你反咬我一口?”她的脸可怖地抽搐,眼睛血红,好像吃人的恶魔。
我说:“玲玲,你骂狗没有?我得走了,我还得报到去呢。”
她将手一摆。“好的,你走。”
我如丧家之犬一般从周玲玲家走出,这时我兜中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我急忙打开,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刚喂了一声,手机里就传出一阵恶熊熊的谩骂。“吴正,我日你妈!”
是小六子,这个狗东西,居然问也不问就恶语相向,难道,是于美人惹着他了?我冷冷地道:“小六子你是不是昨天喝多酒,今天还在醉?政府官员,主持工作的副镇长,怎么只有骂街水平?”
他在电话那边嘎嘎笑起来:“我他妈主持工作,你狗日那烂婆娘是慈喜太后,不,比慈喜太后还他妈霸道!她到底想干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天,我才从黄各庄走两天,于美人居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到底做了什么呀?
“吴正我告诉你,你那烂婆娘要总和我踩手踩脚,她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我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