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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书名:国色作者名:汪宛夫本章字数:29234更新时间:2024-12-27 17:51:43

  13、安置政策

  人真的会有第二次青春吗?过了五十的人,还会再来一次初恋?身边躺着年轻漂亮的女人,能不能再次涌现新婚的感觉?

  能。迟绥阳把脑袋往枕头上顶了顶,侧身看看熟睡的边贞丰,心里美美地笑了。

  这个女人,穿上衣服像个美丽神秘的公主,脱了衣服就是一片雪白粉嫩的肉,你可以近距离地欣赏她肌肤上的每一个汗毛孔、每一朵小颗粒,犹如生物学家在实验室里考察每一个细胞,包括细胞膜、细胞核、细胞壁。甚至,还可以像个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略显自矜的临床大夫,拿起小镊子去拨弄她身体上的每个细小部分。想到这儿,迟绥阳断然决然地伸出两枚手指,往那最隐秘的部位夹了夹,然后上下翻阅一会儿,像是在学习上级刚刚电传的关于当前国土资源包括18亿亩耕地红线的重要文件。

  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能是迟绥阳学习太认真,太专注,太投入,夹弄翻阅的动作也不很斯文,睡美人突然在梦中喊话,道:“还没够啊?贪啊,贪,你太贪了。”

  干脆,迟绥阳丢弃“学者”风范,掀掉毯子,抓住重点,狂吻猛啃一回。

  这一折腾,美人完全醒了,她表现得非常主动,居然抱着迟绥阳在床上翻了几个跟斗,差点没把他一把老骨头拆卸八块。

  “好好好。”迟绥阳终于按住了兴奋的美人,在确定自己骨架完好如初,腰椎颈椎还能挺住自己的一百多斤后,喘气道:“别闹了,我的宝贝,你说,早饭想吃什么?”

  “管它吃什么,反正都去贵人茶吧。”边贞丰根本没作细想,开口道。“我是梅姐一手栽培出来的小姐妹,哪能把生意带到别人的地方去?就是吃顿早饭,也得想到梅姐。我就是这天底下最讲义气,最讲情分,最有良心的一个小女子。这回,你算是了解我了吧?”

  “了解了解。”迟绥阳激动地道:“能够认识你这样的人,是我的福份。不但貌美如花,而且还这么有情有义,算我没看走眼。”

  “知道我好就好哦?”边贞丰开始撒娇。这里,她看了看四周的墙壁,叹了口冷气,道:“老公,我们怎么还睡在宾馆里啊?我想有个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是啊,我也在想,住宾馆不是长久之计。再说,宾馆消费太高,时间长了,肯定消费不起。”迟绥阳欣然严肃了起来,像是说到了痛处。“这长安宾馆的房价也太高了,我们是不是换个招待所住?我们国土厅下面就有个大地招待所,我觉得挺好的,就是熟人太多,让人看见了不方便。”

  “我才不去你那个招待所呢。要住就住长安,这里靠近省政府,离贵人茶吧也近。”边贞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贵一点怕什么?你堂堂国土厅的厅长,无非挂个账而已,到时候让办公室主任来结就行了。你们官场上这点小套路,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老让下面来结,也不行啊,影响不好。”迟绥阳皱着眉头,摸了摸光头上的那绺头发道:“我是省里有名的清官,在外面吃饭住宿都有规有矩的,从来没有超标准过。这几天我骗老婆说出差,其实都住在长安宾馆,暂时可以,时间长了,老婆会发现,单位里也会知道,那就影响清官声誉,影响我的前途了。”

  “你是清官?哈,我看你典型一个贪官。”边贞丰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贪官?”迟绥阳表情严肃,显然把清官声誉看得挺重的。

  “就凭你昨天晚上睡了我一晚上,早上醒来还在折腾。”边贞丰拿出强有力的论据进行论证和反驳。“你不觉得自己贪吗?你贪女人,太贪了,不是一般的贪,这样的官,难道不是贪官吗?”

  “话不能这么说。”迟绥阳的语气,像是在开厅党组民主生活会。“边贞丰同志,我虽然喜欢你,贪你的美貌,可我没贪公家的钱,还不能算贪官,最多算有些生活作风问题。这件事,这些天我已经考虑多次了,要不然,我也不敢沾你的身。”

  “生活作风问题就不要紧啦?”边贞丰索性借机与他探讨党纪国法。

  “要紧当然要紧,但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作风问题已经是小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了。”迟绥阳果然被带入到一种友好的学术氛围。“现在纪委查案,主要查经济问题,查领导干部贪污受贿问题,尽管也带出不少生活作风问题,可那都是顺便带出来的。我没有听说过岭西哪个领导干部仅仅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受到查处的。也正是想到这一条,那天晚上,我在月湖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才来找你。我们这个年龄的领导干部,经过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多年改造,思想和观念已经成熟,不深思熟虑过的事从不去做。哪像你们这些小年轻,易冲动,情绪化。所以啊,贞丰,我们的事,也得慢慢筹划,得考虑成熟,一步步来。”

  “那你说,我们今后怎么办?”边贞丰准备谈条件,毕竟被他睡了好多个晚上,手里有了些女人的本钱。“难道永远把我当坐台小姐,在宾馆里过日子?别说你消费不起,就是消费得起,我也不愿意。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想有个家,一个属于你我的家。”

  “我有个主意,和你商量一下。”迟绥阳在单位里很民主,在家里也不专断,这种良好的工作作风看来已经延续到了家外之家。“你没有一个正当的工作,肯定不行。这样吧,我和大地招待所的经理说说,你明天就去那里上班,做个服务员,也有份固定收入。至于我们的家,还是要一步步来,我看可以先去租个房子,也不必太大,有五六十平米就行了,金阳的房价贵,租房也不便宜。”

  “你省省吧,杀了我的头,也不去做你们那儿的服务员。你想,我堂堂国土资源厅厅长的老婆……”边贞丰语势渐渐凌厉。

  “不是老婆,是女……”他觉得“女朋友”这个词汇比较文雅。

  “至少是小老婆吧?”边贞丰根本不给他文雅的机会,“小老婆”既直接又明了。“小老婆也是老婆,你给我弄弄灵清。人家说了,当官的对小老婆更心疼,更体贴,比大老婆地位更高。我堂堂一个国土厅厅长的小老婆,居然去老公手下的招待所当服务员,给那些客人端盘子扫地,那成什么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我没脸面,你这个厅长又有什么脸面?”

  “别说了!”迟绥阳早就听得不自在了,这会儿以极其痛苦的表情恳求道:“你就别说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不一致,看来暂时也谈不拢,不忙,不急。海峡两岸的问题、南海诸岛的问题、中日东海问题,那么复杂,不是也谈不拢吗?没关系,原则是先难后易,只要达成这个共识,大家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会解决的。工作上的事,暂时缓一缓,我们先找容易的谈。我的意思是,先去外面租个房子。你去联系,房租我出。”

  “这件事也免谈。”边贞丰马上把他的口封得死死的。“你去贵人茶吧打听打听,有哪个领导干部的女人,哪个厅长的小老婆是租房子住的?你当我是来金阳打工的打工妹啊?你当我找了个工地上的打工仔啊?绥阳同志,你如果真的是个打工仔,让我到外面去租房住,我决不说个不字,惟命是从就是,贤惠不?可你是个厅长,你得想想自己的身份,把自己一个厅长的小老婆当作打工妹来安置,这符合安置政策吗?亏你想得出来?羞羞羞!”

  “别说了!别——说了!”迟绥阳又用痛苦的表情挡住边贞丰的进攻。“你说说容易,我哪来那么多的钱养你?我就这点薪水,即便是个厅长,无非薪水比别人高一点而已。我又不能动用公款,又不能收人钱财,是吧?我爱上你,已经有违党纪,如果再拿人钱财,那可就触犯国法,上纲上线了。贞丰,你就让我继续做个清官吧,我还想干点事业,我还有更好的前途……”

  “你真自私。”边贞丰批评道。“光想着自己的事业前途,就不顾你女人的事业前途?你想着一步步上天堂,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一个女人,可这女人在地狱里,你却弃之不顾,任她天天活受罪。你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得,两件事都谈不拢,我们暂时就不谈。以后想通了,再谈,行不?”

  “永远想不通,永远都别谈。”

  “有没有容易一点,肯定谈得拢,马上能解决的?”

  “有啊,当然有。”边贞丰化怒为笑,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上次你给我的那笔钱,我已经交给梅姐了,这段时间,她为我开支了不少,我不能老欠她的吧?你看,接下去我的生活费……”

  “你全给她了,五万多呀,我省了一两年才省下来的私房钱哪!”迟绥阳吃惊道:“原本指望这笔钱让你用上一年半载的,你倒好,全拿去做人情啦?就算她为你开销了一些,也用不了那么多呀?”

  “那是你不懂行情。”其实边贞丰留了两万在身边,但她不想让他知道。“梅姐那里用的化妆品,全是进口货,每天开销都要好几百。还有在她那里吃喝消费,你知道,贵人茶吧的东西非常贵的。人家说了,给贵人吃的东西,专挑贵的上。”

  “那你就别去贵人茶吧吃嘛,附近哪的东西都比那里便宜。”

  “我还就喜欢去贵人茶吧,你知道,在贵人茶吧喝茶吃饭,和那些贵人一起吃喝聊天,那才叫档次,才叫享受,才符合你厅长女人的身份。”

  “行啦行啦,没一件事说得过你,看来你也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迟绥阳有些失望地说。“你说,还想要多少?”

  “少一点,十万吧。”

  “十万?还少一点?”迟绥阳苦笑道:“你胃口真不小啊,上次给了你五万后,我口袋都空了,别说十万,连一两万都拿不出了。这几天在长安宾馆的开支,到时都得让公家结账,已经对不起良心了,对不起党的培养了。”

  “瞧你的口气,是想一毛不拔了?”边贞丰的脸色突变,吓得迟绥阳忙眨眼接招。

  “那倒也不是。”迟绥阳开始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能不能让我再想想办法。”

  “你一不想贪污,二不想受贿,还能想出什么办法?”边贞丰道:“我现在可是等米下锅,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活活饿死吧?”

  “哪能呢!”迟绥阳挤出一丝笑意。“以前是养活一个人难,现在是要饿死一个人难。你听说过身边有人饿死的吗?”

  “我现在肚子就饿,好像差不多了。”边贞丰噘着嘴道。

  “要不,先把这个拿去对付一段时间。”迟绥阳摘下了手上戴的一枚戒指,递给了边贞丰。

  “戒指有什么稀罕?就几百块钱吧?”

  “这是铂金钻戒,上万块钱一枚,是那年我带老婆去香港旅游时买的。”迟绥阳居然回忆起和老婆游香港时的情景。“我们结婚时家里很穷,什么都没置办。去香港那年刚好是结婚二十周年,我老婆说一定要买一对钻戒,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于是,我们一人买了一枚,以作纪念。”

  “你把结婚纪念戒指送给我?这算什么意思嘛?”边贞丰道:“我现在等钱用,你就算给我戒指,我也要把它卖了换钱。”

  “卖了就卖了,能换多少算多少,反正我戴在手上也没什么意义。”迟绥阳道。

  “你居然把和大老婆结婚的纪念戒指送给小老婆,你不觉得是一种背叛吗?”边贞丰笑道。

  “背叛?”迟绥阳也笑了,道:“自从我认识你以后,我早就背叛她了。今天我还只是卖一枚戒指,我怕以后啊,会把自己的良心都卖了。”

  “别说得这么恐怖,老公!”边贞丰收起戒指,赶忙上去亲了亲他的光脑袋,道:“走吧,快陪我去喝早茶,梅姐肯定在挂念我了呢!”

  迟绥阳觉得无趣,突然不想去茶吧了。他说:“今天早上有个会,我得早点去准备,喝茶就不陪你了。”

  等边贞丰收拾了头脸赶去茶吧时,梅姐身边已经热热闹闹地围满了人。省广电集团总裁的相好阿姣、金阳副市长的相好小原、省工商局长的相好小田,全都在那儿。特别是省高速公路公司副总经理石雷山的相好叶紫云,见了边贞丰就远远招手。前几天,她已经听说边贞丰跟了迟绥阳,觉得边贞丰的身价已经高过了自己,对她就有了一种高攀的眼光。“今天来得这么迟?跟了姓迟的,以后都得迟了不成?”叶紫云开玩笑道。

  “哪里呀,还不是睡懒觉,总不愿意醒来。”边贞丰故意伸了伸懒腰,对叶紫云作了个鬼脸。

  吃了些早点,边贞丰见梅姐有空,就把她和迟绥阳之间的事谈了,想让她帮助拿拿主意。不巧的是,找梅玉屏谈事的人还真不少,看来她在外面经营的项目还不少。梅姐就把边贞丰拉到一边,看了看座位上的叶紫云,说:“现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化,任何事情都有专家可以请教。至于跟男人要价的事,喏,紫云就很有经验,你不妨向她请教请教,一定会受益匪浅。”

  边贞丰被梅玉屏一推,就像只小船似地又回到叶紫云身边。

  “快坐下呀,早饭吃过了,再喝点茶,呆会儿我们再到月湖边逛逛,荷花没开,荷叶已经很大张了。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能看到月湖里的第一朵荷花呢。”紫云笑道。

  “紫云,有件事我还真想问问你。”边贞丰有些犹豫,想着如何开口问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一直想请你吃顿饭,可是一直手头紧,有这份心,没这份力啊。”

  “手头紧?”叶紫云把眼睛撑得像打开了一把阳伞。“你这不是在笑话我们岭西省的国土资源工作嘛!嫌国土厅不够有钱?还是国土厅长不够大方?”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你笑话。”边贞丰听她都说出国土资源厅的事了,索性借机请教。“我们那位啊,官位不小,可一门心思想做清官,舍不得问人要钱。这倒好,他做了清官,我不就成了清官的姨太太了吗?”

  “是真的假的?”叶紫云把阳伞收拢了不少,说话的时候还会忽闪忽闪往大处撑。“那你可是遇见一奇人了啊?我们贵人茶吧里出现的权贵富豪,好像没一个是这样的,他应该是个稀有品种。现在哪个官不贪钱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底下就没有不沾腥的猫。”

  “说是这么说,可他也有他的想法。”边贞丰压低嗓门道:“他一直是省里有名的清官,上面又有意栽培他,说还能往上做更大的官呢。他怕毁了名声,影响了前途事业。”

  “这么说,我倒相信了,这让我想起了我们那位。”叶紫云把阳伞彻底收拢了,平静地道:“我们雷石山,一直就跟着牛厅长混,可以前他在基层干,没机会认识牛厅长那么大的领导,只知道努力干工作,既不贪钱,也不贪色。他那个时候的样子,估计和你们迟厅长差不多,人有追求嘛,就有境界。有境界,就有政绩和名声。他年纪轻轻就被评为省交通系统的先进,后来一步步获得提拔重用。老牛到交通厅做厅长不久,一眼就看中了他这个人才,把他提拔为省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副总经理,这可是个肥缺啊。总经理由牛厅长自己兼着,我们石雷山,等于是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也算是大权在握啊。可是跟了牛厅长一段时间,他的观念很快就变了,思想也变了,这不,他身边就有了我。”

  “那他是怎么变的呢?”边贞丰很焦急,希望迟绥阳也能快些变过来。“是不是你施了什么妙招绝招?”

  “我哪有什么妙招?都是牛厅长培养的呗!”叶紫云有些快人快语,把边贞丰当作了贴心姐妹。“那年牛厅长带雷山去岭东出差,白天海吃海喝的,到了晚上又去泡澡按摩,让小姐侍候。我们雷山尽管结了婚有老婆,可在外面从来没碰过女人,见了光溜溜的小姐,就像个处男似的害羞,忙让小姐走人。可小姐说已经有人一起埋了单,雷山就说不用服务,钱算是白给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岭东那个包工头请的客,他在岭西承包了高速公路,想谢谢老牛他们。晚上包工头给老牛送去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全是一刀刀的人民币,不小心让雷山带到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在搞交易。雷山回忆说,那次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对领导的认识,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他的顶头上司、堂堂的厅长都好吃喝嫖赌,他一个小小处级干部,又何必坚守着自己的贞操呢?从那以后,人家送卡送钱,他也开始收了,而且胆子越来越大。特别是那次和老牛一起泡澡玩女人,虽然自己没玩,可女人漂亮的身体他始终烙印在脑海里。他说,不是我不愿意,是党纪不允许,其实我比老牛更想呢,哪个男人不好这口呀?想得多了,还真受不了。后来自己独自一个人出差去岭东,特地去了那家休闲场所,挑最漂亮的小姐玩。那以后,他和老牛就没什么两样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边贞丰记得梅姐说过她以前是坐台小姐,但又不方便直接问。

  “我以前在那家宾馆当服务员,正好雷山住在我们宾馆里,我们就认识了。”叶紫云也不管人家信不信,随便扯了个谎。“我们好上以后,我就跟着他来到了岭西。岭西比岭东落后,可人却大方。这不,自从我跟了雷山后,吃的喝的穿的住的,全都不用愁了。女人嘛,就得找个有钱的男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们要求不高,傍上一个就行。”

  “你们雷山有了你这个姨太太,那不是比他们的顶头上司老牛更潇洒了?”边贞丰说:“好像没人说过老牛在外面有什么女人,难道他只喜欢一夜情?”

  “哈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叶紫云抬起头来朝吧台望了望,低声道:“你知道老牛为什么总来这里吗?”

  “不知道。”边贞丰道:“他也想到这里物色一个美女?”

  “他哪里还用得着再物色?”叶紫云仍然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道:“梅姐长得漂亮不?”

  “漂亮。”边贞丰点了点头,有些疑惑。

  “她就是老牛的女人。”

  “她就是老牛的女人?”边贞丰有些不信。“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也没看出来呀?”

  “那是你眼拙。”叶紫云道:“不过也不全怪你。因为老牛特别风流,他外面的女人可不止梅姐一个。我听雷山说,老牛的情人至少有十个,梅姐只是其中之一。这事好像梅姐也知道,但她装作不知,只要有生意做就行,这年头,真金白银才是自己最心爱的大丈夫。”

  一席话说得边贞丰无语。半晌,她才想起真金白银的事,便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那个清官年纪大,可没你们雷山那么容易变,从他身上敲不出实货啊!”

  “敲不出也得敲,越是清官,越是怕敲。”叶紫云指点道:“他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就拿出点真颜色给他瞧瞧,别让他以为你软弱可欺,是他的手中玩物,那样的话,你就没什么赚头了。只要他对你有情,你就拿感情要挟他,保证他乖乖听话。”

  “要是他还不从,怎么办?”边贞丰道:“我怕他清官当到底,索性把我甩了,那我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他敢!”叶紫云咬了咬牙,像是受委屈的是她本人。“只要他敢甩你,你就去找纪委闹,找糯书记泥省长闹。当然,这一招最好不要轻易使用,它就像是娘家陪嫁过来、压箱底的那份老本钱,得放在最后花、最后使。”

  14、坐台小姐

  早上醒来,睁了好几眼,才发现自己睡在宾馆里。一晚上都睡得香熟,彻底忘却自我,这是久违了的童年睡眠。再一想,昨晚和美人又恩爱了一回,温温柔柔,要死要活的,像是死后重生,难怪才拥有这清纯透澈的睡眠。现在,美人就睡在身边,像一条温存乖巧的小狗,发出微弱而有节奏的鼾声。

  拥有美人的男人,才是真正快活的男人啊。年轻时容不得挑剔,所谓饥不择食,贫不择妻,七跪八求才找到家里那个黄脸婆。也怪天下的美女没眼光,没有一个知道他会有今天的发达,提前二十年就跟了他。外面事业风光,家里娇妻相伴,人生该有多么完美。好在女人的现实主义也没太委屈他,身边的美人就是现实主义的尤物,他可以好好利用和享受。年轻时亏欠下的美食和艳福,在今天这个年龄段上,还能一点一点地补偿。

  因为翻身的动作太猛,把美人吵醒了。然而,边贞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想问这问那,而是非常温顺地把手伸进他的下体,一番搓揉,又把他搓精神了。迟绥阳一阵激动,只想到她的温柔她的好,雄风一抖,又抱起那具胴体,咬牙切齿地运动起来。

  摸黑连着起早玩,这样玩法同样久违。当他泄了劲再次靠在床头时,他突然想到了年轻时候。那时候有啥?家徒四壁,只有一身的力气。嗨,要是把年轻时的力气匀一些到现在使,或者把现在的美人运到那个时候用,那才是好钢用到了刀锋上呢。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有些贪了,就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听到一点声音,很轻很轻的一点。起先以为是自己笑出来的,仔细一听,不是,是身边的美人发出来的。是笑吗?不是,是在抽泣。

  问她,她不答。再问,她就起来了。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终于开口了,居然是这么一句。

  难怪昨晚这么好,早上也温柔,原来是最后一次,女人的感情细腻了。

  “为什么?”他吃惊地问。

  “我不能老跟你这么过下去。没有家的日子,我受不了,我是个女人,我需要家的感觉。”她背对着他,声音细细的。“你给的戒指就在枕头底下,上次给的钱,我花掉了,以后等我打工赚了钱,慢慢还你。我不会欠你的。”

  “你对我这么好,哪还会欠我呢?要欠,是我欠你。”

  “不,欠你的我都要还你。你给的,我一分都不要。”

  “为什么要这样?你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

  “这你就别管了。”她还在抽泣,声音断断续续。“我让梅姐帮我介绍工作,替人打工赚钱。实在没办法,就去当坐台小姐。”

  “当坐台小姐?”

  “是的。我让你痛痛快快地,最后享受一次,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干净的,算是我对你的爱。以后我做小姐了,人人都可以花钱让我陪他们睡,我就脏了,不能再陪你了。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

  迟绥阳看着她的侧影,那优美的曲线,白皙的胴体,丰满的臀部和乳房,还有那个……唉,以后就要拱手让人了,花得起钱的人都可以使,不行,绝对不行!

  “别这么说,贞丰,我们再商量商量。”

  见迟绥阳起来,她就很快穿好了衣服,拎上提包。

  五十出头的人,手脚终归慢了。迟绥阳赶忙去拉,她一甩手,很快出了门。

  因为拉了个空,迟绥阳脚一滑,跪倒在地,前面又传来“怦”一声关门声,吓了他一跳。

  他伏在地上,久久未起,心一酸,眼睛就下来了。心想:多好一个女人啊,在和自己诀别前,还把最温柔的一夜给了他。

  刚刚还是温柔之乡,现在已跌入荆棘丛。左冲右突,浑身是血,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也得找,他不能失去这个女人。要失去她,他也枉为男子,枉度此生了。

  穿好衣服,用手摸了摸头发,顾不上洗脸刷牙,就往楼下赶。

  到了宾馆门口,见一女人对着边贞丰的背影喊话,像是在打招呼。迟绥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面熟,对了,像是一楼的女理发员。边贞丰心情不好,眼里含着泪,肯定没有回礼,让对方误解了。想到这里,迟绥阳用力挤出笑容,朝理发员点了点头,意思是替边贞丰补礼,不料,倒让她觉得更奇怪了。

  梅玉屏一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但故意装作平安无事,招呼道:“哟,这不是迟厅长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贞丰呢?看到贞丰了吗?”迟绥阳根本不和她客套,直奔主题。

  “在里面呢。”梅玉屏回话时,眼睛却看着别的客人。“可她说了,她不想见你,说和你一刀两断,各奔东西了!”

  “那是她一时气话,你怎么能信她呢!”迟绥阳皱着脸,像个失恋的小男生一样,和人谈论着自己的女朋友。

  “那我可管不了,反正她说了,现在不想见你。”梅玉屏还看着别处,态度有些冷漠。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成不成?”迟绥阳哀号道。这时,有别的客人进来喝早茶,有些人还跟梅玉屏或者迟绥阳打招呼,梅玉屏忙着一一回礼,迟绥阳却装作看不见,马不停蹄地救梅玉屏告诉他边贞丰的下落。

  “好吧,看你态度这么诚恳,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梅玉屏不像是在招待厅长,倒像是在和犯了错的小学生说话。“她现在就在我房间里,你可以进去和她见一面。不过,我提醒一句,有话好好话,可不能死缠烂打,这里可是我做生意的地方。”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迟绥阳表态道。“赶快带我去见她。”

  梅玉屏把迟绥阳带到房间里,果然见边贞丰坐在椅子上,知道迟绥阳来了,表情冷漠,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贞丰,他来看你啦!”梅玉屏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在房间里飘。

  “不见,你回去吧!”边贞丰的脸朝着里面,声音却对着外面。“见了也没用,我心意已决。”

  迟绥阳看了一眼梅玉屏,说:“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行不?”

  梅玉屏点了点头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咕咚!”什么东西触地的声音。边贞丰的心跟着抖动了一下。

  “贞丰,算我求你了,我向你认错好不好?”边贞丰转脸一看,原来他竟跪了下来,在她面前抽泣起来。堂堂岭西省的一个国土资源厅厅长,五十多岁了,失去心爱的女人,一样会现出惨兮兮的一面。听他的声音,像是动了真情。“贞丰,我想过了,我不能没有你,这些天来,你给我带来了幸福,带来了快乐,让我找到了第二次青春。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年轻了许多,生活变得非常充实。你这一走,就带走了我的幸福,带走了我的快乐,带走了我的青春。不,你带走了我的灵魂,带走了我的生命。贞丰,你要离开我,我肯定不能活了,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谢谢了,听你这一说,我倒有些感动。”边贞丰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并没有回心转意。“不过,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回心转意了。我的心意已决,我要靠自己努力工作,在金阳建一个家。既然你不愿意给我这个家,我得找别人给,你不该阻拦我吧?”

  “不阻拦,不不,我不同意!”迟绥阳激动得乱了逻辑。“贞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考虑什么?”

  “你说的那个家,买套房子的事。”迟绥阳摇了摇头,表现得非常痛苦。“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

  “你是说想给我买房子?”

  “是的,我要想办法。我不能看着你去找别人,让别人带走你。”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听起来有了些回转余地,可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冷。“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只能给你十天时间。在这十天时间里,我不会跟别人走,但也不会跟你见面,除非你完成了那件事。要是十天内还没消息,我想,你应该知道结果了,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迟绥阳站了起来,想上前去拉边贞丰,可边贞丰把身子一歪,说:“你走吧,事情办成了再来!”

  “好,我走了,我走了!”迟绥阳不停一回过头来看边贞丰,直到出了房门。

  到吧台边,他又找到梅玉屏,在她耳边轻轻咕哝了几句。梅玉屏笑道:“你放心吧,迟厅长,有我替你盯着,再狡猾的色狼也休想近得了她的身。敢碰迟厅长的女人,我决饶不了他!”

  一二三,四五六,时间一天天过去,边贞丰掐着指头,数到第七天时,实在有些不耐烦,对梅玉屏道:“我看没戏了,他不会来,也不敢来了,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急什么,还有三四天呢。我想,此时此刻,他应该比你更急。越是成功男士,越是尝不下被人甩的滋味,特别是被自己心爱的美女甩。我相信,他肯定会来的。就不定,他现在正一步步往茶吧走来了呢!”

  说到这儿,梅玉屏自己都觉得像个无聊的编剧,剧情构思得太老套,就把边贞丰也逗乐了。

  两人前仰后合笑了三五下,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梅玉屏看了看边贞丰,边贞丰也看了看梅玉屏,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寻找一种答案。

  敲门声响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迟绥阳。

  头还是那个光头,头发还是那绺骄傲的头发,脸上的的皱纹也没少一道,可就是透着一股平日里没有的精神气儿,让人觉得他忽然年轻了几岁。特别是嘴边歪斜斜的笑容,就更让梅玉屏猜出了几分。

  “哟,是迟厅长啊,好几天没见了,稀客啊稀客,要不先去喝杯茶?”梅玉屏故意把话题往闲处引。

  “不了,小梅,我有些话,想跟贞丰单独说说。”迟绥阳志得意满,像个刚从前线得胜归来的士兵。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们了,有什么悄悄话,你们尽管说吧。”

  梅玉屏关上门后,迟绥阳含情脉脉地看着边贞丰,却不急于开口。

  这可把边贞丰给急坏了,这秃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朝他扫一眼,发现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充满了新奇。

  “就别看了,有话就赶紧说吧。”边贞丰等待着那句重要的话。

  “丁呤!”两片金属撞击的声音。

  “这是什么?”迟绥阳喊。

  边贞丰兴奋地转过脸去,就看到了眼前晃荡着两只钥匙,钥匙上面串着一根绳,绳挂在一只手上,手是迟绥阳的手。

  仿佛,迟绥阳手里拿着的是两片诱饵,正等着猎物上钩。

  “我眼睛近视,看不清。”边贞丰忍住嘴里的笑,把头转向一边。其实,她根本就不近视,常规视力1.5,面对金钱物质的时候,可达2.0。

  迟绥阳就把诱饵往她眼前靠了靠,又补一句:“这是什么?”

  “不知道,看不清。”她还是这一句。侧着的半边脸上,已是笑意满满。

  “美人儿,这就是新房的钥匙。”迟绥阳说话的口气,像是手里拿着一颗水果糖在诱骗山里的穷孩子。

  “拿来吧,给我!”说时迟,那时快,边贞丰的小手像螳螂的前腿般突然一伸,把钥匙抢了过来,道:“有什么稀奇!快说,多大面积,在什么地点。”

  “一百五十方,刚刚开盘的贵豪华园。”迟绥阳坐到了边贞丰旁边,一手揽过她的细腰,道:“这回,该满意了吧?”

  “马马虎虎吧,什么时候可以住进去?”其实边贞丰挺满意的。

  “这是精装修住房,是拎包入住的,你今天晚上就可以住进去。”迟绥阳道:“我怕给你买了房后,又要让我出装修费,索性挑了精装修的,一步到位,怎么样?想得挺周全吧?”

  “房产证的手续……”边贞丰提的问题其实很关键,所以有些含糊。

  “你放心,房产证就写你的名字,我已经和房产开发公司的邢老板说过了,最近几天你可以去找他,让他帮你办理房产证。”迟绥阳特别强调道:“按规矩,应该是手续办差不多了,才可以拿钥匙,因为我们是要好的朋友,就先拿了钥匙。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套房子,不就怕你等得心急嘛。”

  迟绥阳拼命邀功,存心讨边贞丰的好。可边贞丰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就问道:“这房子你是怎么拿来的?你不是没钱吗?这次是哪来的钱?”

  “这你就别问了吧?你只管住进去就行。”迟绥阳还想保密。

  “不行,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住。”边贞丰把钥匙往桌子上一甩。反正到了这分上,索性拿搅屎棍支桌子,臭架子摆起来,先耍他一耍。

  “真要我说啊,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啊。”迟绥阳贼头贼脑地外往看了看,门关得严实,便接着道:“为了完成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这回,我可是碰了一回高压线。”

  “怎么没触死啊?”边贞丰笑道。

  “瞧你说的,坏心肠的女人!”迟绥阳也嬉笑道。“这样吧,我们赶紧去看看新房,要是有什么不满意,还可以在同一个小区里换一套。”

  边贞丰拿起桌上的钥匙,高兴地一跳,亲了亲迟绥阳。

  “这么大的房子啊!”边贞丰在新房里跑跑跳跳,越看越欢喜。“房间这么多,可以住好多人啊!”

  “是不是太大了?”迟绥阳问。

  “不大不大。”边贞丰马上改口,道:“一个人住有些大,你陪我住就不大了。”

  在把每个房间、卫生间、厨房都看过以后,迟绥阳说:“只要再添几样家具,办些日常用品就行。下午就去办吧,晚上就可以住进来。”

  “行,下午就去办。”

  “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要不要换一套?”

  “不用了,这一套就挺好,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该怎么谢我啊?”迟绥阳搂着边贞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说呢?你说说看。”

  “这几天,你这么一折腾,搞得我心里好苦。”迟绥阳痴痴地道。“一个礼拜没见面,憋得我难受死了。”

  边贞丰知道他是欲火中烧。男人帮助女人干了点事之后,总想在那方面得到弥补。就说:“急什么?晚上过来呗!”

  “等不急了。”

  “你怎么像个小伙子?”

  “你以为我老啦?自从见到你以后,我就越来越年轻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伙子,年轻着呢!”

  说完,迟绥阳就把边贞丰抱了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没地方。窗帘都没有,人家要看到的。”

  迟绥阳把边贞丰抱到了卫生间里,说:“这里好,视线独特,可以干点好事。”

  边贞丰往外看了看,果然外面空荡荡一片,要干好事,只有天上的小鸟有福份偷看。

  还不等边贞丰观察好地形,迟绥阳已经把她的衣裙三下五除二剥了去。两人就像野生动物园里的伙计们一样,趴在水管上野了一回。

  因为天气已经热了,没烧过的水也能冲。两人就在卫生间里简单地冲了个澡,整理好头脸衣饰,大大方方地出门。

  在贵豪花园住了一段时间,边贞丰的牢骚开始多了起来。那天迟绥阳在这里潇洒了一回,正要出门,边贞丰说:“老公,我住的房子虽大,可日子过得很苦,你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要给房间里添置家具和日常用品,我欠了梅姐好几万。还有,我每天打的去贵人茶吧,光打的费就花了好几千了。再加上吃饭、买衣服、买花妆品,又是好几万。”

  “唉,好吧,我再去找邢老板商量商量。”

  “哪个邢老板?”

  “不就是给我们房子的老总吗?”

  “对了,我上次问你你还没交代清楚,他为什么要送你一套房子?”

  “我们国土厅正在建地质调查院大楼,前段时间几大建筑公司竞争很激烈,都来找我帮忙。可我考虑到自己的事业前途,不想插手这种事,所以就让副手去管。”迟绥阳还没有忘记他的清官理想。“可是那几天你闹着要和我分手,非要弄套房子,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把地质调查院大楼的事揽到了自己手里,最后,我从几个公司经理里面选择了邢老板,主要觉得这个人还比较可靠。他知道我有意把工程交给他做,就想给我好处。我就跟他说了要一套房子的事。因为贵豪花园也是他们公司开发的,他提出送我一个大套,层次可以任我挑选。”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这么容易就搞到了房子。”

  “你可知道,为了你,我放弃了坚守几十年的原则,冒着违犯党纪国法的风险,贞丰,你得体谅我的这分感情,加倍珍惜啊。”迟绥阳语气颇为真诚。“别看我们身为厅长,其实做事情也不容易,现在各方面的事都有人管,并不是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

  “好了,老公,我知道你这片心意了。”边贞丰亲了亲他的脸,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今后的生活费该怎么解决?”

  “再找邢老板说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买部车子。”边贞丰道:“你看我每天出门都要打的,有时等半小时还等不到。和姐妹们一起出去玩,专门搭人家的车,这多没面子啊!”

  “好吧,我一起想办法。”

  说到这儿,迟绥阳又看了看边贞丰,见她的嘴巴还在嚅动,就道:“希望你没别的事了,要求可不能太高啊?”

  “没事没事,就这两件事办成就行。”

  边贞丰说完这句,就把头移往旁边,似乎还有什么别的计谋。

  两天后,迟绥阳又来到贵豪华园,给边贞丰送来五十万元现金,还有一枚硕大的钥匙。

  “车钥匙?”边贞丰兴奋了起来,仿佛车子比现金更贵重。

  可迟绥阳告诉他,这辆旧的别克君威,是从邢老板那里借来的。

  “借来的?那还要还给他吗?”边贞丰不高兴道。

  “说说的,你爱用多长时间就用多长时间,人家才不会向你要呢!”迟绥阳安慰道。

  在后来的日子里,迟绥阳三天两头往贵豪花园跑,与边贞丰恩恩爱爱,日子过得也舒坦。只是,平常边贞丰经常谈起什么小田小原阿姣,就喜欢和她们攀比。说话口气让迟绥阳有些害怕,他担心边贞丰随时会向他提出新的条件,逼着他去做内心里并不情愿做的事情。

  现在上面对迟绥阳非常看好,副省的问题渐渐提上议程。迟绥阳知道,自己惟一的一根导火线,就在邢老板那儿,但他觉得邢老板是最保险的。只要这根线不着火,他的副省就可以顺风顺水地做上。前几天看一本书,上面有句话:“老实人偶尔撒一次谎,最没人敢怀疑;老实人偶尔当一回小偷,风险最小。”说得好啊,实在是太好了!

  月湖的荷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边贞丰的心里终于也开出了新的花朵。

  这是迟绥阳最担心的事。边贞丰说:“昨天我去了小原家里,不去不知道,去了吓一跳啊。跟人家比一比,我们这算什么生活?我很惭愧,以前还一直以为跟了你以后,就在天堂里生活了呢。去了小原家才知道,我们根本就是打工仔一个,连小康生活算不上。”

  “没这么夸张吧?”迟绥阳心里不服。

  “她和小田阿姣都住在城西的龙凤花园,那是最高档的别墅小区。她们三户人家,我都去参观过了。但条件最好的,还数小原。”接着,边贞丰说出了一连串的感性认识,说得有理有据。最后说:“我就纳闷了,金阳市一个副市长的小老婆,日子过得这么奢华,也太过份了吧?再瞧瞧你,以前也是个市长,不是副的,还是个正的呢。现在调到了金阳,做了国土厅厅长,官也不比他小吧?为什么你的女人日子过得这么寒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还有最让人气的,那个小原口口声声说我们老公怎么怎么,我们老公怎么怎么,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的。我就想,迟早我也得买套别墅,面积要比她的大;还得买辆宝马,款式得比她的新。到时候,看她还敢不敢在我面前逞威风!”

  “你饶了我吧,这么大的事,我办不了。”迟绥阳哀求道。

  “办不了也得办。”边贞丰脸上冷冰冰的,根本不容他商量。“这是你小老婆给你的最新指示,别想讨价还价。”

  “真办不了。”迟绥阳口气硬了起来,想顶一顶。“真要办,我还不如跳楼。”

  “对,你只有两个选择。”边贞丰像个前线总司令,给他下达一个具体的作战命令。“一是马上去办别墅和宝马的事,而且要比别人高一个规格的;二是走到窗口,一二一过去,像只小鸟样地飞下去,我肯定不会挽留你!”

  好狠心的女人!

  都说女人躺下去是绵羊,站起来是条狼。边贞丰,就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好几天,迟绥阳没有再去找边贞丰,他想把她给忘了,可就是忘不了,忘不了她的美貌,忘不了她的那身性感。

  那天晚上,他斗胆走进某宾馆的娱乐休闲店,用手指了指其中长得最清秀的一位,接受她的特殊服务。要想忘记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另一个美人,哪怕是暂时的。

  完事后,迟绥阳问:“你看上去这么秀气,怎么干上这行?”

  “我是个大学生,因为男朋友做生意亏本,让我跟债主睡了几次,后来就慢慢下水了。”

  “那就趁早别干吧,大学生当坐台小姐,怪可惜的。”

  “老板,现在工作不好找,干这个来钱快。再说,反正已经脏了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

  走在马路上,迟绥阳脑子里老想着两张面孔,一是边贞丰,一是坐台小姐。

  “反正已经脏了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这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着。他告诉自己:“迟绥阳啊迟绥阳,你正是个坐台小姐吗?反正脏了一次,何必在乎第二次?”

  于是,他想到了即将上马的几项工程,想到了别墅和宝马。

  接下来几天,他天天出席一些私企老板的宴请,把即将筹建岭西省征地拆迁事务所综合楼和宿舍楼的事透露了出去。

  “把工程给哪家,我一时想不好。”他总这么说。

  上门找迟绥阳的建筑公司越来越多,最后,他选择了其中一家。

  别墅有了,宝马有了,美人笑了。迟绥阳很高兴自己为心爱的女人办成了天大的事,以为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了。两周后的那个下午,边贞丰接了个电话后突然对他喊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孩子在山沟沟里上学,你想想办法,让他来金阳上贵族学校。”

  15、信访调查

  书房的闲置率越来越高。自从上次竞争上岗失败,小韦再也没去书房看过书。反正文盲半文盲也能当办公室副主任,再潜心苦读也是白搭。不过这样一来,小尹倒是捡了大便宜,再也不必窝在床上学习外来民工,甚至偶尔也能进书房看书做文章。特别是在高级法院副院长宇三穗的案子移交检察院后,晚上又能正常回家休息了。这天晚上,他在电脑前认真制作课件,背诵重点段落。因为明天下午,他将应邀去金阳市纪委和市妇联主办的全市廉内助培训班上讲课。

  刚背了两段,小韦又悄悄进来了,躲在背后像是有话说。小尹回头看了看,小韦微笑道:“下午听老祝说了,可能近段时间厅里又要推荐处级干部,我还得努力努力。不过,书就不用看了。现在回想起这两年看书花下去的功夫,心里就一阵阵发酸。”

  “有希望吗?”小尹随口问道。

  “有吧,我想应该有。”小韦道:“上次失败后,我就开始总结经验教训了。现在厅里用干部,不需要考试,但投票测评很重要,完全是按票数高低来的,特别是副处。好在我是编信息的,和各处室都熟,借编信息的机会有意和大家搞好关系,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公关小姐了。唉,为了前途,也不得不低下头来,热情待人啊!”

  “好啊,但愿这次能成功。”小尹鼓励道。前段时间小韦的心情一直不好,看来,接下去会有所好转,从阴转晴。机关里的干部就是这样,人人都是政治动物,只有政治生活和个人进步最能激起心中的热情。

  “今天谁签啊?”是老尹跑过来要求家长签字。这回,小韦高兴地接过来,完成了这个平时她不爱沾手的任务。

  夜已深了,小尹又把课件前后看了一遍,有些地方反复作了修改。廉内助培训班有些特别,讲课的内容应该有侧重点。要鼓励大家多吹枕头风,而且是清风。

  本来,市纪委是想请省纪委常委以上领导去讲课的,可领导都忙得很,加上口才一般般,不太愿意多抛头露面,就顺便推荐了小尹。小尹级别不高,但上课上得还行。刚提副主任那年,新任处级干部要去党校培训,结束前的节目是学员上台讲课,小尹讲了半个小时,名声大震。后来凡是委领导想推又没法掉的廉政课,都让小尹去讲。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他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他讲课前准备比较充分,普通话比较标准。再有,该停顿的地方停顿,该飙音的地方适当飙音。只是现在很多领导干部,包括人民老师,都没有学会这简单的一手而已。

  金阳是岭西的省会,又是副省级城市。在这个推进领导干部廉政勤政的廉内助培训班上讲话,非同小可。讲得好,会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小尹的名声会越炒越红,对前途会有大大的推动。下午,当他站在讲台上看了看下面那片黑压压的目光时,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和骄傲,蓬蓬勃勃油然而生。

  法学硕士学历给了他严谨的思考和推理;长年在纪委工作的经历,使他拥有了许许多多生动无比的新鲜事例。在课堂上,小尹旁征博引,从近年来各地发生的正反两方面的案例来告诉大家廉洁的益处、腐败的害处,特别是腐败给领导者个人前途、人身自由、家庭亲情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

  “在谈了这些之后,我想重点强调一下,许多领导干部包括家属也都知法懂法,并不像他们案发后所说的不懂法,不,那不一定是真话。甚至,他们可能知道的比我刚才讲的还要多,还要具体,还要深刻。但是,他们为什么还是一步步走向腐败的深渊,他们的家属不但不耐心规劝,在枕边吹清风、吹廉风,反而协助受贿,为虎作伥呢?”小尹的目光向讲台下轻轻一扫,发现大家像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鸟,全心全意地紧盯着他。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他接着道:“关键一点,就是领导干部包括家属,往往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再有就是,一些领导干部自作聪明,热衷于钻研腐败新花新,以为能够逃避党纪国法的制裁。”

  说到这里,小尹又停顿了一下。在收获了大家的好奇心后,继续道:“比如,有的人听说现在纪委对送烟送酒不查了,就专收烟酒,特别是高档香烟。胆子大的,每次都整箱整箱地收,去年我们省纪委就查过这样的案子,最后是按受贿处理的。”

  讲台下开始窃窃私语。因为领导家属大多是妇女,声音又尖又细,小尹把耳朵歪了歪,就听到了不少议论。“整箱不行,收几条没问题。”“细水长流,食多不消化。”“该收的可以收,不该收的就得退,整箱收的人叫犯傻。”

  “现在纪委对礼金礼卡查得不太严,有人就在这里打主意。”小尹继续举例:“比如有些领导,不收现金,专收礼卡。我们查了一些案子,发现领导干部家里有几百张甚至上千张各类消费卡,每张卡的金额,少的几千,多的几万,甚至几十万。”

  议论又开始了。“数目太大,上万肯定不行的。”“几千问题还不大。”“几百没关系,最多一两千。”“收礼也是门学问啊。”

  “因为现在买房炒房比较热门,现在很多领导干部都喜欢买房。”小尹用新的事例打断讲台下的七嘴八舌。“但有些领导又自作聪明了,以为打点折不算违法违纪,在买房时专找熟人找折,特别是有求于己的老板,让他们给自己打七八折,甚至五六折的都有。低价买房,再转手卖给别人,从中获取暴利。”

  小尹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妇女评论员们野蛮打断,声音又轻又乱。“打五六折肯定不行,折打得太低了,明显是收贿。”“稍微打点折是可以的。”“可以打得比别人略低一点,让纪委看不出。”“宁可多买几套,每套少打点折,积少成多嘛,这些人不聪明。”

  因为教室里声音越来越杂乱,小尹想给自己留点面子,就把后面的内容大幅砍去,简简单单作了收尾。

  完了以后,班主任要召集大家讨论下步的学习内容和活动安排。因为提前结束,班主任来了以后还在表格上涂涂改改,像是要呆会儿再发言。

  坐在前排休息的小尹,就成了学员们围攻的目标。

  “尹老师,收礼有哪些讲究呢?怎么收才不算犯错误呢?”

  “礼金礼卡有没有一个下限额度呢?纪委有没有作这方面的规定?”

  “买房打几折才不算违纪呢?”

  “家里亲戚送来的钱要不要紧?算不算受贿?”

  ……

  小尹回答得含含糊糊。说实在,这些问题他自己也说不准。因为,严格来说,一律不能收礼,可现在领导干部几乎都在收,数额大小,中国并没有规定,国外倒有。还有,买房该打几折才不违纪,这谁知道?市场行情变幻莫测,谁又能下这个规定呢?

  最让小尹吃惊的,不是这些人问题多,而是这些人提的问题有些偏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这些领导干部家属们最关心的不是该不该收钱收礼,而是该收多少钱多少礼,该怎么收钱收礼,做到既创收又不出事。

  今天在座的,好多都是金阳市比较廉洁的领导干部家属,是能够严把领导家门、协助领导做清官的家属。可是,连这些人的眼里也都全盯着金钱物质,一心想着如何收钱,小尹心里突然一麻,想:要是那些贪官的家属来培训呢?她们又会提些什么问题?她们坐在一起,又会交流一些什么样的心得体会?

  “大家静一静啊,静一静。”班主任开口了。“这几天要上的课基本结束了,接下来,我们有一些活动安排,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几个方案是:到监狱去听听罪犯的忏悔;到革命纪念馆、先烈故居参观,接受精神洗礼;参观金阳大桥和金阳市民中心,看看改革开放的新成就……”

  “老师,这些地方都去过好几次了,能不能换个地方?”有人高声喊:“大家难得聚一起搞活动,干脆组织得丰富多彩一点。”

  其他一些人也大声咐和。这时,市妇联的一位处长进来了,站在班主任旁边说:“对,如果大家有其他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

  此言一出,下面的建议纷纷呈送上来。

  “去过的地方就别去了,没去过的地方组织一下。”

  “九寨沟,听说九寨沟风景很好,我还没去过。”

  “黄山,黄山归来不看山。”

  “桂林,桂林山水甲天下。”

  “这些地方都没去过?没去过以后有机会嘛。要去,就去远一点,美国、欧洲,再不行,东南亚转一圈也成。”

  “好好好!”看来最后一条建议,受到全体学员一致赞同。

  “出国可能不行,最近有些紧。”市妇联的处长也表示惋惜。“其实我也很想去,跟着你们我也沾光啊。但最近学校里强调过了,最多组织国内走走,而且不能到外面张扬,毕竟是廉内助培训班嘛。”

  大家又提出国内的几十个地方,很难统一。但是,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能力出众的处长。她说:“我把刚才大家提到的这些地方都写在黑板上,大家一轮一轮投票表决,三轮之后,作出最后决定。”

  问题解决了,活动的目的地是九寨沟、黄龙。

  处长走到小尹旁边,说:“尹老师、尹主任,如果你有空的话,希望你一起参加,一路上还可以给大家讲讲党纪条规。”

  小尹没去过九寨,有些犹豫。这时,手机响了。马主任在电话里说:“小尹,上次虎山县的那封举报信领导已经批出来了,我们明天一起出趟差,搞个信访调查。”

  第二天和老马坐在去虎山县的车上,心里还在想公费旅游的事。因为这个该死的信访调查,他错过了九寨沟的美丽风光。

  “本来这种事我们是不必专门去一趟的。”老马心里想着今天的工作,在车上向小尹作个简要介绍。“最近举报领导干部受贿的信很多,至于生活作风这种可大可小的问题,根本就没精力去管。可是,这封信不一样,它写得有鼻子有眼,把坐台小姐的名字、嫖娼时间地点都写出来了,我们不去一趟,可能没法向举报人交代。”

  “被举报的好像是县长?是虎山本地的么?”

  “对,就是虎山县的县长。”老马说。“本地的小姐举报本地的领导,看来还有些传奇色彩。现在基层的这些领导干部,不好好干工作,就知道吃喝嫖赌,真他奶奶的!”

  车子刚到虎山县境内,县纪委的书记副书记就来接站了。老马是副厅长级领导,入境接站应该是县里的接待规矩。平常在省纪委机关里进进出出,看上去也挺平常的,到了基层,才看出领导的架势。

  大家握了手后,再次上车。省里的车尾随着县里的车,往县城方向驶去。

  这时,小尹的手机响了。是金阳市妇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尹主任,你今天有没有去九寨?”

  “没有啊?我单位里有事,没去成,现在刚到虎山了。”

  “还好还好。没去就好。”电话那头紧张而欣慰地说,语气很特别。“去九寨的客车出事了,车子翻在一个山沟里,一人当场死亡,两人重伤,其余全都轻伤。对了,这事限于内部掌握,可别扩散出去。”

  “为什么?”

  “廉内助不在家好好学习党纪条规,跑到外面去公费旅游,传出去的话,不是金阳的丑闻吗?要是让网上的愤青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千万啊,千万保密!”

  “有数有数,一定一定。”小尹忙不迭地点头,身上浸出丝丝汗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该当小尹平安无事。如果昨天向马主任坚持一下自己的想法,跟了廉内助们一起去旅游,这次就是不死,可能也得伤筋动骨,真是谢天谢地。“廉洁是福。”他忽然想到这个词。下次讲课,得举这个例子,虽然有些宿命。

  虎山县的领导很热情,即便是纪委,也把上级安排到当地最豪华的虎山国际大酒店。晚上招待了一桌海陆空、喝掉一打法国红酒后,还请省纪委领导一行去门口的足浴店洗了足浴,把长期在省城坐机关的马尹二位,伺候得乐颠颠的。特别是老马,一个劲儿地夸足浴小姐:“好,长得好,手艺也好!”

  第二天的任务,就是去山海宾馆找那个叫小青的坐台小姐谈话。

  小青的漂亮,出乎老马的预料。特别是她的身材,比模特还标准。他很难相信,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没做阔太太而流落红尘。不过小青一开口,就露出坐台小姐的本色来,一点都不淑女。“是的,这封信就是我写的,我恨透了这个伪君子!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经常到我们宾馆来玩小姐。自从我来这里后,他就经常让我出台陪他过夜。说实在,我对他有些感情,希望他能够对我负责。在我和他好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向我许过好多诺言,包括给我买房买车,帮我弟弟调到虎山工作等,可是,至今一件都没办成。因为我逼得紧,他紧近就不来这里了,我打了好多电话,最后他连手机号码也换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全是真的呢?万一你冤枉他?”老马经验丰富,不随便相信别人,除非拿出更多的证据。

  “你以为我诬赖他呀?我才没这么缺德呢!”小青说:“我们这里好多女孩都陪他睡过,不过,有的已经去外地了,你们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会长久呆一个地方,经常在各地流串,求的是一个生面孔。但是,也有和我一样时间呆久些的。你们不妨去问问阿蓝。记得他刚到我们宾馆来那天,不但点了我,还点了阿蓝。他精力旺盛,说要打飞机。反正我们有钱赚,索性陪他玩个开心。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包我。”

  老马让小青把阿蓝叫来,阿蓝证实小青所言非虚。

  “光这样说说还不行。”老马说:“我需要准确时间,还有细节。你们一个个说,说得越细越好。”

  小青和阿蓝就把每次和他睡觉的时间和细节,都作了努力地回忆。

  “细节,越细越好。”老马不停地强调,尽管她们说得已经很细了。

  小青的记忆力非常不错,他描述那种事情的过程不厌其烦,让小尹听了新而又奇。尽管干信访工作已经有年分了,可当面听坐台小姐谈这种淫兮兮的细节,还是开天劈地头一回。

  “再细一些,我就需要细节。”老马的嘴里反复出现“细节”二字。小尹觉得老马就像香港那个色情片大导演,专把年轻女子往坏路上引。

  老马在笔记本上记得很勤,小尹更不能偷懒,因为他记的是笔录纸。可是记了几段后,小尹心里开始发毛,这哪是信访笔录呀,简直是黄色小说,万一流落到出版商手上,可是增加了出版局稽查大队的扫黄任务啊。

  “这几个小姐长得都不懒,难怪招男人喜欢。”出了山海宾馆,老马边夸边骂:“他奶奶的,这小子玩女人真会玩,宾馆里的美女都让他玩遍了。现在长久不来,可能是往别的地方潇洒去了。”

  “现在的社会形势……”小尹说。

  “他奶奶的,这小子真会享受,真会搞!”老马还是骂:“玩一个不够,他还打飞机!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神气,会不会天天吃伟哥?”

  “现在的社会……”

  “他奶奶的,你看他玩得多过分,多出奇,哪是县长,简直是野兽,是畜牲!”老马没骂够。

  “现在……”

  “他奶奶的,这小子真能玩,真够淫,真会享受啊!”老马咬着牙齿,狠狠地道:“等查清了以后,看我不狠狠扒他一层皮!”

  晚上,县纪委照例又是一顿宴请。因为工作完成得不错,老马在宴席上边喝酒边骂坐台小姐,把一桌人都逗乐了。毕竟是副厅长级的大官,大家敬酒非常殷勤,重点对着老马,小尹想用自己的酒量去挡一挡,很快被拉开了。最后,他自己也和老马一样,被灌了个酩酊大醉。

  回到房间里,老马高声喊道:“好酒,好酒!”然后又骂道:“这小子,真是个淫棍,他妈的太会搞了,女人!坐台!小姐!”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了,老马接了起来,看着小尹喊道:“什么,小姐?漂亮小姐?服务?需要啊,我们很需要啊?好,来吧!”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老马在吃吃笑,小尹可吓坏了。

  老马玩笑开大了吧?把小姐喊到房间里来,就是不干活也得给几个钱吧?传出去说不清楚吧?领导喊人家来,劝又劝不住,怎么办?

  小尹想到了上次老秦老叶老厉他们拉他去泡澡玩女人的事,眉头一皱,老计谋又上心来。他突然捂住肚子大叫:“啊哟,肚子疼,东西吃坏了,我去楼下买点药!”

  老马关心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身体要紧!”

  看来,老马脑子还挺清爽的,仍然不失副厅长级的领导风范。

  小尹跑到宾馆门口,阵阵凉风吹来,脑子渐渐清醒,他对老马有些担心起来。万一……那该怎么办?该不该上去劝阻呢?

  正要往回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卑鄙的想法。

  他想到了自己转正的机会。

  太卑鄙,真是太卑鄙了,他狠狠地骂自己。

  可是,两只脚硬是抬不起来,在门口傻傻地站着。

  最后,红心战胜了黑心,美德战胜了缺德,小尹拍了拍胸脯,转身进门,上了电梯。

  到了房门口,却听老马和一女的在大声吵闹。老马道:“他奶奶的,老子总共只有三百块钱,你不要就拉倒!长得又不漂亮,价钱还那么贵,比山海宾馆的小姐长得差远啦,为什么硬要四百?一分钱一分货嘛!”

  那女的态度强硬,道:“说好四百就是四百,没钱你事先说呀,玩好了说没钱?你去打听打听,老娘在这里干了大半年了,回头客也不少,还从来没有打过折!”

  女声慢慢往外面退,后来门突然打开,她就迅速消失了。

  因为副厅住单间,小尹此时索性不再进去,就打开旁边的房间,和驾驶员闲聊了会儿,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用早餐时,老马突然道:“我的手表呢?我的表到哪去啦!啊呀,肯定是她!”

  然后,就把陪吃早饭的纪委办公室主任拉到旁边,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老马和小尹一行顺利完成了虎山县的这件信访调查。在临行前,县纪委还特地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篮本地特产杨梅。末了,办公室主任把老马拉到一旁,塞给他一只手表,还轻轻说了句什么,老马笑道:“行啊,走到哪里,都得靠组织!”

  回到金阳,小尹提着一蓝虎山杨梅回家,摸了半天,发现钥匙找不到了。给小韦打电话,她说刚刚出差,得两天后才回来。怎么办?儿子老尹快回家了呢!干脆,找楼下修锁匠开门,大不了换把锁。

  到楼下一看,修锁匠不在。旁边一老太太说,修锁匠看天要下雨,赶回家收衣服去了。因为小尹和他很熟,知道他就住在旁边一个单元,于是,就提着那袋东西费劲地往修锁匠家里赶。到了门口,敲门敲了半天,对方才应:“谁呀?什么事呀?”

  小尹说:“我是小尹,我钥匙丢了,麻烦你帮我去开开门。”

  修锁匠说:“行啊,小事一桩,我马上来。”

  可是,小尹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过了好久,修锁匠才说:“对不起,小尹,我家的锁坏了,我出不来!”

  “你不是修锁的吗?居然开不起自己家的门?”小尹以为听错了。

  “是啊,我修了几十年的锁,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自己家的锁坏了,还是头一次。”里面的声音很慌乱很吃力也很羞愧:“可是,我真的……这个……那个……”

  小尹以为自己上了火星,摸着麻兮兮的头皮下楼,想再去找个修锁匠,可就是想不起来。后来,他就想到了警察,在前面不远处的哨亭里,就有一位金阳市优秀警察,平常为人特别和善,因为亲民爱民,所以人见人爱。

  还没见警察,就见一家首饰店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说里面有一小偷闯进去偷东西,警察正在抓小偷。小尹刚挤进去,就见警察出来了,正是小尹熟悉的那位好警察。他说:“小偷躲起来了,没找着,可能已经跑了。”就在这里,有一瘦矮个儿从店里出来,大声喊道:“警察偷东西了,我看你偷了很多首饰,就在口袋里,还不快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警察不以为然地质问道。

  “我就是小偷,刚才我躲在角落里,看你偷的。”小偷声音很响,脖子涨很又粗又红。“你不拿出来,到时候肯定全栽到我头上。其实你偷的比我还多!”

  警察脸一红,就往前面跑。小偷奋地追,追啊追,追啊追,最后,还真把警察给逮着了。

  小尹左手行李右手杨梅,怎么也跑不快。等他赶到时,正看见小偷把警察按倒在地,当着大家的面,从警察口袋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掏首饰。

  “警察!警察!小偷!小偷!”

  大家指着两人乱喊,搞不清楚是在喊谁。

  小尹被人一挤,腿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篮子上,感觉到虎山杨梅,连同自己的屁股,都在慢慢地软下去,软下去,全部化成了一堆烂泥。

  16、最后防线

  小尹跟着老马从虎山回来后不久,省纪委就发生了地震。震源是老马,地震幅射带是省纪委的机关干部,还有全省纪检系统内外的舆论。

  地震发生后,领导人总要亲临现场指挥救援,督促各方收拾残局。

  今天,省委副书记洪息烽就急匆匆地赶到省纪委大会议室,脸色铁青地坐在主席台上,和大家谈一谈当前纪检干部的素质问题。

  “反腐败斗争,关系党的生死存亡。政法机关、纪检机关,是反腐败的最后一道防线!”洪息烽的声音高昂凌厉,听了让人胆寒。“现在岭西省的形势不容乐观啊。高院出事,公安出事,司法系统出事,现在连纪委也出事了!在各行各业都存在严重腐败的情况下,我们执法执纪部门、监督部门的任务非常艰巨。如果政法系统垮了,纪委也垮了,我们党还怎么去领导反腐败?有什么能力去反腐败?我们党的生存,就将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这决不是一句空话!”

  空气凝重,听不到一丝杂音。就连个别老同志习惯性的咳嗽,此时也噎住了。

  “当然,我们应该看到,现在纪检机关总体情况是好的,绝大多数纪检干部还是可靠的,是靠得住的,这是主流,是本质。”这几句话说得比较轻。熟悉洪息烽讲话特点的同志知道,轻后面往往就是重,这是抑扬顿挫的需要。果然,接下来的一个“但是”,就把台下一两百颗心全都高高地提了起来。“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也有少数纪检干部,素质不高,与纪检干部的身份和要求,格格不入!尽管我到岭西工作的时间不长,联系纪检工作时间不长,但我也听说了,近两年来我们纪委内部的问题,出的不算少。室主任以权谋私、收受贿赂的有之,拉工程拿回扣的有之,办案时通风报信的有之。更可恶的是前段时间,前去虎山调查嫖娼问题的信访室主任,居然白天查嫖娼、晚上自己嫖,这哪像个纪检干部?简直是在给纪委丢脸!我们岭西省纪委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洪息烽在会上以批评的口吻概述了老马嫖娼的经过。坐在台下的小尹,脸上热辣辣的,觉得很对不起老马。虽然自己没嫖,可跟嫖也有些沾边。毕竟两人一同出差,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任他胡为,多少有点责任。

  老马嫖娼案发,关键在于自己和坐台小姐太斤斤计较。既然谈好了价格,也不能因为人家长得不够漂亮而事后打折;既然人家已经把手表拿去抵扣了,多吃点亏也就算了,可他硬要让当地纪委的同志去索回。小不忍则乱大谋。果然,在他们回金阳后不久,坐台小姐一封信就把老马给告了。现在坐台小姐常驻宾馆,和宾馆关系都很好,往总台一查,就查出某房间的客人是某单位的某某。知道是省纪委的领导,气不打一处来,举报信直接写给了省纪委书记虞锦屏。虞锦屏派人一查,果然事实。好在小尹拉肚子不在场,逃过一劫,否则即便不参嫖,也少不了给个处分。

  “查嫖娼的时候自己去嫖娼,这种人在省纪委当室主任,简直是对纪委的极大讽刺!”洪息烽的声音突然又飙上来,把小尹的思绪强行拉回会场。“纪委常委里面有好几个人来跟我说情,说这个同志工作不错,没有功劳有苦劳,建议从轻处分。我说不行!这小子知法犯法、执纪违纪,性质相当恶劣,影响相当坏!我告诉他们,不但要依法依纪处理,而且要快速,坚决。其实,像这样的问题也根本没有什么情可说,党纪处分条例写得明明白白,党员参与嫖娼的,一律开除党籍;公务员法和相关条例的规定也很明确,公务员一律开除公职。所以,我们很快就给他作出了双开处分。”

  按程序,老马对虎山县长嫖娼案作信访调查后,如果发现确凿线索,应移交案件检查室正式立案调查,查实后再作出处理,这中间有个较长的时间段。

  谁能想到,县长嫖娼案还未进入立案程序,老马自己倒先被立起来了,而且在洪息烽的要求下迅速作出处理。

  老马已经被双开了,他再也不会在省纪委大楼和西面那幢附楼出现。本来,小尹有个很好的填补机会。可他运气并不好,因为和老马一同出差,有共同违纪的嫌疑。加上同一处室的人违纪,多少会给周围的人带来诲气,外人会认为该室的人素质都不高。所以,省纪委常委会很快作出决定,由二室副主任老田接替老马,到信访室任主任。小尹升任正处和副厅长级主任的伟大理想,刚有点热起来,就遇上当头一盆冷水。

  “同志们,岭西省纪检系统出的问题不少啊,我们没有本钱再出问题啦!”洪息烽正逐步把话题引向深入。“可是,仅仅今年上半年就接连出了好几起,实在是不应该啊。一个县纪委的副书记开公车撞死了人,另一个县纪委的副书记收受贿赂,还有一个市纪委‘两规’办案点上死了人,……就在省纪委信访室主任嫖娼案发生的前一天,金阳市纪委和市妇联主办的全市廉内助培训班也变了味,居然把队伍拉出去搞公费旅游,而且途中出了车祸,死伤一大片。这算什么培训班?是廉内助培训班,还是贪内助培训班?这次公费旅游经过哪一级领导的批准?一定要严肃查处!据我所知,市纪委和妇联的主要领导根本就不知情!简直是没有规矩!如果不是为了维护纪检机关的名誉,这件事非得在全省进行通报!现在通报不搞,内部处理不能免,而且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我会过问到底的。任何一个单位,一个系统,没有规矩就会越来越不像话,类似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严是爱,溺是害。希望你们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纪检干部肩负着党和人民的重托,肩负着维护公平正义和反腐倡廉的神圣使命,同志们,大家一定要自尊、自省、自警、自励。砸纪委牌子的事,千万做不得。谁要做,谁就是千古罪人啊!”

  在谈了纪检系统的问题后,洪息烽又把整个政法系统的问题作了一番回顾和总结,然后说:“省委让我分管政法、联系纪检,我开始没意识到,难度会这么大。同志们,岭西的工作不好抓啊,要把这两个系统的队伍带好,不容易啊!这几天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决不能辜负省委的信任和岭西人民的重托。政法和纪检这两个系统,是到了该狠狠抓一抓的时候了。办法仍然是两手抓:一手抓系统内部案件的查处,另一手就是抓教育。我建议由省纪委牵头,让各单位宣教部门的同志联合搞一个警示片,把政法系统和纪检系统内部的典型案件作一次全面整理和深刻剖析,然后让系统内部的每一个干部认真学习,深入讨论,一定要让每一位同志吸取教训,决不能重蹈覆辙。”

  这时,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的虞锦屏,说:“省高院常务副院长宇三穗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审了吧?你们赶紧联系一下,派人去听一听。尤其是电教中心的同志,可以去现场拍摄,为将来的警示片多积累素材。”

  会议开完,洪息烽的指示首先就落实到了小尹身上。这倒不是因为他插手过这个案子,而是因为宇三穗的案子由金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二庭审理,而庭长小严是小尹的同学,并且是两次同学。第一次是岭西大学本科,第二次是参加工作后攻读硕士。原先小尹和小韦一样,都在县里工作,但他并不满意。拿到硕士学位后,恰逢省纪委要招既有基层工作经验、又有高学历的干部,而且最好是学法律的,小尹时来运转,被千挑万选选中,调到了省纪委案件检查室工作。

  小尹和小严同学七年,关系自然不一般。但是,省高院常务副院长宇三穗和他们的关系也有些特殊。在他们读大学本科时,宇三穗是法律系主任(当时还没有成立法学院,学校直管法律系);他们工作后不久,他当上了副校长;当他们俩一起考上研究生时,他已经是校长了。研究生毕业后,小尹去了省纪委,小严回到市中级法院。正巧,当时全国各地法院正在加强法官队伍的专业化建设,主要针对法官队伍业务不专问题,其中岭西省高级法院的正副院长里就有三位是外系统调入的,以前也从未干过法律。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要求和省委组织部的安排,岭西大学校长宇三穗被调至省高院担任常务副院长,级别还是正厅。但是,宇三穗在当校长时就已经被列为副部级重点高校校长后备干部,到了省高院后,自然又被列为地方上的副省级后备干部。最近两年一直传着小道消息:省高院院长阳道真因专业原因可能将调任副省长或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院长位置将由宇三穗顶上。不料,宇三穗在人们议论得最火热的时候,突然案发落马。

  小尹和小严都向单位领导主动说明了他们与宇三穗的关系。但是,宇三穗其实并没有做过他们的任课老师或直接领导,最多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印象并不深。尽管这样,因为小尹的要求,省纪委分管案件的常委后来就让他做了一些外围的调查工作,并没有直接与宇三穗打交道,具体的案情他也了解得不多。而金阳市中院的领导并不认为小严应该回避,决定还是由他来担任宇三穗受贿案的主审法官。

  说起来省纪委牌子很硬,到外面办事比较方便,但现在司法独立,法院并非党委政府的下属部门,纪委要办点事情还有不少顾虑。比如说要派人去采访报道、拍录像,法院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推阻,即便金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省纪委不买账的事常有发生。所以,老马在没有出事前常对小尹开玩笑说:“金阳中院不把省纪委放在眼里的原因,主要在于他们这几年没怎么出事,腰板有些硬。如果省纪委查他们几个案子,把院长副院长扳几个掉,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看省纪委!”

  这几年来,省纪委年年要查一批省管干部,比如省直机关各部门、省属企事业单位的正副职,还有金阳市几套领导班子的副职。这些案件由省纪委移交检察院后,最终大多由金阳市中院审理。省纪委的案管部门和宣教部门想多搜集一些资料,希望在开庭时派些人手到场。但双方在衔接上很有问题。最初几次,案子都审理完毕了,省纪委还不知道。后来让省高院和市纪委出面去说,中院也很不情愿,并且在到庭听审的人数上作出种种限制,新闻记者特别是摄像记者的限制更多。电教中心派去的人,好多次徘徊在法庭门口,最后恢溜溜而归。总之,省纪委伸向中院法庭上的那只手,很不灵活。

  这次,省纪委案管部门已经打听到宇三穗案由中院刑二庭负责,而庭长是小尹的同学,自然少不了要让他出力。其实,以前他们也提出过类似要求,但小尹在给小严电话联络后,对方说需要院领导同意,最后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当然,这次不同了,因为省委副书记洪息烽开了口,省纪委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背着洪息烽这把大刀,出去舞它几把。为了低调一点,还是让小尹先去联络。小严一听是洪书记的指示,也不敢怠慢,说要向领导汇报汇报。最后,据说是院领导找到了洪息烽秘书小阮,得知洪书记确实有这方面的指示,而且下步还要做一个警示片,才作了很大的让步。院领导召集庭长小严作了研究,在到庭听审包括新闻记者的人数上作了适当增加,并且重点向省纪委倾斜。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小尹就带着案管室、宣教室、电教中心的人去了中院。这次去人是历史上最多的一次,小尹觉得很有面子。同行的人也没把洪息烽的指示和狐假虎威的成语多往脑子里搁,一路上向小尹表示感谢,还说了不少官场笑话。

  到了法庭门口,小尹给同学小严打了电话,小严派人到门口,把省纪委的同志都带了进去。离开庭时间九点还差几分钟,法庭里各色人等已基本到齐。先是听审席上一排排坐满,拍录像的两台机器一左一右架好,拍照片的某记者也布置好了一个大家伙,和拍录像的好有一比。但另两个拍照的只在肩膀上挂了相机,因为份量不轻,看上去像背着药箱的赤脚医生。

  公诉人、辩护人提前到场。不久,严庭长带着几名法官入庭,威严庄重地坐在了法官席上。书记员则在矮了一截的前排位置摆好了用于记录的笔记本电脑。

  被告席设了两个位置,看上去方方正正,外面围着一圈护栏。

  小尹想起来了,因为宇三穗的妻子韩老师涉嫌共同受贿,今天将一同受审。

  就在这时,四名法警两人一组,将宇三穗和韩老师一前一后地押了上来,然后推进两个囚笼般的被告席。

  也不知道是因为精神上的刺激,还是这段时间没有染发的缘故,宇三穗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给人一种衰老和沧桑感。

  作为一名纪委干部,小尹觉得受贿案的情节并不新鲜。和其他那些落马贪官一样,宇三穗无非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收受贿赂,某次因为某事在某时某地收多少,当时的细节和旁证是什么,等等。一次次相加,总数又是多少。然后,针对公诉人的公诉、被告的交代,辩护人对其中几笔提出辩护。

  如果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宇三穗的权力上的不同。他是省高院的常务副院长,日常事务都由他主持,权力不小。他最爱管的,就是后勤服务和民庭、刑庭、执行庭的工作,大量的贿赂也由此而来。再一个特点,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卷入其中。行贿人往往先做他妻子的工作,让她吹枕边风,再让宇三穗替他们办事。至于他儿子小宇,因为办了一家拍卖公司,高法执行庭在执行过程中需要拍卖的财产,都交给他儿子的公司拍卖,或者由他儿子介绍给其他公司拍卖,自己从中抽头。

  在庭审程序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主审法官小严问被告:“宇三穗,我们法庭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你以前一直是一名廉洁自律的领导干部,还主编过高院的《廉政手册》,发给每一名法官学习。在高院的许多次会议上,你都讲到了廉政建设,而且讲得非常好。”说到这里,小严翻了翻资料,拿出一份东西来,道:“我这里有一份你去年在加强法官队伍建设动员会上的讲话稿,里面有一段是这样的:‘害群之马不除,法院形象难树;腐败法官不清,法院建设难上。分析这些人利用审判权、执行权严重违法违纪的事实,充分反映出我们的管理监督工作仍存在严重的漏洞和薄弱环节,反映出我们少数法官、执行人员的政治思想素质和职业道德品质极为低下。这使全院干警都蒙受巨大耻辱,感到无脸见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配做一名共产党的法官!’宇三穗,这些话是你讲的吗?你现在听了有什么感想呢?”

  “是我讲的,我确实讲过这些话,而且次数不少,现在想起来很惭愧。”宇三穗回答问题的语气,像是受了重伤,气息微弱。“但是,我可以向法庭保证,我以前确实非常清廉,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走到这一步,是有原因的,主客观的原因都有。我想提醒那些还在位的同志,作为一名领导干部,决不能耳跟软,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家属子女。几十年来,我最看中亲情,但最终,我却毁在了亲情上。我最爱的妻子、儿子,一步步把我推上了这个被告席。”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的韩老师。他的儿子小宇,已经在一个月前单独审结,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记得两年前,有个当事人的家属几次跑到我办公室来说事,都被我劝走了。可有一次,她偏不走,我有些生气。这时,她突然对我说:‘我昨天去你们家找过韩老师了,我她谈过这件事。’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让我觉得情况不妙。当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就追问这事。她说,‘不错,我是收了她的红包。’然后,劝我一定要帮助当事人减轻罪行。我当即大骂:‘你真糊涂,这种钱怎么能收!’谁知,她不但不听,反而回我一句:‘反正钱已经收了,你不办也得办!’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吵架。我坚持要她去退钱,她硬是不肯退。她知道我脾气硬,就以攻为守,提出和我分居,还提出要离婚。她知道我重感情,身为仕途看好的领导干部,肯定舍不得离婚,这其实是要挟我。夫妻关系的紧张,也让我困惑不解。心想:几十年来一直扮演着廉内助的她,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贪内助呢?几天后,我决定和她好好谈一次,从我们结婚以后的感情,从我前途的发展,从我以身作则的重要性等方面给她作思想工作。最后,还从书房里拿出我编的那本《廉政手册》给她看,让她支持我的工作,别让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谁知,她态度蛮横,根本听不进,一把就把我的《廉政手册》扔在地上,说:‘这本书还是留给你自己看吧,别跟我玩这一套。’我问她为什么,她突然眼睛红红地说:‘你奋斗了几十年,正厅干了这么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就算将来干上副省级,又能得到什么,能够加几块钱的工资?你看看,家里就这三室一厅,就这些穷摆设,连个个体户都不如。你再看看其他那些当官的,别说厅级,就算处级科级,还不是个个几十万几百万往家里捞?哪个不是买了好几套房子?像你这种级别的,哪个没在城西买别墅?可你呢?过着叫花子的日子还自以为清高,让老婆孩子跟着你过苦日子,你这算什么品德?简直是缺德。现在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如此,你整天就知道独善其身,独善其身能改变得了什么?’就这样,她每天和我唠唠叨叨,给部下做了几十年思想工作的我,最终让她给做服了。从此以后,她常在家里收钱,然后要我替人家办事。再到后来,她和儿子联手搞创收,我们家的人一个个都贪婪起来,……慢慢地,我就下了水。以前说过的那些廉洁自律、以身作则的话,都成了对我自己的讽刺。”

  主审法官小严看了看韩老师,发现韩老师已经开始哽咽。

  小严问:“刚才宇三穗说的话都属实吗?”

  “属实,都属实。”韩老师擦了擦眼泪,泣不成声地道:“以前那些年,我们三穗确实一直是个清官,为了岭西建设一支廉洁奉公的法官队伍而鞠躬尽瘁。后来是我拖了他的后腿,把他拖下了水。但他的良心常常受到谴责,近两三年来,他常常失眠,心事重重,沉重的精神负担和恐惧心理让越来越憔悴。我想不到啊!想不到会把他害到这一步。现在,我既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害了这个家。我从以前的贤内助发展为贪内助,都是私欲膨胀和心魔作怪。三穗原本是一个品行正直的好干部,有着美好的前途,如果不是我乱吹枕边风,和儿子一起拿亲情要挟他,他一定会廉洁为官,干到退休。烧了一辈子的香啊,临老了吃碗狗肉,不应该啊,我愧对亲人,愧对一个妻子应有的妇德。”

  韩老师的话给法庭上带来一阵悲凉。小严看着宇三穗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对不起党多年的培养教育、对不起组织的信任、对不起群众的尊重。”宇三穗说:“特别是曾经作为一名省高院的副院长,一名法官,我很惭愧,对不起曾经拥有过的法官称号。”

  “对了,你还曾经是岭西大学的校长。”小严提到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你知道吗?我读研究生的毕业证书上,还盖着你的名字呢!”

  宇三穗抬起头来,用一种吃惊的目光看着主审席上的小严。那道目光亮了一下,突然又暗了下去。只见他眼睛一红,抽泣道:“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校长,不是一个好老师,我对不起我的学生,我对不起你啊!”

  忽然,宇三穗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请看在我主动交代问题,积极退赃等情节的份上,给我一个重新做人、重新为社会做贡献的机会,以减轻我所犯的罪行。”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对你作出公正的判决。”小严说了句大道理,意思模棱两可,让人听不出破绽。

  “你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啊!”宇三穗又大哭道:“我不是好校长,不是好老师,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