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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书名:国色作者名:汪宛夫本章字数:31014更新时间:2024-12-27 17:51:43

  17、算账教育

  “好啊,非常好,这就是廉政教育的活生生的好教材。”洪息烽看完省纪委电教中心送来的片子,深有感慨地说。

  在场的虞锦屏,还有省纪委联系或分管宣教工作的副书记、常委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一件让洪书记满意的事。

  “我们对党员干部的教育,可以说是年年抓,月月抓,脑子动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但不客气地说一句,效果并不好。从近年来发生的案件来看,这些教育对某些领导干部简直是毫无作用。甚至,他们自己在台上说得也非常动听,反腐教育抓得也很严厉,但他自己的内心早已腐败,所以才口是心非。在台上作完反腐报告,回到台下照样收钱,这样的例子,现在还不少。”

  洪息烽开口谈起当前的党纪教育工作,纪委领导以及宣教部门的同志都认真地听着,有的还做起了笔记。似乎,一次宣教工作座谈会,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开起来了。

  “我们应当反思一下,为什么教育这么难抓?除了体制机制和腐败心理学上的原因之外,我想,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现在通行的教育方式、教育手段、教育载体还不够有效,以前,我们过于强调正面教育,让大家学习先进人物的先进事迹。这些灌输性的教育不是不能搞,但不能搞得太多太滥,如果收效甚微,我们就要改变方式,在教育手段上寻找创新和突破。刚才看了宇三穗的片子,我觉得很好,对我很有启发,我本人也很受教育。这就更坚定了我前几天说的,要搞一部党员领导干部违法违纪典型案例警示片的设想。纪检政法系统内搞一部,系统外也要搞一部。对这些反面案例,我们一定要好好剖析,把这些人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心理轨迹详详细细地展示出来,让大家看了之后,受到心灵的震撼。在腐败现象较为严重的大环境下,让腐败分子来谈谈自己的腐败经历,听听他们撕心裂肺的忏悔,很有必要。”

  “根据洪书记上次的指示,我们目前正在做这步工作。”虞锦屏马上作了汇报,表示自己的工作没有慢节拍。“我们专门召集宣教口的同志开了个会,把近年来的一些典型案例都搜集了一下,然后组织力量进行剖析整理。文字稿月底就会完成,录像资料也正在搜集当中,不过有些可能还要到监狱去补拍。特别是前几年判的案子,尽管案例非常生动,但当时我们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需要,录像资料太少。”

  “可以啊,该补拍的就尽快去补拍。监狱那边,和司法厅、监狱局联系一下,让他们努力配合。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为了教育我们的干部嘛。我回去以后也跟他们说一下,你们也可以主动联系。”洪息烽的意思是自己就在政法大楼办公,和司法厅同一幢大楼。司法厅的领导离他很近,每天都能见面,他去说一声,很方便。

  说到这里,他突然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司法厅和监狱局的同志还说让我去监狱看看呢。监狱这个地方,我并不感兴趣,但刚才听你们一说,我倒想到了监狱里的那些曾经担任过领导干部的犯人,我想去看看他们,听听他们的想法,或许,对我们下一步的党纪教育工作,会有所帮助。”

  “那好啊。要不,我们电教中心的同志也跟着你去,顺便拍些录像。”虞锦屏看了看在坐的电教中心的同志。

  “我看行,你们把典型案例挑选出来,再和司法厅的同志商量一下,我们有重点地去走访一下。一方面关心一下监狱局的工作,另一方面,也为党纪教育铺路,做点基础工作嘛。”洪息烽环顾大家,笑道。

  位于金阳市东城区的东郊监狱,是岭西省监狱局直属的十四个监狱之一。因为地处城区,监狱里的条件相对较好,许多被判刑的领导干部都通过各种关系,主动要求在这里服役。时间一长,这里汇集的落马贪官越来越多,成了一种特殊的监狱资源。

  洪息烽在司法厅和监狱局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东郊监狱时,监狱里的大小头目早已候在门口,把洪息烽等领导迎进会议室。尽管洪息烽已经明确表示要去看看犯人,但领导来一趟不容易,在会议室坐一坐,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是少不了的礼节。省监狱管理局是挂在省司法厅下面的副厅级单位,主管全省的监狱管理工作。于是,监狱局领导和东郊监狱领导先后在座谈会上发言,介绍整个监狱局和东郊监狱的工作。

  “好啊,刚才听了你们的介绍,觉得你们的工作干得不错,这些年大家都没闲着,都在努力,而且取得了明显成效。”领导听了汇报后,少不了要表扬几句,洪息烽也不能免俗。这其实是一种客套,但对在场的下属来说,每句话都如同至宝。为了不让他们过分满足于成绩,洪息烽马上就把话题引向今后的努力方向。“监狱的文明管理是社会进步、安定的重要方面。让囚犯在监狱中改过自新,不能靠硬的,还是要文明改造。不能让他们在监狱里面对更多的社会丑恶,自暴自弃,甚至重新走上犯罪道路。要打造高度文明的监狱,就必须选拔高素质的、品德过硬的人来管理监狱,并且把成功的教育理念引进监狱管理机制之中。在监狱里树立起平等、友善的师生般的狱警与囚徒的新关系,使每一个到这里改造的犯人,都能够感受到特别的温暖。你们在这方面已经做了不少努力,希望你们今后做得更好。”

  在坐的各位,听到这话后都拼命鼓掌。特别是东郊监狱的同志,手掌都鼓红了,还不肯息,直到洪息烽重新开口。

  “这次到东郊监狱来,主要是想看看犯人,特别是那些落马贪官,我们想看看他们的改造情况,所以,这次把省纪委的同志也一起带来了。我们想,到时候搞一部警示片,让全省的领导干部都好好看一看,学习学习。”在坐的都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洪息烽继续道:“来之前,我听省纪委介绍了你们这里一些从省管领导岗位上落马的犯人的有关情况,原交通厅厅长、海关关长、金阳副市长都在这里服刑,他们最近表现怎么样?”

  “这几个人表现都不错。”监狱长终于等到了回答问题的机会,也是在各位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但是,因为心情紧张,表达得不够顺畅。“交通厅长老凌进来已经好几年了,因为表现好,我们按照规定给他减了刑;海关关长老候和金阳市副市长老遇的认罪态度也很好。他们当初都是工作能力很强的领导,也为所在单位作出过贡献。到这里后,开始心情不太好,在我们的管教人员的帮助下,他们重新树立了信心,积极劳动改造,也都获得了减刑。”

  “好吧,我们是不是先进去看看,特别是刚才提到的这几个,看看他们现在的改造情况。”洪息烽站了起来,说:“随从人员是不是精简一下?这么多人,进去会把犯人吓坏的。”

  “没关系,我们会安排好的。”监狱长马上安慰道。其实他的意思是他自己必须跟随在左右。如果这个机会都没能跟上,那还做什么监狱长?

  洪息烽一行跟着监狱长,走近一堵长墙。大家抬眼望去,见墙上有几块水泥和油漆涂成的黑板。此时,有一个身着囚服的人,背对着大家,右手高高抬起,用粉笔在黑板上认真写字。

  从左边已经写好的那一排排字看,这人的板书写得不错。还有些小插图,画得也挺有模有样。洪息烽悄悄上前,轻轻念着文章的标题《和平时期腐败能够对党造成致命伤害》、《党员干部要“品”“行”真正统一》、《落实科学发展观需要正确的政绩观》,然后道:“嚯,看了这些文章,好像又回到了党政机关嘛。是不是应该多反映监狱生活?帮助犯人改造?”

  这人回过头来,看了看洪息烽,道:“有的。后面就有这方面的文章,都是帮助犯人学习改造的。”

  这时,监狱长走过来介绍道:“这位就是省交通厅的原厅长老凌,现在的工作,主要负责编写黑板报。以前他搞过这方面的工作,他有这方面的特长。”

  然后,监狱长又指着洪息烽,对老凌说:“这位是省委副书记,洪书记,他来看看你。”

  “洪书记,谢谢你!”究竟是做过厅长的,官场上的一套礼仪相当熟稔。本来他想上来握手的,想想自己的身份不对,便上前鞠了一躬。

  “到这里以后怎么样?听说你表现不错?”洪息烽问。

  “还行,洪书记,我一定努力改造,不辜负您的期望。”老凌说话的口气,像个小学生。

  监狱长介绍说:“老凌除了编黑板报外,还积极写稿,入狱后曾3次受到监狱表扬,还被评为优秀通讯员,被省监狱管理局记功一次。”

  “好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洪息烽心情不错,看来想从老凌身上多挖些东西。

  监狱里平时探监很严格,和犯人谈话也有固定的地点。但监狱长的灵活性很强,今天来的是省委副书记,后面又跟了不少人,不能拘泥于制度。于是,就把老凌带到旁边的会议室里,让他汇报改造情况。

  “听说你获得了减刑,很为你高兴。现在心情好多了吧?想家里人吗?”洪息烽亲切地问道。

  “是啊,能够获得减刑,是监狱领导关心的结果,我很感谢大家。”老凌激动地说。“但是,即便获得减刑,我的心情还是经常处于痛苦之中,因为我很想念家人,向往过去为党为人民工作的日子。可惜,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世上有再好的药,也没人发明后悔药。我只能为此后悔终生了。”

  “你犯的是受贿罪吧?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为什么没有把握住自己呢?第一次收钱时有什么感受?”洪息烽像个新闻记者般地提问,而旁边的那些同志,则迅速地记录着。特别是省纪委的那几位,或者在记录,或者在摄像,一个个都忙开了。

  “开始也有一个过程。从最初的害怕到痛苦,最后是习以为常。”老凌说。“记得第一次我收下八万块钱,回家后都不敢正眼看那笔钱,感觉那是一颗定时炸弹。我当时惟一的想法就是把钱还给对方,我打过好几个电话给他约他见面,可他每次都以忙碌为由一次次地推托。八万元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这事不能告诉妻子,更不敢告诉同事,我既紧张又矛盾,说实话,那种精神上的压力让我非常痛苦。也许是送钱的人有意回避我,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存在的私念,总之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笔钱始终没有还掉。时间一长,那种痛苦的感觉渐渐淡漠,直至遗忘。”

  “算一算经济账,你现在觉得收这些钱值得吗?”洪息烽问。

  “不值得啊,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值得啊!”老凌的双手颤抖了一下,痛彻心腑地喊道。“光从经济上来说吧,我在位时,一年收入十几万,干到退休,还能拿到将近一百万。假如八十岁去世,在退休后的二十年时间里,每年四、五万退休金,也有将近一百万,加起来也有两百万的收入。还有其他各种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损失更大。我当时收的钱,法院认定的也就不到一百万。你们想,我收了这一百万,损失的却是两百万,岂不是太不值了?这个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亏大了呀,真是得不偿失啊!”

  洪息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这个账算得好。”

  “更让我伤心的是,我收下来的这些钱,根本就是分文未动。后来全部上缴给了纪委,我其实是个过路财神啊。为了这些从来就没派上用场过的钱,让自己失去了奋斗几十年才拥有的一切。我恨行贿人,我恨这些钱。这些钱就像个妖魔,在引诱着我一步步走向深渊,我没有得到她的一点点好处,没沾到她一点腥,就跟着她沉下去了。现在想起来,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啊!”说到这里,老凌已经泪眼婆娑,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

  老凌走后,有人给递过来一份材料。洪息烽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老凌当初收受贿赂的一些特点。其中有具细节,就是他一贯非常节俭。在三十多岁时就担任某县县长,经常穿着草鞋下农村走访农户,被人称为“草鞋县长”。后来几度升迁,这种朴素的生活作风没有改变。平时穿的都是好多年前买的衣服裤子,一双皮鞋破了还到门口的鞋摊上补了又补,舍不得扔掉。但是,他背地里经常收受贿赂,把收来的钱都放在家里,从不存银行,也从不去花。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一个人躲到房间里数钱,并且在笔记本上作些记录,某年某月收入同比增加多少、环比增加多少,今后的计划是多少。数完后,又用牛皮筋一捆一捆绑好,第二天接着再数……

  看到这里,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过路财神”的话,觉得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守财奴,还真有些“得不偿失”。

  洪息烽刚要起身,外面又进来一位,大喊一声“报告!”

  “他就是老遇,原任金阳市副市长。”监狱长介绍道。“老遇现在的岗位是协助监狱干警登记整理、发放狱外邮寄给罪犯们的汇款、邮件。到目前为止,他总共登记汇款89万余元、信件包裹9000多件,都没有出现差错,还为390多件邮址不详的邮件找到了收件人。因此,他也获得了减刑。”

  “你现在生活怎么样?还好吧?”洪息烽问。

  “还好。每天除了劳动,就看看书、练练书法。”老遇回答。

  “监狱对你们这些原任省管领导干部的,有没有特殊照顾啊?”

  “没有。”老遇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劳动岗位,相比其他犯人要清闲多了。但他还是说:“大家在这里一视同仁。司法部《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有严格的规定,对犯人听到起床号令起床一直到就寝号令休息,一天的生活、活动、学习等日常行为都十分明确、严格。家属探监也只能每月一次,我们也不例外。”

  “到这里后,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有没有算过经济账、亲情账和自由账?”洪息烽想听听他的感言。

  “都算过了。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在位时没有严格要求自己,走到这一步。算名誉账,我现在身败名裂;算经济账,我现在倾家荡产;算亲情账,我现在是家破人亡;算自由账,我现在整天坐在牢房里,失去了起码的自由。还有我的老婆孩子,跟着我忍受煎熬,无法抬头做人,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老遇说得平静,但内心开始起了波澜。“从我被抓的那天起,我娘就每天晚上都要跪在院子中央,祈求上苍保佑儿子早日平安归来。那时正好是冬天,寒风彻骨,夜里零下十几度。一个健康的青壮年,最多跪上十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可我年迈多病的娘,就那么夜复一夜地跪了三个半月,两个膝盖肿得比大腿还粗,可儿子还没有回来。那天夜晚,老人家跪着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含泪而去。不久,我父亲也因此含恨去世。作为儿子,我不仅没有报答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反倒折了老人家的寿,这种愧疚深入入骨髓,痛入灵魂,难以言表。 从我懂事起,就常见我娘在家里烧香拜佛,执着而虔诚地念经,祈祷菩萨保佑儿女们一生平安!她用毕生的精力,不知为儿女们念了多少遍平安经,叩拜了多少次长头,然而,由于我以身试法,自作自受,即使菩萨也保佑不了我的平安。”

  沉默了片刻,老遇接着说:“我自己也有一双儿女。他们正处于需要父亲精心照顾和教育的关键时候,我却被囚禁在高墙之内,不仅不能给予他们父爱,反而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抹平的创伤。儿子过去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我出事后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的学习成绩骤降,曾经的活泼开朗的他,如今精神萎靡,情绪低落,一个人寄读在外地。每当老师问到‘你爸爸怎么从来不到学校看你’时,他感到非常尴尬。有次儿子哭着给她妈妈打电话说:‘妈妈,你让舅舅或叔叔冒充我爸爸给老师打个电话好吗?我在老师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啊!’女儿在学校同样自卑。有一次,一个同学对她说:‘你的爸爸是犯人’,为此,女儿抓破了对方的脸。从此,女儿执意不肯上学。为了女儿的成长,本可以在事业上有所作为的妻子,只好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迁居外地,给女儿转校陪读。每当想起这些,我就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老遇的一番话,把在坐的各位都听得悲从中来,省纪委电教中心的一位女同志还流下了泪水。洪息烽也十分感慨,劝道:“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和家人团聚。”

  “是啊,如果我不出事,父母一定都还健在!出牢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老家,跪倒在父母亲的坟前,给他们烧香、焚纸、磕头,向他们道歉、谢罪!”

  老遇走后,原任海关关长的老侯来了。他现在是监狱里的“积委会”主任 。“积委会”的全称是罪犯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它是一个监狱中罪犯自我管理、自我教育改造的组织,是调动罪犯改造积极性的一种手段。老侯的这个“官”由每年一次的罪犯改造积极分子代表大会选出,而且每年都要进行一次“换届选举”。因为表现好,老侯已连任两届“积委会”主任。

  “在监狱里,我常常默默地仰望天空,想到亲情和自由的可贵。和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去逛逛街买买菜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是在监狱外面的人绝对体会不到的。”当被问起入监后的感受时,老侯马上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记得我第一次和家里通电话时,激动得失眠了两天。当我哆嗦着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妻子的声音时,我急切地问她的身体状况,她只是淡淡地说:‘我没事,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说完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知道我给她带来了什么,是屈辱,是在人前抬不起头,据说她连父母那里都很少去了,只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我对不起她。现在,唯一来看我的人就是儿子。过去他总是自豪地在同学面前说:‘我爸爸是海关关长。’可现在,他变得沉默了,每次见面他总是说:‘爸,坚强些。’分别时,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轻声说:‘爸,儿子等着你。’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希望和力量。”

  当老侯说到儿子的坚强时,会议室里传来了抽泣声。有好几个人都在抹眼泪。

  洪息烽的眼睛也开始红了。但他坚强地忍着,继续问道:“对那些现在还在位的领导干部,你有什么想跟他们说的吗?”

  “千万不要干那致命的第一次!”老侯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回到了当初任关长时坐在台上发言的场景。“第一次,是最致命的一次,是把自己由领导干部转化为违法犯罪分子的一次!只要你不干这可怕的第一次,第二次以及第三次就根本无从谈起!”

  18、廉政文化

  “看来,我们党培养的干部水平都不错,分析能力、归纳能力、文字表达能力都很强。没有辜负组织上的培养啊!”老侯走后,洪息烽没有再找其他犯人了解情况。他看了看在坐的各位,开始发表意见。“如果能够在经济问题上把持住自己,相信他们都是很好的领导同志,还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为党和国家作贡献。可惜,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如今身陷囹圄,实在是可悲可怜、可泣可叹啊!”

  一支支笔,在各自的本子上奋力游走。因为中途停顿,大家才找有机会抬起头,看看洪息烽说话或不说话时候的样子。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你们看看行不行。”洪息烽接着道:“今天省纪委、省司法厅、省监狱局的同志都来了,建议抽时间和公安、检察、法院等部门一起开个会,将政法系统和纪检系统的资源进行整合,把这里——东郊监狱,建成岭西省级的党员干部教育基地,或者叫廉政文化基地。这个地方不错啊,都说,领导干部要多去两个地方走走,一个地方是火葬场,一个地方是监狱。到这两个地方走走看看后,原先想不通的事情就想通了。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看得那么重,要把自己的前途葬送,把自由和亲情葬送,成为一个每天需要改造的犯人呢?火葬场虽好,我们不能有事没事组织大家去,这行不通。但监狱这个地方,组织大家来看看,听听犯人的忏悔,我看很有必要。刚才听了这三个人的一番话,我就很有感触。听他们算一算经济账、亲情账、自由账、名誉账,很有必要。而且,东郊监狱就在省城,大家到这里来也很方便。把领导干部们组织到这里来看一看,感受感受这里的氛围,呼吸呼吸这里的空气,一定会受益匪浅。”

  “洪书记,在这个地方搞教育,还有一个好。”插话的是监狱长。见大家把目光投向他,他就把手指向了朝北的窗户,说:“北面的那幢高楼,大家看到了吧?离这里很近,就是竹桂楼。相信在坐的都知道,竹桂楼是省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一家招待所,近年来,主要供省纪委作‘两规’办案点,也称为捉鬼楼。省管干部犯了错误,都要到里面去谈话,接受调查。等谈话结束,案子判了后,他们就被移交到这里,成为一名犯人。确实,到我们这里来改造的落马贪还真是越来越多。所以,经常有同志开玩笑,说东城区东郊这个地方好,现在成了为领导干部一条龙服务的地方,在北面的捉鬼楼接受‘两规’,完了就送到南面的监狱里来改造。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等犯了错误再来这个地方,那时候就迟了。最好是在没有犯错误的时候,就先到这块地方来走走看看,接受教育,可能一辈子都用不着来改造了。”

  “嚯,原来你们东郊监狱和捉鬼楼是邻居,这我倒没想到,看来还真是个党纪教育的好地方,应该把他开辟成廉政文化的教育基地。而且要增加投入,对一些设施进行改造,争取把它搞成全国一流的廉政文化教育基地。”洪息烽很快就构划出一个大计划。“总书记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指出,要‘加强廉政文化建设,形成拒腐防变教育长效机制、反腐倡廉制度体系、权力运行监控机制’。前向天锦屏和我说,省纪委正在研究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廉政文化建设的意见》。我看,可以把廉政文化教育基地建设,也纳入到这个意见中去,并且扎扎实实地开展起来。”

  这时,洪息烽把目光瞥向北窗,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还得去捉鬼楼看看。”

  在坐的没人敢接话,突然有些冷场。似乎,洪息烽的讲话已经结束,接下来应该起身告别了。

  监狱长是个聪明人,他盯着洪息烽的脸许久,抓住一个空隙,道:“洪书记,您到我们东郊监狱来一趟,不容易。能不能留下点墨宝,给我们鼓励鼓励?”

  “好啊,写点什么呢?”洪息烽右手动了动,像是马上就要写。

  “用毛笔还是硬笔?”监狱长问。

  “毛笔吧。用硬笔题字,总觉像是带着假枪上战场,有力使不上啊!”

  大家听了洪息烽的话,都笑了起来。会场上气氛开始活跃,大家都听说洪息烽以前搞宣传出身,写得一手好字。能够现场观摩,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监狱长将墨汁倒入砚台,监狱局长已迅速铺开宣纸。洪息烽拿笔在墨上醮了醮,笔头在空中略一停顿,想了想,然后挥动笔杆,飞舞而就。

  大家一笔一划地看着,一字一句地念着,很快,就念出完整的句子了:“打造廉政文化,创建文明监狱。”

  两行大字,行中带草,不拘一格。特别是末尾的“洪息烽题”四个小字,更是个性鲜明,让人大开眼界。

  “好啊,好字!”

  “太漂亮了!”

  “洪书记是书法家啊!”

  ……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对洪息烽的赞叹。

  “谢谢洪书记对我们东郊监狱的鼓励和指示。”监狱长根据大家的表扬作总结性发言:“我们一定按照洪书记的指示,勤奋工作,打造廉政文化,创建文明监狱。我们一定不辜负洪书记的教导和期望!”

  监狱长将宣纸收好,想去接洪息烽手上的毛笔。谁知,洪息烽并没有息手的意思,他把目光投向远处,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只见他左手一抬,对监狱长说:“再拿张宣纸来。”

  “再写一张?”监狱长将信将疑,但他应变很快,马上笑脸迎上,递过宣纸道:“欢迎洪书记给我们多留墨宝!”

  洪书记并没有理会他,拿起笔来,在宣纸上勾出几道线条,看得大家一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问。

  有人以为要写篆体字,有人以为要画一座监狱,还有人以为要画某种水果。

  洪息烽手上的笔在迅速跳跃着,墨色由浅到粗,很快就作了一幅简简单单的画。

  因为围观的人大多从侧面看,怎么也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就是站在他身边的厅长、局长和监狱长,也只敢在喉咙里嘟哝着。

  好像是厅长说了声:“一只蛤蟆。”

  “哦,差不多就是蛤蟆。”洪息烽把笔交给监狱长,用手指着画作,给大家解释道:“准确地说,这是一只青蛙,普普通通的青蛙。它现在就伏在水里,出不来。为什么?因为下面是一只大锅子。看到锅子下面的柴火了吗?正在燃燃,因为水渐渐烧开,青蛙就眼巴巴等着自己烫死在锅子里。”

  听了洪息烽的解释,大家忽然看清了铁锅和青蛙,还有那道火。

  这幅画线条简明,构图精巧,应该说画得确实不错。只是,大家弄不明白,堂堂的省委副书记,为什么要画这么奇怪一个动物,居然让它死在一只烧开水的铁锅里,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只有监狱长斗胆夸道:“都说洪书记能写会画,是书法家和画家,今天总算亲眼看到了,饱了眼福。这也是我们东郊监狱之福,我们一定把这幅字和这幅画,好好装裱起来,挂在墙上,让到这里来的客人们好好学习学习。”

  旁边的领导也一起附的,也无非是“欣赏欣赏”和“学习学习”。

  “那你们知道这幅画的意思吗?”洪息烽像个考官,要考考在场的各位。

  可惜大家都没出声,怕自己说错。

  洪息烽看了看离他最近的监狱长,问:“你知道吗?”

  监狱长脸一红,笑道:“不好意思,洪书记的画意蕴深远精致,我一时参不透其中奥妙。”

  洪息烽又看了看其他人。还是厅长出来解围,道:“洪书记,还是劳烦您亲自给我们讲一讲吧。”

  “你们听说过温水青蛙的故事吗?”洪息烽笑着问,他相信肯定有人听说过。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人,这时候也没人应声,而是静静地等候着他的下文。碰到领导提问,聪明的下属并非知道就说,有时应该知而不言。因为领导在兴味盎然提问的时候,往往是想自己把答案告别听众,越是没人说知道,他会说得越详细。这是官场上的规则。

  “这个故事,其实来自于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一次实验。他们把一只青蛙冷不防丢进煮沸的油锅里,这只反应灵敏的青蛙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用尽全力跃出了滚烫的水面,跳到地面安然逃生。隔了半小时,他们使用一个同样大小的铁锅,这一回在锅里放满冷水,然后把那只死里逃生的青蛙重新放进锅里。这只青蛙在水里不时地来回游动。接着,实验人员偷偷在锅底下用炭火慢慢加热。青蛙不知道下面的危险,仍然享受舒适的温水,等它开始意识到锅里的水温已经使它无法忍受,必须奋力跳出才能活命时,一切为时太晚。它试了试,但浑身乏力,只好呆呆地躺在水里,最后葬身在铁锅里面。”

  说到这里,洪息烽停顿了一下,然后沉痛地告诫大家:

  “‘温水青蛙’的实验,揭示了一个残酷无情的事实——人在面临生死抉择的紧要关头,都会毫不犹豫地奋力一跃,逃脱险境,而对于潜在的危险,慢慢堆积起来的危险,则往往视而不见,最后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毁灭自己。今天关在东郊监狱的那些曾经担任过领导干部的犯人们,难道不正像温水中的青蛙,不知不觉中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和美好人生的吗?这个实验告诉我们,每一个领导干部,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能否始终做到自警自律,防微杜渐是关键。我们只有不断加强自身的党性修养和道德修养,不断提高自身的政治觉悟和免疫力,从思想深处和潜意识深处层层设卡,视自己如‘青蛙’,视利诱如‘沸水’,始终保持清醒头脑,预防在先,主动提高拒腐防变意识和抵御风险能力,常修为政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才能避免重蹈‘温水青蛙’的覆辙。”

  话音一停,会议室里立即响起一片如雷般的掌声。

  洪息烽第二次到东郊监狱来,是参加岭西省廉政文化教育基地的揭牌仪式。当他走进这个会场时,发现他上次写的字和画,已经装裱好挂在墙上,看去非常醒目。

  监狱长把手往前一指,说:“洪书记,到这里来的领导看了都说洪书记的字画好,还想向您求字求画呢!”

  洪息烽笑道:“不是我写得好画得好,是你们装裱得好。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这话一点都不假啊。我这两幅字画一经装裱,现在看上去,还真有赏心悦月的感觉。”

  监狱长脸上堆着笑说:“洪书记您谦虚了!”

  “不是我谦虚,确实是你们装裱花了工夫了。”洪息烽看来想专门谈谈装裱的事。“装裱又称装璜、装池、裱背,是我国特有的一种美化和保护书画及碑贴的技术。装裱是一门艺术啊,这里面的水很深。装裱的形式和种类很多,你们给我的字画所用的,叫作宣和装,又叫宋式裱,这可是最复杂的一种。因北宋徽宗宣和年号而得名。它的特点是画心上下镶隔界,不镶绫边,周边以古绸绢栏着。看来,你们还费了不少心思啊!”

  “应该的,应该的。”监狱长弯着腰道:“都是为了抓好廉政教育,办好廉政文化教育基地的需要。洪书记您的字画,不正是优秀的廉政文化吗?有人提议了,说将来基地扩大一些面积后,可以专门搞一间廉政书画展,供大家参观学习。”

  “好啊,这个建议很好嘛。”洪息烽点头道:“等你们搞起来后,我再给你们写几幅。”

  揭牌仪式后,政法系统和纪检系统的干部作为首批参观学习的干部,先是观看了郊东监狱录制的纪录片《犯人一天》,然后请落马贪官代表给大家现身说法。

  洪息烽亲自谈话过的三个厅级贪官代表,老凌、老遇、老侯,先后上台发言,给大家讲落马后的遭遇和心境。

  老凌说:“同志们,你们现在还在位,一定要珍惜拥有的一切,珍惜自己的美好前程,珍惜自己的幸福家庭。不算不知道,算迟了也不行,趁现在还没犯错误,要经常算算账,给自己提提醒。到了监狱后,我给自己算算账,觉得越算越亏,越算越不划算。同志们,算政治账,我是自毁前程,从我戴上手铐的那一刻起,就宣判了我政治生涯的终结;算经济账,我现在是倾家荡产,要不是当初贪恋钱财,靠自己的合法收入,也足以让我过上富裕生活,营造一个幸福家庭。可是这一切,我再也没有了。”

  老遇说:“同志们,算名誉账,我现在是身败名裂,我的脸上将永远刻下‘贪官’的烙印,我也无法面对我的亲朋,更无言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算家庭账,我现在是家破人亡,夜里经常做梦,只有那时才能等到一家人团聚和欢声笑语的时刻,而醒来后回味这短暂的甜蜜,只能让我更加悔恨;算亲情账,我现在是众叛亲离,我走进了监狱高墙内,听说那些平素和我家交往密切的亲朋好友再也没有到我家去过,那些曾和我同窗共读的同学也不再炫耀和我的浓情厚谊。我恨自己,我悔不当初!”

  老侯说:“算自由账,我现在是身陷牢笼,没有自由将失去生命的精彩,失去自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渴望自由的感觉也许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算健康账,我现在是身心交瘁,以前我是一头秀发,现在几乎都变成灰白色的野草,成缕成缕地往下掉。……同志们,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吧,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现在我最想对你们说的就是:我羡慕你们,开完会,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走到楼下,洪息烽侧耳听到上面传来老侯的沉痛发言,笑着对随行人员道:“算账教育好,大家都在心里算一算,省得将来后悔。这次政法和纪检先来,今后要组织其他系统的干部一批批来这里接受教育。这种教育方式,震撼人心啊!”

  车子驶离东郊监狱,洪息烽透过车窗,发现不远处又有一处高高的墙院,问:“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东郊戒毒所。”有人回答。

  “戒毒所就在这个地方?”洪息烽举起右手,道:“停,既然到了这里,不妨进去看看。政法系统的基层单位,我都得走一遍。”

  听说省委副书记洪息烽来了,戒毒所的领导都跑步前进,到门口来迎接。

  所长陪着洪息烽到所里转了转,看到学员们边劳动边戒毒,生活环境不错,不停点头。突然,他问道:“听说要彻底戒毒很难,有没有这回事?”

  所长点点头,道:“是啊。学员们出去以后,重新吸毒的比例比较高,好多人都是几次三番来这里戒毒。确实,要彻底戒毒难度较大,得有顽强的毅志才行。”

  “戒毒工作虽然很难,但是你们还是要迎难而上,毕竟,这项工作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洪息烽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道,笑道:“我们政法系统的干部,总不会成为你们的学员吧?”

  “这个难说。”所长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您说,来自政法系统的干部有好几个,更糟糕的是,有个女学员,她曾经就是我们戒毒所的警察。”

  “什么?戒毒所的女警自己吸毒?那她怎么帮学员戒毒呀?”洪息烽神情严肃,似乎觉得所长失职,没有把队伍抓好。

  “她以前是个很敬业的警察,正是因为想帮学员戒毒,以身作则,拿自己做试验,才走上了这条道路。”所长神情忧伤,觉得这个女警察很傻。

  “带我去看看她。”洪息烽恼怒地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如果穿上警服,再化点淡妆,肯定更漂亮。但是,眼睛周边的那层淡淡的黑圈,让人觉得她受过沉重的打击,和寻常人不同。

  “我有些纳闷,觉得这事太蹊跷了。”洪息烽对她说:“你能说说自己的经历吗?”

  “是啊,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蹊跷,可这是真的,我确实从一名戒毒所的女警变成戒毒所的学员。以前,我和现在管教我的民警一样,我也曾经穿着警服。刚到这里来工作时,我对这里的学员们说:‘你们看外面的阳光多么灿烂,不要再吸毒了。’生活简直就是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初听我讲话的女学员小棉,现在就和我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昨天她还对我说:‘我把你说的那句话还给你。’听了这话,我差点没晕过去。”

  她说的这番话,简直像是在写小说。生活中哪会有这么离奇而矛盾的事呢?

  “我是三年前从警校毕业的。在学校里,我是一名公认的优秀生,最先入了党,担任团支书,年年拿一等奖学金。毕业后,到了戒毒所工作。我工作很敬业,使许多学员提前出去,觉得很有成就感。一年后,我去回访曾经由我重点管教的女学员小棉。可是当我找到她后,却发现她正在偷偷地吸毒!要知道,她已经是第三次从戒毒所出去了!我非常愤怒,就把她重新带回戒毒所。在愤怒之后,我流下了眼泪,我想到自己是个警察,已经和她情同姐妹,应该努力帮助她。我相信在我的关心下,她一定会彻底放弃毒品的。于是,我天天跟她讲道理,讲做人的毅志和决心,讲人生的意义。有一天,小棉对我说:‘戒毒是很难的,不信,你自己试试。’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震,觉得自己以前说教太多,光靠灌输式教育不行,得拿出自己的行动给她看。于是我回答她说:‘你以为我不敢?我就吸给你看,然后,让你看看我们警察的毅志有多么顽强!’从那天起,我就吸上了毒。然而,我低估了毒品的威力。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当我每天都要吸上几百块钱的毒品时,我才知道把自己给毁了。海洛因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生命中的全部。尽管我悄悄地戒过毒,先后戒过十多次,也向单位请过长假,领导以为我对工作有情绪,还找我谈过几次话。可戒毒太难了,身瘾好戒,心瘾难断。那天,我去上家拿货时,被埋伏在附近的民警抓住了,我穿的是便服,当警察从我包里搜出工作证时,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从警官证的照片上确认是我本人后,叫来我的上家,然后打电话给我单位的领导。知道我吸毒的消息时,我妈伤心得想自杀,后来被我爸拦住了。我的父母在当地都是县里的局长。出了这种事,我父母几乎在一夜之间白了头。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我自己,我后悔自己不该沾染毒品,不该尝试那第一次啊!”

  再次坐到车上,洪息烽久久无语。在接了个电话后,他才开口叹道:“没想到毒品这东西这么厉害,真是害人不浅啊!好端端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女警察,这辈子就这样给毁了!现在看来,公安机关禁毒缉毒的力度还远远不够。为了社会的稳定,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过了一会儿,洪息烽又叹道:“毒品这玩意儿,和腐败一个样,不能随便碰,碰了就难息手。看看东郊监狱的那些落马贪官,和戒毒所里的那些学员,有什么区别呢?

  洪息烽正要继续发表高见,车子突然停了。往窗外一看,见外面围了几百号人,把路给堵住了。一辆辆警车开了过来,警察在劝围观人群往后撤。可群众并不听话,工作难做。

  洪息烽下了车,在现场的那名刑警队长认识他,马上过来招呼。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乱哄哄的?”洪息烽问。“难道又是凶杀案?”

  “是啊,是夫妻吵架,男的把女的杀了。”队长说话的口气很神秘,看来案子非同一般。他继续道:“你知道男的是谁吗?他就是东城河派出所的所长,去年刚刚被评为全省优秀警察,是个办案能手呢。”

  “他为什么要杀老婆?”洪息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优秀警察居然干这等不优秀的事。

  “现在还不清楚,据说就是因为吵架,并没有太深的矛盾。其实他们平时常吵架的,我估计他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才这样的。”队长说:“我和他很熟,他这人平时挺和蔼的,但发起脾气来有些凶。”

  洪息烽摇了摇头,想不出别的话要说。

  队长却没有说完,继续道:“这个所长武功很好,是部队转业的。以前是前线的侦察兵,他能用一把小刀或者小木片,就可以割断敌人的喉咙,被战友们誉为‘一剑封喉’。转业到地方后,他在派出所干得很好,破获了很多大要案。特别是在和杀人犯现场搏斗时,也常用那招,随手操起一个小家伙,只要有点锋利的,就能割断凶犯的喉咙,让那些杀人犯闻风丧胆。听说,区里正准备提拔他当副局长呢。”

  洪息烽还是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队长。

  队长觉得没把话说明白,接着道:“这次和老婆吵架,恰恰也是用了这招。他随身拿起一块小木片,对着老婆喊:再吵,再吵老子就宰了你!以前这话对地痞流氓说,后来对亲朋好友也这么说,这回,居然用在了老婆骂头上。老婆以为他是说说而已,就猛喊:‘宰呀宰呀,有本事你宰呀’。谁知,他真的下手了,手一挥就把老婆喉咙割掉了,鲜血喷得墙上地上到处都是。”

  “这身本事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他怎么能用来去对付自己的亲人呢?!”洪息烽瞪着眼睛对队长喊,简直把队长当所长骂了。

  所长一听,吓坏了,便对洪息烽道:“洪书记,对不起,我不能陪您了。我得去现场处理一下,那边人手不够。”

  看着队长远去的背影,洪息烽自言自语道:“看来,政法系统的干部不仅要抓廉洁自律,心理问题也得好好抓一抓啊!”

  19、香消玉殒

  政法大楼会议室里,公检法司和纪委的主要领导围成一圈而坐,在洪息烽主持下召开廉政文化建设推进座谈会。近段时间,几家单位领导坐在一起开会的频率越来越高,似乎,洪息烽来岭西后,政法和纪检成了阿哥阿弟,天天都得在大家庭里见面。

  “以东郊监狱为样板的廉政教育基地建设和廉政文化‘六进’示范点建设,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当前,我们要充分挖掘廉政文化建设的潜力,把廉政文化做大做强;因地制宜,发挥廉政文化和革命历史文化的影响力,在两者的结合上找到一个切合点,更好地达到教育目的;做好廉政文化教育基地的后期建设及宣传,让更多的人接受廉政勤政教育,使廉政教育基地发挥更大的教育作用。”

  洪息烽谈起廉政文化,就像谈起当年的公安工作,现在差不多成了廉政文化专家。

  “廉政文化进机关要以‘为民、务实、清廉’为主题,使廉政文化与业务工作相互渗透,增强廉政文化的渗透力。廉政文化建设要围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结合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家庭美德、个人品德教育和法制教育,开展丰富多彩的廉政文化创建活动,要突出特色,不断增强廉政文化的影响力、感染力、渗透力,在全社会营造一种良好的社会氛围。”

  省委常委、纪委书记虞锦屏谈了当前廉政文化“六进”工作的进展情况。她说:“当前全省各地都在结合各自实际努力推进廉政文化建设。机关‘学廉’内容丰富、社区‘促廉’形式多样、家庭‘助廉’效果明显、学校‘育廉’氛围浓厚、企业‘宣廉’推动发展、农村‘倡廉’清风拂动。目前的问题是,廉政文化教育基地特别是东郊监狱的设施建设还需要加强。由于省内外媒体的宣传,影响在不断扩大,全国各地前来学习取经的人很多,建议司法厅、监狱局和财政厅沟通一下,争取得到资金上的支持。”

  洪息烽接过话来说:“这件事,我到时候跟财政厅说一下,经费再紧,也不能紧这块,廉政文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们决不能忽视文化的力量。因为,‘文化的力量,深深熔铸在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之中。’这是中央以前的哪次会议上讲的?”

  说到这里,洪息烽拍了拍脑袋,像是一时想不出来。

  “是十六大报告吧?”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车凤冈谨慎地将脖子向前一倾。意思是对或者不对,还得由洪息烽定夺。

  “哟,中央报告学得不错嘛,凤冈?要表扬啊!”洪息烽幽了一默。大家笑了,他硬是不笑,像个说相声的逗哏。但接下去的话,就一点都不逗了。“这次廉政文化推进工作,我想对政法系统提点要求:一是要积极配合纪检机关抓好这项工作,在人力物力和场地上给以大力支持;二是要带头抓好廉政文化建设,在各系统各单位自己的那块阵地里抓出动静来,抓出声色来,把‘以廉为荣,以贪为耻’的清廉精神深深地植入每个干警的脑子里;三是要抓好结合,注重抓好干警的心理健康教育。风冈啊,特别是公安干警,问题可能更多一些。当然,检察院、法院、司法机关和纪检机关也一样,特别是身处办案一线和帮教一线的同志,不但工作辛苦,其实也整天身陷淤泥之中,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很难啊。我指的不仅是廉洁自律,在心理健康方面,其实也沾着淤泥,很玄。管教人员和囚犯之间、警察和罪犯之间、法官和被告之间、纪检干部和‘两规’对象之间,没有天然的屏障。更何况,政法干部、纪检干部本来就没有天生的免疫力。如果心理扭曲,一念之差,很可能就会角色转换,这个问题,你们要好好研究,要加强防范,要……”

  “怦!——咣!”

  洪息烽的话未说完,耳畔响起震聋欲聩的巨响,犹如大厦倾倒。接着,迅速传来窗玻璃和车棚上的噼啪声,在尖咧或沉重中宣示着恐怖。

  大家把脖子齐扭过去,但见外面一股浓烟蹿起。跑到窗边细察,才发现问题就出在省府路长安宾馆门口。一辆轿车已烧成空壳,火势正蔓延到旁边的一辆货车上,看来,货车也将寿终正寝。

  “这辆轿车是被炸了,你们看到了吗?旁边飞出去的碎片,就是从轿车里炸出来的。”车凤冈学过爆破,又有着长期的刑事侦察经验。尽管从高楼上看去有些距离,但他立即作出上述判断。接着,便拨通金阳市公安局,让他们迅速派人到现场来处理。

  “这像是恐怖分子所为。”洪息烽沉默了片刻,盯着窗外道:“不会是针对我们来的吧?”

  “不会,不像是。”车凤冈摇了摇头,回答道。

  “在省府路上,还在政法大楼旁边搞爆炸,太不像话了。”洪息烽道:“这事还得马上向仁怀和遵义报告。最近敌对势力和恐怖分子活动猖獗,我们不能不提防着点。跟市公安局说,要他们抓紧调查,火速破案。”

  被这事一闹,廉政文化推进会也开不下去了,何况该讲的话也已经讲得差不多。于是,洪息烽匆匆收了尾,让大家散会。

  车凤冈不放心,马上跑到楼下,亲临现场侦察。走到轿车旁边时,消防车已经来了,把那辆货车上的火浇灭,或许大修一番还能用。但轿车已经烧得没形了,浇也是白搭。

  几辆警车同时赶到。警察们用白条线将轿车附近区域围成一圈。车凤冈近前一看,就在轿车旁边,发现有一具女尸的上半截部分。脑袋、脖子和双乳还是完整的,但两只手臂和双乳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再往四处搜寻,发现手臂、大腿一块块的,散落在省府路及其两侧。就在不远处,还有一片屁股,连着半截大腿,看上去还挺性感的。可是,当他再往长安宾馆二楼的窗户上看时,就怎么也找不到性的感觉了。就在那扇窗户外面的铁勾子上,挂着些弯弯曲曲的东西,粗看像白色的绳子,细一看,原来是白花花的肠子。

  车凤冈心里一阵恶心。他忍不住回过头去,更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就在他屁股后面站着的,不是别人,乃是省委副书记洪息烽。他立即整理情绪,对洪息烽说:“洪书记,别看了,太惨了,我们先回去吧,把侦察工作留给干警们去做。”

  洪息烽表情凝重,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省府路爆炸案还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市局骂刑侦支队,洪息烽骂市局。到最后,卢仁怀也把洪息烽叫去谈了一回,要他把岭西的社会稳定和治安工作切实抓好。口气依旧是糯糯的,但洪息烽听出了糯书记话里的批评,回到政法大楼,拿起电话又把金阳市公安局一干人骂了一通。

  骂完之后气血难平,青筋闪跳。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某人的一句话:“愤怒是人生最大的敌人。”愤怒贻误人生,愤怒贻误事业,愤怒贻误健康。现在,洪息烽马上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健康问题,因为脑子正在发涨,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堵在了某个地方,会把人生生地憋出病来。

  穿过省府路,进入长安宾馆,洪息烽来到了理发室。那件米黄色的小围裙主动上前迎接,他知道,这个叫小边的理发员已经与他达成了某种心理上的默契,程度超过了政法系统的好多干部。

  他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了小边的双手,很快,头皮上开始凉飕飕,雪柔柔。蒙古草原的绵羊即将一只只撒腿跑出来的时候,洪息烽忽然睁开眼睛,往后面看了看地形。可他没看清任何地形,只看到米黄色的小围裙,围裙上有一只青中带红的桃子,正是熟了待摘。

  “居然有一只桃子!”洪息烽突然开口。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怎么我以前都没注意到呢?”

  到理发室来了好几次了,每次一来,都往靠椅上一靠,眼睛一闭,享受她的服务。这个干过多年刑侦工作的老公安,确实没有观察到这只诱人的桃子。他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在褪化。

  “这也不奇怪,领导。”小边说话的声音,和她手里的那把泡沫一样,总是柔柔的,软软的。“您是来做头部按摩的,只是接受别人的服务。您当然不必去注意一个理发员的围裙布,还有上面的这个小小装饰了。”

  这话里面有一种低调的调侃,又隐隐地有一种期盼。

  “没想到你还挺能说,围裙也别致,有些创意啊。”头皮几下一搓,加上几句柔软的话语,洪息烽慢慢打发走了疲劳,忘却了刚才的愤怒。

  “这是我特意绣上去的。”小边笑道:“您想,现在到店里买这种围裙布,上面哪会有这么漂亮的桃子呢?更何况是桃子,估计人家想都不会想到。”

  “嚯,那你是怎么想到的?”

  “终于找到机会向您汇报了。”小边笑意更浓了,道:“我姓边,名叫松桃。松树加桃树的松桃。不过,也可以理解为口感很松脆的桃子。您说呢?”

  “口感很松脆?”洪息烽忍不住笑了,道:“解释得真好。所以你在围裙布上绣了只桃子,不错,看上去确实有这种松脆的口感。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吃桃子了。”

  “那还不都是您一句话?”小边的话非常含蓄,意思不尽在字面上。“您这么大一个领导,就是想吃天鹅肉,也会有人替您打下来。何况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桃子呢?”

  “那是你夸我了。其实,大领导有大领导的难处。”洪息烽也和她漫谈起来。“就算有人打了天鹅下来吧,也不一定敢张嘴吃,因为它是国家保护动物。或许,反倒是普通人能吃上,因为监督的人比较少啊。”

  “真的啊?我们老百姓可真没这么想过。”小边惊讶了,但声音仍然很细。“在我们眼里,你们这些领导就像是天上的神仙,每天赶赴蟠桃宴,驾着云朵在天上飘来飘去……”

  “领导有领导的苦处啊,小边同志!”洪息烽张了张眼睛,又重新合上。“做领导,不但吃进去不容易,吐出去也不容易。有时候走在马路上,喉咙痒痒地,很想吐一口出去。可是不行啊,眼睛盯着我们的人多呢,只好忍着,忍着,可有时一忍再忍,心里很难受啊。这种感觉,你有过吗?”

  “没有,领导。我从来没有过。”小边笑道:“您要是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领导心里也有这么多的苦。还有,你们的工作那么重要,压力肯定也很大吧?这一点我倒是想过,像我这工作,体力上是累一些,但精神上的压力是没有的。晚上回到家里洗个澡,脑袋一靠上枕头就睡着了,从来不会失眠。这种美好的感觉,您可能不会有吧?”

  “不但没有,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噢,小时候有过,你说的应该是我童年时的睡眠,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有了。”洪息烽被人摸到了一根筋,今天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脑子里整天想着工作,正因为脑子想得累了,才到你这里来放松一下。你知道吗?前几天你们宾馆门口发生的爆炸案,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我正为这事烦恼呢!”

  “这事还没头绪啊?”小边似乎对这事也不陌生。她说:“这事您先提了,我倒要跟您说说。本来,这种死人的事,我不敢随便说。”

  “为什么?”

  “我怕吓着您。”

  “吓着我?哼。”洪息烽的笑完全是从鼻子里出来的。“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当年我在派出所和刑侦队里,三天两头和死人打交道。告诉你,我的胆子比法医还大。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吓不死我。”

  小边顾自咯咯咯笑了一回,气氛缓了缓,突然又严肃道:“那天和今天一样,我也在给客人做头部按摩。突然,咣一声响,把我们吓一大跳。往外一看,见一辆轿车被炸了。紧接着,马上传来乓啷一声,你猜是什么声音?是理发室的窗户玻璃被撞破了,我们当场吓懵,一时反应不过来。事情没完,只见一截东西卟啦啦掉在了前面,喏,就是你靠椅前面的位置。开始,我以为是一段木头,仔细看不像。当时那个客人坐在你这位置上,在我前面,他先看清楚了,喊道:是一只手!”

  “一只手?”洪息烽问。

  “对,就是那个女人的手。我蹲在地上仔细看过了,那只手细皮嫩肉的,手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客人很懂行,说这是一枚铂金钻戒,价格很贵的。我当时想,这么有钱的女人,怎么会被炸呢?再后来,警察进来了,把这只手拿走了,还问了我们一些问题。”

  “哦,我好像是听他们说过,有一只手飞进了宾馆理发室,但没想到就是你这间。”说到这里,洪息烽看了看两脚前面的那块地面,似乎想看那里还有没有血迹。“看来这事还真连累你了,当时把你吓坏了吧?”

  “吓是吓了一下。但那客人胆子比我小,他吓得脸都青了,血压也升高了,他说头晕。”小边说:“他肯定是吓坏了,因为以前他常来这里,自那件事以后,他再也没来了。”

  “看来还影响你们生意了啊?”洪息烽安慰道:“没关系,这事总归要过去的,时间一长,大家就淡忘了,影响总是暂时的。”

  “听说这个女的很有钱,被炸的是辆宝马车。”女人似乎比男人更关心钱的事,而且容易流露在嘴角。“戴着铂金钻戒,开着宝马车,她的日子也应该像神仙样快活了吧?可最后居然被炸成了碎片,死得这么惨。我一直在想,这个女人死得蹊跷,说不定啊,背后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

  “的确有些蹊跷。”洪息烽觉得脑子清醒些了,便站了起来。走出理发室,他又往回瞥了一眼,一不小心,又看到了那只桃子,一半青翠,一半娇红。

  两天后,洪息烽又来了。

  “你这只桃子绣得真好,看到它,就好像进了桃林,闻到了桃香。”洪息烽说完这句,也没再听小边扯闲,顾自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小边知趣地停了嘴,功夫全到了双手上,搓洗他的每一根头发,按动头部每一处穴位。

  洪息烽来到了草原,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羊群;

  洪息烽来到了天堂,看到了一朵朵绽放的白云;

  洪息烽来到童年的河沟边,石斑鱼在脚脖子上顽皮地蹿来蹿去……

  “边贞丰,姓边,边边边……”

  洪息烽嘴开始动了,但说出的一串话很含糊。边松桃听不清,就问:“您在说什么呀?是叫我吗?”

  “嗯,感觉不错。”被她这一问,洪息烽清醒过来了,道:“小边啊,你老家在什么地方啊?”

  “我老家啊,偏僻着呢,包芋,您去过吗?”

  “曾经路过那里,有些印象。”洪息烽道:“包芋县有个边家村,你听说过吗?”

  “哪用得着听说?想知道边家村的事,问我就行。”

  “难道你就是那里的?”洪息烽笑道:“姓边的不会都集中在边家村吧?”

  “我就是边家村的。”边松桃惊奇道:“领导,您怎么会关心起我们村来?”

  “那么,你认识一个叫边贞丰的女人吗?”洪息烽问。

  “边贞丰?这名字很熟,对了,我还真是认识。”边松桃道:“其实,我在村子里时,并不认识她。因为我们村很分散,有好几个自然村,分成上边、中边、下边,行政村叫边家村。我和她不是一个自然村的,加上我出来打工比较早,她年龄比我小,我一直不认识她。但是,就在前几个月,她突然找到我,说是从边家村来的,要我帮她找工作。我说我自己就一个理发的,没办法帮助她,要不,就在我这儿做个学徒,跟我学理发。可她硬是不肯,说要赚大钱……”

  “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漂亮?”边松桃想了想,道:“是漂亮,她年轻,皮肤嫩,长得是挺水灵的。领导,您是不是认识她呀?”

  “她活着的时候,我不认识。”洪息烽严肃地道:“等我认识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分成好几截了。我看到的是她的上半身,还有她的手、腿、脚、肠。但是,有一只手我没看到,因为那个时候,正好飞进了你们这扇窗户,落到了你的理发室里。”

  “啊呀!”边松桃停住了双手,忘记了手里的活。“这么说,这么说那个被炸死的女人,就是边贞丰?”

  “就是啊,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看,你们边家村的两个人,就隔着长安宾馆的一扇窗玻璃,一个在外面炸死了,一个在里面工作。可就是这扇窗玻璃,也没能把你们完全隔绝,最后,她的一只手还飞了进来,会不会想和你握手,或者请求你的帮助呢?”

  “啊呀!”边松桃更吃惊了,眼睛睁得大大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啊。她临死之前知道坏人害她,就想来找我帮忙。死了还伸出一只手。可惜,我怎么有这个能力帮她呢?”

  “不一定啊,你别小看自己。”洪息烽仍然眯着眼睛,但并非全是戏言。“你想,她初到金阳来时,不是来找过你吗?说明你们还是有一定联系的。你再想想,从那以后,你们是不是还联系过?她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偏偏让你知道了呢?”

  “不会吧?”边松桃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她这人怪怪的。自从那次找我之后,就再也没来找我。甚至后来戴着钻戒,开着宝马,过上富婆生活,也没来看看我。”

  “你们真的是再也没有联系过?”洪息烽有些不信。

  “是啊,没有联系过啊?”边松桃想了想,突然喊道:“有了!我想起来了。她后来虽然没来找过我,但我看到过她,而且就是我们长安宾馆。”

  “是吗?”洪息烽坐了起来,转过头来想看边松桃的脸,但边松桃的双手上都是泡沫,就又把他按回去了。

  “好像离她来找我那次一个月左右,那天早上我刚来理发室上班。走到门口,突然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漂亮女人从宾馆里面冲了出来,她好像表情很严肃,看也没看我。可我觉得她很面熟,仔细一看,原来就是边贞丰。于是,我赶忙叫她的名字。开始,她好像把头侧了侧,后来干脆就不理我,顾自走了。”

  “后来呢?”

  “后来就没见到过她。”边松桃说。“哦,我想起来了,还有个细节。就在她不理我,顾自己走远后。宾馆里又冲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背后不停地喊边贞丰的名字。因为他刚才也听到我喊了,知道我认识她,于是他就朝我点了点头,接着,他就拼命赶上去了。”

  “这个男的有什么特点?”

  “长得真丑。”边松桃说。“他就是一个秃子。其实秃子并不丑,丑的是他秃了又不甘心,硬是在左耳上留一撮头发,然后长长地拖到右边来,看上去也是怪怪的。”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吗?后来有没有再看到过他?”

  “不认识。也没再看到过他。”边松桃说。“其实,我都想不起他的脸长什么样了,因为太丑,我也不想看。但那绺头发,我记得特别清楚,想忘也没忘掉。”

  “照你这么说,那天你是一早来上班的时候遇见他们俩的,看起来,他们正在闹别扭。”洪息烽分析道。“那么,他们俩前一晚应该是睡在宾馆里了。桃子,你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我说的对你们破案有用?”边松桃笑道。

  “那肯定。我们会顺着这个线索,一点点摸下去,最后摸出爆炸案的幕后元凶。”洪息烽道:“这段时间,这个案子可真把我折腾坏了。有时候,我真想回到年轻时干刑警那会儿,亲自去一线破这个案子。不过现在倒也好,今天我无意中听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收获不小。我会把这条线索告诉他们的,让他们来找你谈谈,顺藤摸瓜。”

  临走时,洪息烽忍不住看了看边松桃的脸。这时才发现,她的脸型也很像只桃子,整体像鸭蛋般椭圆,只是下巴尖尖。嘴巴以下部分红润润的,也是那样的娇艳欲滴。

  因为边松桃的偶然目击,金阳市公安局刑侦人员画出了那名男子的模拟像。根据地毯似地排查,在金阳市找出了十余名长得比较像的嫌疑人。但是,进一步的调查表明,这些嫌疑人都没有作案的可能。即便有,也是他们指使别人干的。因为这些人全都不懂爆破,也没有作案时间。

  洪息烽仍然有些兴奋,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根据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只要到了这一步,缉捕凶手的时间也不会太遥远了。

  那天午饭后,他顺着省府路散步,到了长安宾馆门口,脚步不听使唤,又去了理发室。

  “形势不错,但我们还要努力啊!”靠了靠椅,洪息烽就喊了起来,像是回到了家里。“桃子,我再考考你。如果你是个公安局长,或者刑侦队长,你看了门口的爆炸现场后,你会怎么想?会作出什么判断?”

  “你还真考对人了。”边松桃咯咯笑道。“自从你那天夸了我后,我就来了积极性,一直在想着凶手的事。何况这事就发生在我门口,被害人又是我一个村的人,我也不能不积极开动脑筋啊。”

  “嚯,这么说,你已经想出眉目来啦?”

  “那倒没有,我只是一些猜测。”边松桃道。“首先,我判断边贞丰的被害,与她的情夫有关。而这个情夫,就是那天早上我碰到的秃子。边贞丰已经开着宝马,过上富婆生活了,情夫为什么要害她?肯定是她贪心不足,按一般女人的心思来分析,肯定是她硬缠着男人不放,比如逼他和老婆离婚,然后嫁给他;或者逼他拿分手费什么的,因为出价太高,把对方吓坏了,最后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的分析合情合理。”洪息烽表扬道:“要是你多读几年书,上个警校,我们岭西会多一个女公安局长啊。”

  边松桃笑得更甜了。但是,她没有忘记手头的工作,一边按摩,一边说:“据我推断,这个男的嫌边贞丰太麻烦,便下了狠心要除掉她。但是,他自己肯定不会动手,我估计,他不是个大老板,就是个大官儿,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搞爆炸呢?肯定是他的朋友里面,有个精通爆炸的人,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好不好?”

  “表面上看不错,公安不太容易查。其实仔细一分析,并不好。”边松桃越说越细致,专业得不得了。“你想,他们居然在省府路上,在省政府大楼旁边、政法大楼和公安大楼对面的地方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不是在犯傻吗?本来可能是不太好查的案子,这下省里市里都下了决心,非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确实是这样。”洪息烽说。“现在我们一方面要找到那个秃子,另一方面要找到那个搞爆破的人。不过我提醒你,这事可不能对外人讲,暂时还得保密。”

  “我知道,防止打草惊蛇。”边松桃看了看旁边没人,继续道:“据我判断,其实那男的最好找。看他肚子挺挺的,是个大官儿的可能性更大。在金阳市里,长得像他那模样的,又是处长、局长、厅长级的干部,拿把筛子出来筛一筛,应该剩下不多吧?”

  “说得好,其实我们已经在筛了,下步的重点,就是对牢厅局级的领导干部。或者是中上层的企业家。”洪息烽侃侃而谈,像是在和车凤冈谈当前的刑侦工作。“我再考考你——对那个搞爆破的家伙,你有什么好招法?”

  “这种下作事啊,明着查不行,得暗地里去查。”边松桃突然压低嗓音,像是在搞特务工作。“得派些线人出去,四处访一访,问一问。和炸药有关的事,不会不留下痕迹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洪息烽忽然警惕起来,道:“我就纳闷了,你一个理发员、按摩师,从来没干过刑侦,怎么谈起来这么专业呢?”

  “其实这不奇怪。”边松桃并不慌张。“搞刑侦当公安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是没有这个命而已。人生在世,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很相信命。我觉得命中注定我要当理发师,所以我就安心理发,从来不去作别的非分之想。边贞丰就是不相信命,要自己瞎折腾,最后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是说,你知道这么多,完全是因为你脑子聪明?”

  “应该说有一半是吧。”边松桃笑道:“至于另一半,应该归功于我的表弟。这些天我经常和我表弟谈论爆炸案的事,他也很关心,舍得动脑子。我早就把你考我的问题提前考他了。他说,这事得派线人去查,炸药是严控品,不是一般人都能搞到的。”

  “你表弟是个精明人。”洪息烽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就做点小生意,帮人家搞搞装潢。”边松桃说。“不过,他也有朋友在江湖上混,据说对地痞流氓的活动有些了解。”

  “桃子,你能不能把你表弟叫来谈谈?”

  “这个容易。”边松桃拿块布擦了擦手。然后按了按手机键,喊道:“瓮安,在哪里?就在附近?好,你马上来一下,领导要接见你。”

  不到十分钟,人来了。洪息烽一看,原来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长得一表人材。

  20、色字刀头

  “你叫什么名字?”洪息烽问得很随便。

  “殷瓮安。殷实的殷,酒瓮的瓮,平安的安。”对方答得很殷勤。

  “好啊,酒瓮殷实,生活安康,名字起得不赖。”洪息烽笑着站了起来,道:“瓮安啊,我们到大厅坐坐,喝杯茶。”

  刚刚走到大厅,洪息烽的手机响了。车凤冈打来电话,说金阳市公安局有情况要汇报。

  洪息烽很遗憾地握着殷瓮安的手,说:“这样吧,我有件事想托你去办一下。具体就让你表姐跟你说说。”然后,对边松桃说:“怎么样?”

  “好的。”两人都点点头,同声道。

  回到政法大楼,车凤冈等人已经等在了办公室门口。市局的同志递上来一份领导干部名单,后面附着这些人的照片,当然,清一色都是秃子,而且前面留了一绺头发。

  一个秃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整齐汇成一排排,而且全是岭西省直机关和金阳市直机关的领导干部。看到这里,洪息烽忍不住笑了,道:“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不能小看他们啊!”

  洪息烽把名单翻了翻,忽然指着最后面一位道:“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哦,不就是国土厅的迟绥阳吗?他也来报道了?你们知道吗?他可是岭西省最有名的清官,前几天轩天柱告诉我,说宣传部正在组织人马,以他的事迹为原型,准备编一部电视连续剧呢。”

  “我们学习过他的先进事迹。他在铜州的时候,就很有名了。”车凤冈道:“他还是省部级领导的后备人选,最近传得最厉害的是他即将提任副省长。因为换届时间未到,也有人说他可能上常委。我们公安系统还有人更会瞎传了,说目前常委里面只有公安厅长这个位置空缺,说不定会让他来接替易习水的位置,担任省委常委、公安厅长呢!”

  “那是组织上的事,我们不去管它。”洪息烽收住笑容,道:“迟绥阳涉案的可能性最小,把他的照片排在最后,看来你们也是用了心的。不过,作为办案的程序,我们不论嫌疑人职务有多高、平时表现有多好,还是要仔仔细细地搜集证据,一视同仁,直到完全排除嫌疑为止。”

  车凤冈和市局的同志走后,虞锦屏进来了,说:“洪书记,我们想向您汇报一下东郊监狱廉政文化教育基地扩建部分的规划方案。”

  “这事不急。”洪息烽举了举大山般的手,若有所思地道:“锦屏同志,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虞锦屏奇怪地看着洪息烽。

  “你们纪委最近举报信多吗?”

  “举报信?”虞锦屏不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就没少过。”

  “国土厅的迟绥阳,现在怎么样?”

  “迟绥阳?”虞锦屏有些明白了。“这个人以前没有任何人举报他的问题。特别是在铜州任市长期间,反响非常好,我们纪委也去总结过他的事迹,我还让纪委杂志社的笔杆子去写过他的长篇通讯呢。他能够有后来的声誉,跟我们纪委在宣传上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但是,……”

  “最近有负面的反映吗?”

  “有。”虞锦屏接着道。“最近几个月,突然有一些反映他经济方面和生活作风方面问题的举报信。主要是关于在工程发包和私生活方面的问题。”

  “那你们怎么没考虑去查他?也从来没向我提起过嘛!”

  洪息烽的话里隐隐地藏着批评。不过,火力还不太猛。

  “这可不能怪我。”虞锦屏觉得自己有信心把问题说清楚。“虽然反映迟绥阳的信有好些。但是,类似他这样的信,并不限于迟绥阳。可以说,其他一些重要的政府部门领导,大多数都有,对我们干这项工作的同志看来,并不稀奇。现在做工作,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从来没有人反映问题的干部,反而有些稀奇了。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迟绥阳的问题和其他领导干部的问题一样,写信举报的人都是泛泛而谈,看上去大多是些猜测而已,并没有提供给我们可以调查的线索。如果像这样的信每一封都要去查,我们哪有这么多的精力呀?也无从下手啊。”

  “好了,我也没想批评你。”洪息烽调整自己说话的重点,顺便安慰一下虞锦屏。把女同志批得下不了台,不是他的工作作风。“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迟绥阳这样一贯表现很好的干部,现在有没有可能变成腐败分子呢?”

  “这个不好说,什么可能都有。”虞锦屏说。“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人是会变化的,过去表现好的同志,随着时间的推移,思想观念也会变化。变坏的可能性比变好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社会形势下;二是,人是会掩饰的,特别是官场上的人,很多人都像演员,很有表演天赋。也就是说,我们平常认为表现好的干部,可能他从来就没有好过,只不过他比别人善于掩盖。一方面是先进典型,另一方面又是十足的坏蛋。这种‘两面人’并不少,我们近年来查处的省管干部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这样的人。”

  洪息烽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虞锦屏见他犹豫不定,又补充道:“不过,洪书记,我们现在对迟绥阳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在他还没有暴露出确凿的问题线索之前,我们还不能对他进行调查,应该继续把他当作我们的同志甚至是先进典型来对待,继续支持他的工作。听说,中组部就要来考察他了,我们可不能坏了他的好事啊。”

  “我事我知道,确实有这回事。”洪息烽道。“所以,我就更担心啊,万一,下周中组部来考察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他的问题,那不是给中央的同志难堪吗?要不要让他们缓一缓呢?”

  “我看不必。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虞锦屏觉得在人事问题上,应该多做好事。“莫非,你真发现了他什么问题?”

  洪息烽眨了眨眼,想了想,道:“那,倒还真不能说有。”

  “那你担心什么?”

  “我就是有些直觉。”

  “那我就要斗胆向您提意见了。”虞锦屏笑道。“看待一个干部,可不能光凭直觉。人家做先进典型做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进步的机会,洪书记,我们还是摆正心态,真诚地祝福他吧!”

  “摆正心态?”洪息烽有些生气地举起手指,中途又转怒为笑,道:“你放心,我心态好得狠。好吧,那我们就共同祝福他吧!”

  两天后的中午,洪息烽坐在办公室里翻了会儿报纸,就有些昏昏欲睡。不仅仅是生物钟的作用,近来还真有些容易犯困。

  秘书小阮过来喊报告,说:“书记,长安宾馆姓边的理发员,带了姓殷的表弟要找你。我说领导要午睡,不让他来。可他们硬是……”

  “马上让他们进来!”洪息烽忽然来了精神,朝小阮挥了挥手。

  小阮觉得自己时时处处替领导考虑,充分体现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可洪息烽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莫明其妙。

  “快进来坐。小阮,给他们泡茶!”洪息烽热情地招呼起来。

  不过,边松桃很懂礼节。见小阮在一次性茶杯里放了茶叶,她就马上把杯子端到饮水机出水口加水。

  殷瓮安马上掏出软壳中华,给洪息烽递上。

  “你也抽烟?”洪息烽接过烟问。

  “随便玩玩,烟瘾不大。”说这话时,他已经打着打火机,来给洪息烽点烟。

  “好啊,这倒有些像我。”洪息烽笑道:“我以前烟瘾大,一直想戒烟,可惜常有反复。现在还算有些进步,抽得少了。香烟这玩意儿,能不抽尽量别抽。”

  “我也知道它不好,就是抛不下,舍不得。”殷瓮安笑道。“实在不行,只好一条道上走到黑。”

  洪息烽朝小阮摆了摆手,道:“我们谈点事。”

  小阮一走,洪息烽便问:“怎么样?那事有眉目了吧?”

  “有。”殷瓮安谨慎地道。“我让弟兄们出去摸了几天,总算摸出点东西来。”

  正要说,手机响了。殷瓮安朝洪息烽鞠了个躬,点着头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说完,就出门去了。

  边松桃看了看洪息烽,发现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两人冷场了几秒钟。边松桃就站了起来,走到洪息烽座位背后,道:“其实,您今后要想做按摩,不用辛苦跑到我们宾馆去。打个电话给我,让我上来就行。”

  “是吗?”

  洪息烽想回头看她,发觉肩膀上一软,两只小手已经像猫爪似地落下,就这样轻轻地运动开来。

  “哦哟,这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啊!”洪息烽笑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说领导干部的生活,就像是神仙。我说领导有领导的苦处,根本就不是神仙。不过,我现在修正一下,如果每天都能享受到你的按摩,那差不多可以说,抵得半个神仙了。”

  “是吗?半个神仙?”边松桃一边干活,一边咯咯笑。“那你说怎么样才算一个神仙呢?”

  “一个神仙?”洪息烽犹豫半天,道:“这个,这个不说。”

  边松桃把小嘴下移,咬着他的耳朵,道:“不说,我也知道。”

  “别胡思乱想啊?”洪息烽用手指了指身后,道:“千万别想歪了。”

  两人正说笑着,殷瓮安打完电话进来了。洪息烽直了直身子,道:“说说看,有什么收获?”

  “我让弟兄们出去摸了几天。”殷瓮安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算是接上了话。“还真有些收获。从几个方面的消息汇集到一起,都和一个绰号叫树皮的人有关。前段时间,树皮常到城东的鞭炮店跑,还去过东郊石矿工地,说想去水库炸鱼,要买点炸药用。这个人的行踪,有些可疑。”

  “类似这样的人,平常也会有。”洪息烽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太靠谱。“我们凭什么怀疑他和省府路上的爆炸案有关呢?难道不会把炸药用到别的地方?”

  “当然有这个可能。”殷瓮安说。“但是,这几天摸的情况表明,金阳城里想买炸药的人不多,目前查到的,就是树皮一个人。另外,我们还有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就是在省府路爆炸案后,这个树皮突然不见了。”殷瓮安说。“以前他常在茶馆喝茶、打牌。可是,爆炸案后的第二天,他的玩伴们就说没再看到过他。我们想,他会不会害怕牵连到自己,有意躲起来了呢?”

  “这倒有可能。”洪息烽又想到一点。“那有没有人知道他买到炸药呢?”

  “那倒没有。”殷瓮安说。“只是知道他想买炸药,而且问过好些地方。”

  送走了边松桃和殷瓮安,洪息烽再也没了睡意。走到桌子旁边,马上拨通车凤冈的电话,让他和市局的人马上来一趟。

  “最近有什么进展没有?上面可是催得很紧啊。”洪息烽看了看眼前的几名刑侦专家,眼神里含着许多的不满意。

  车凤冈把头转过去看具体的办案人员。他想以此躲过洪息烽的目光。毕竟,他是公安厅的常务副厅长,像这样的案子,应该是市局的人负责。

  “我们正在努力排查,寻找和爆炸案有关的线索。炸药的来源应该是个重点。”

  “炸药的来源搞清楚了吗?”洪息烽问。

  “现在还没有。还在努力当中。”

  “进度太慢啦。”洪息烽忍不住翻了翻眼白,极端不满地道。“像你们这样办案,凶手都想提着礼品上门来谢你们啦!”

  被洪息烽一训,在场的个个额头冒汗,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一口。

  “今天把你们叫来,也不是专门批评你们的。”洪息烽接着自己的话茬道:“因为你们一拖再拖,我的压力也很大。在办公室里,实在是坐不住,恨不得重新回到当年干刑警那会儿,去一线办案,也比坐在办公室训人强。”

  大家都眼皮上翻,盯着洪息烽,听听他究竟有何重要指示。

  洪息烽又接着道:“倒不是我想抢你们饭碗。这次,我还真是跑到了一线,替你们摸到了一点线索。有没有用,你们自己去核一核。但愿沿着这一线,尽快抓到爆炸案的凶手,还有背后的元凶。”

  说这话时,他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凭着这张纸条,金阳市刑侦支队很快就找到了树皮的家,还有他的朋友。尽管树皮出走已经多日,但这点活,实在难不倒刑侦支队。他们通过亲友排查法以及技术侦察手段,很快锁定了树皮现在所处的位置,然后在夜里发动突袭,一举将他擒获。

  树皮交代,他在金阳城里活动多日,都没有买到炸药。最后,到郊外某县修公路的包头那里,高价买到了炸药。他说:“你们还是放了我吧,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市民。买炸药只是受朋友之托,对方说想出去郊游,炸点鱼玩玩,还愿意出高价,我就想赚点外快花花。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偶尔和朋友赌几把,别的啥事都没干过。”

  警方问他那个朋友的名字。他说:“老猛。月湖区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

  老猛涉案,让金阳市公安局和刑侦支队的领导非常震怒。难怪,查了这么久还没有线索,因为老猛本人就是专案组成员!

  尽管现在认定老猛参与爆炸案还为时尚早。但凭直觉,这事一定与他有关。被洪息烽训了一次又一次,憋在心里的怒火,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专案组并没有看在同事的份上给他任何侥幸的机会。

  “我投降,我投降!”

  别的招术并不可怕。可是,有一样是老猛自己发明的,曾经用它破获过月湖区的许多大要案。这回被用于他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忍受力并不比别那些社会渣滓强,只得提前缴械。

  老猛是个转业军人,在部队里专搞工程爆破,还在军事学院进修过两年。干到营级转业,安排到月湖区刑侦大队工作。半年后,因为工作积极,屡破大案,被提拔为副大队长。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让他困扰,那就是他家属工作上的事。家属长得漂亮,但来自农村,没什么文化。随军后在部队开个小店,挣口饭吃。时间一长,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家属老催着他转业,否则,不干到正团他是不想离开部队的。这回到了地方干上了公安,以为工作好解决了。可是找了领导多次,一直没有着落。甚至干了副大队长后,还是没有着落。家属不高兴,以离婚相要挟,他越来越着急。就在这时,他在饭局上认识了省国土资源厅新任厅长迟绥阳。听说国土厅下面的企事业单位很多,而且即便是职工身份,也比别的单位的公务员还吃香。他想,如果家属到了国土厅下面上班,那就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老猛在第三次与迟绥共餐后,向他提出了这个家庭困难。迟绥阳总是笑眯眯地,没拒绝,也没答应。老猛惴摩着迟绥阳的心思,专程到他办公室跑了两次,送上整叠的钞票,可是,迟绥阳硬是不收,说:“你放心,我会考虑的。这事不急。”

  就这样,这事一直拖延着。但老猛的眼前始终有这片饵,让他整日寝食难安。

  直到不久前,迟绥阳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这事,便是让他在边贞丰的宝马车上安装炸药,然后伺机引爆。

  那天早上,老猛进了边贞丰的车库,安装好炸药及装置后,便坐在附近的车内监视着她。等她上了车,便一直在后面尾随着。听说边贞丰今天要去郊游,他原是想在郊外引爆的。不料,她居然将车子一直开往省府路,像是要去公安厅的样子。这让老猛很恐惧,他担心事情暴露。于是,他提前按动开关,将宝马车引爆在了长安宾馆旁边。

  傍晚时分,洪息烽刚到楼下,忽然想到有份材料没带来,便让秘书小阮回办公室去取。因为今天中央组织部考察组的同志来了,刚在月湖国宾馆住下,他得随别的省委领导一起去看望,陪他们吃个饭。

  这时,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车凤冈带人来到车前,悄悄地告知老猛和迟绥阳的事。

  洪息烽把车凤冈拉到旁边,道:“呆会儿我跟锦屏同志说一声,让她协助你们工作,一起把迟绥阳的事尽快解决掉。现在线索已经明确,但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应当乘胜追击,争取尽快拿下口供。先把他叫到锦屏办公室,让他配合调查。但保卫工作要及时跟进,你多派几个便衣,跟随在左右,防止自杀或别的恶性行为的发生。如果有情况,再及时沟通。”

  正好,虞锦屏打来电话,洪息烽说:“你到政法大楼来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有件重要的事要说一下。”

  洪息烽和虞锦屏当面交待完毕后,和大家招了招手,就上了车。

  迟绥阳接到虞锦屏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省纪委书记打电话让他过去,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任何一名领导干部,表面上看对纪委书记都很尊重,可骨子里并不喜欢。就是电话,人人都想接组织部长的,最不喜欢纪委书记的。可现在不是请客吃饭,菜好菜差,任不得你选。

  当他进门以后看到车凤冈也坐在一旁,顿时头皮一麻,差点要晕过去。

  虞锦屏说:“迟厅长,我们把你叫过来,什么事,你清楚吧?”

  “不,不清楚。”迟绥阳难堪地摇了摇头,一时很难镇定下来。

  车凤冈说:“我们已经找到省府路爆炸案的凶手,据案犯交代,你是幕后指使人。”

  “不,不。”迟绥阳脸色煞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迟绥阳有气无力地说。

  “就别再瞒了。”虞锦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事已至此,还是照实说了吧。”

  “迟厅长的工作那么忙,我们不会随便把你请来的。”车凤冈冷冷地说。

  “凶犯名字叫什么?”迟绥阳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老猛。”车凤冈道。“不陌生吧?”

  迟绥阳并不答话。喝了口茶后,突然站了起来,朝窗户边冲过去。

  虞锦屏和车凤冈一时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迟绥阳跑到窗口,一看外面有铁护栏锁着。便又掉转头来,使命地往墙上撞去。

  车凤冈提前几秒反应过来,想冲上去抓,距离太远,于是顺势将腿一扫,踢中他的右小腿。迟绥阳右腿一软,但仍然想往墙上扑。这时,车凤冈已经冲上前来,一把扯住他后背上的衣服,用力往后拖。

  “嘶——!”

  迟绥阳身上的那件T恤,被生生扯裂。车凤冈练了多年的背袋动作中途停顿,只好将迟绥阳拖到跟前,一把推到椅子上。

  这时,站在外面的几个便衣冲了进来。车凤冈手一扬,他们又退了出去。

  “想死吗?没那么容易!”车凤冈骂道。

  “车厅长,你的力气真大啊!”迟绥阳用尽力气,哀号着。

  “谢谢你夸奖,年龄增大,眼力差了点,动作也有些走形。”车凤冈道:“当年我是学校里的武术队长,要是那个时候,你现在已经被我举到头顶上了,你想动都动不了。”

  “好了,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虞锦屏道。

  “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迟绥阳吃力地道:“我做了几十年的清官、好官,做了这么多年的先进典型,最终却毁在了一个女人身上。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可真是一把杀人的刀啊!”

  “是你指使老猛干的?”车凤冈问。

  “是我指使的。”迟绥阳道:“我死了还拉个垫背的,是我害了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虞锦屏问。

  “这要从贵人茶吧开始说。”迟绥阳道:“我和交通厅厅长牛贵定吃晚饭,喝了些酒后,我说自己不好钱也不好色,老牛不相信,说要带我去贵人茶吧玩。就这样,我随着他去了茶吧,在那里认识了边贞丰。见了她以后,我就魂不守舍,心里很喜欢她。我承认,女色比金钱厉害。作为一个男人,我能够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但无法抵挡美色。尽管我一忍不再忍,坚持不去见她。可有一天,我在月湖边转呀转,横下心要去见她。从此,我和她有了那层关系。因为要养活她,我得去搞钱。另外,这个女人也整天逼着我去搞钱。开始那段时间,她看上去非常淑女,像个女大学生。可随着我们关系的深入,她的本性一天天暴露。她的生活,除了和我上床,就是向我要钱。今天要车,明天要房,后来还嫌普通的车房太差,非要别墅和宝马。我不从,她就对我实施感情敲诈,逼我就犯。就这样,我一步步跌入美色的陷阱,为了满足她的物质欲,整天想着如何从有求于我的人手上搞钱,从一个清官堕落为不折不扣的贪官。其实,我常常后悔,很想洗手不干,特别是在看清了她的面目后,就想离开她,可最终,我已经无法离开她了,因为她开始敲诈我,成了一个敲诈犯。”

  “她怎么敲诈你?”虞锦屏问。

  “我已经给了她好多钱了,为了她已经堕落了,可她不管,还是三天两头问我要钱。”迟绥阳说。“她经常先问我要钱,然后和我上床,上床后逼我付款,简直像是在搞性交易。如果我不从,她就面目狰狞,不但不漂亮,反而很丑陋。边贞丰是个一眼看上去很漂亮,到后来越看越丑陋的女人。当我看清了她的丑陋,要离开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敲诈我,说:如果要分手,可以,得拿出两千万的分手费。否则,就到省纪委去告状。她每次都这么说,而且越说越狠,让我觉得很害怕。我知道,即便我给了她两千万,她也不会满足,还会向我要三千万四千万,我觉得,她就是个无底洞,是个害人精。这种女人,只有下决心除了她,才无法为祸人间。就这样,我找到了求我办事的老猛,让他找个人做掉她。哪知道,老猛做事也不精明,居然用了爆炸这手,影响太坏了。我听说后,就知道迟早要出事。说实在,我一直在办公室里等着你们找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今天,终于来了。来了也好,省得我每天晚上失眠。这种日子太难受了,我都快发疯了。好了,这下子全解脱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中央组织部考察组的同志来到省委常委会议室,准备找一些领导干部谈话,了解副省级领导干部候选人迟绥阳的德能勤绩情况。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已在昨天下午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外地的干部也已陆续赶到。现在,他们就在附近休息,等候着考察组点名。

  这时,省委书记卢仁怀和省委组织部长崔务川走进会议室。考察组组长马上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立,热情地上去握手。可是,他们发现两位地方大员的表情相当严肃,笑容有些僵硬。

  “要谈话的人都来了吗?要不,我们就先开始?”组长说。

  “非常抱歉,这次考察,是不是就不用进行了。”卢仁怀的话还是那样斯文,即便可能出了天大的事。“我们省委常委会一直开到了今天凌晨。现在非常遗憾地向你们报告:据公安机关侦查,以及纪检机关的谈话结果,迟绥阳就是省府路爆炸案的元凶。他指使他人用炸药炸死了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