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归去

时间一下拉回到了民国三十六年。

纷飞的大雪、六安戏园、四九胡同、春生路23号的小院、那些衣香鬓影、美艳的戏装美人、动荡不安的时局……

旧时光里的流年碎影在眼前来回穿梭，楼急霜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忘记了沈庭芳，忘记了与他的一切。

他在六安戏园看见了他，在四九胡同堵到了他，在春生路23号的小院他们结为了夫妻，在北平城外长亭他送他奔赴前线……

沈庭芳紧紧抱着楼急霜：“我终于找到你了，楼急霜！”

楼急霜的手滞空了好久，木仓掉在了地上，慢慢才反抱住了沈庭芳。

他终于记起了一切，醒来后苦苦追寻的那份执念就在眼前，他终于寻到了他失而复得的宝物。

楼急霜道：“庭芳。”

那一刻，沈庭芳哭的不能自已。

鬼没有泪，流出来的，都是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伤心。

楼急霜颤抖着手去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自己也是。

隔了百年，爱人才再度重逢，牛郎与织女尚且可以一年一见，但他们却是真真切切找了对方一百年。

楼急霜战死沙场前的一刻，还在眼望着遥远的、再也回不去的北平城。

沈欲雪也呜呜哭着，谢识归问他哭什么。

他说：“你不觉得太好哭了吗呜呜呜，要不是我没有眼泪，早就哭个水漫金山了。”

谢识归无奈的笑笑。

沈庭芳好容易才止住泪，哽咽道：“你醒了怎么不来找我？”

楼急霜道：“我醒来就在这栋楼里，记忆全无，不久就被傅石控制了，他命令我去了一个女孩的身边，要求我全心全意的爱她，我虽然记不得事情了，但我知道，我不爱她，因为被傅石强制下了联系，最近这段日子，我都被迫在她家。”

他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他总是侧耳去听，想要听清楚那到底是谁，傅石对他说，你要去爱一个人，然而见到尹文贞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忘了自己到底在等谁，但绝对不是尹文贞。

这时尹文贞也终于清醒了不少，她认出了楼急霜，说道：“他就是我那个男鬼男朋友。”

楼急霜冷声说道：“我不是。”

尹文贞一哽。

沈欲雪道：“傅石是刚刚那个鬼吗？”

楼急霜点点头：“据他所说，我是被他唤醒的。”

沈欲雪抬头看向窗外：“七爷八爷他们追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战况怎么样。”

＊

长夜难明。

谢必安挥手打出一道灵光，傅石避也不避，直面迎了上去，两股力量在空中互相消磨着，谁也不让谁，范无救提掌也劈了过去，加入了战局，数道强劲的气流四处炸开，恰如秋风扫落叶，周遭树上雨水尽数被打落。

傅石以一对二也不遑多让，只是时间一长便显出疲态来，他的力量尚未能恢复到从前三成，若不是那女子坏他的好事……

他眼里冷意连连，逐渐有些左支右绌，若是以前，他定不会把黑白无常这样的小喽啰放在眼里，但眼下情况却不容他多想。

他提气运动，看样子是要做出最后一击，谢必安与范无救也不敢大意，屏气敛息等着他攻过来。

傅石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一个巨大的掌印有如实质，轰鸣作响着朝他们袭来，谢必安与范无救赶忙分到两侧，各自打出一掌死死抵着，霎时间飞烟走沙，地上几乎炸开一个深坑。

待周围气流慢慢平静下去，傅石已经逃的不见鬼影了。

谢必安道：“还追吗？”

范无救摇摇头：“不必，剩下的交给大人他们就行了。”

谢必安道：“那我们回去看看欲雪他们。”

一见到他们，沈欲雪就赶紧迎上来问道：“怎么样，抓住那个傅石了没有？”

谢必安道：“没有，让他给逃了。”

沈欲雪道：“这样啊，我还想你们把傅石抓回来，解了他给楼急霜跟尹文贞下的羁绊，还他一个自由身。”

几乎这栋楼里所有的鬼，都让傅石给控制了。

范无救道：“让我替他看看。”

沈欲雪：“好！”

楼急霜受了点伤，此刻正在沈庭芳怀里安静躺着，范无救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息，只感觉他这魂体意外的孱弱，身体里还有一根无形的线强制将他与旁边的一个女生联系在了一起。

范无救皱了皱眉：“忍着点疼。”

楼急霜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感觉自己身体一阵剧痛，另一边的尹文贞也是，她还没叫出声，就痛晕了过去，谢必安见状，接住了她，把她与单心刁月放在了一起。

沈庭芳担心不已：“怎么样？”

楼急霜摇摇头：“没事。”

范无救说：“傅石给他们两个强行牵了线，我将他们的联系给强制毁去，会稍微产生点伤害，不过不用担心。”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不过，他的魂体很弱，他跟这楼里其他的鬼一样，都是傅石的力量来源，傅石控制了他们，并偷偷吸取着他们的力量，用来供自己修炼，他是百年的鬼，力量不弱，被吸收的也最多，他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什么！”沈庭芳赶紧问道：“请问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把我的力量分他也行！”

楼急霜笑着安慰沈庭芳：“能再见你一面，我就觉得很高兴了，前世未了的心愿已经满足了。”

沈庭芳抱紧了他，久久说不出来话。

沈欲雪忍不住道：“八爷，真的没办法救他了吗？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不会这么快又要分开吧？”

他们已经经历过了生离死别，不会还要再来第二次吧？

范无救道：“我才疏学浅，可能也……无力回天。”

沈庭芳将脸埋进了楼急霜的颈间，楼急霜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细语的说着话安慰他。

沈欲雪急了，转头抓着谢必安：“七爷，你也没有办法吗？”

谢必安也为难不已，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小心道：“……要不，把他带回地府给判官大人他们看看？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办法？”

沈欲雪跳了起来：“对啊！忘了判官他们了，他们一定有办法救楼急霜！庭芳你别急，我去求求判官他们！”

说着，他转身就想跑回地府，却被谢必安拉住了。

谢必安道：“还是我跟八爷去吧，正好顺便待他们回去，关于他们的去留，也得做个决定。”

沈欲雪点点头，转身问沈庭芳：“庭芳，你愿意吗？”

沈庭芳抬起头来，脸上仍旧带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他道：“只要能救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范无救道：“那你们先跟我们走趟吧。”

沈庭芳松开了楼急霜，与他并肩站起，这次沈庭芳去拉楼急霜的手，他没再拒绝，反倒抓的更紧。

上辈子他恪守礼教，不敢逾越一步，生怕轻践了沈庭芳，可总也显得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这辈子无论怎样，他也要与他亲密无间。

楼急霜与沈庭芳跟着黑白无常走了。

沈欲雪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不住的担忧：“他们不会有事吧？”

谢识归摸摸他的头：“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这次，一定能长长久久。”

沈欲雪点点头，只是……七爷八爷他们离开了，这里还留下了一堆晕过去的人。

沈欲雪与谢识归转头看着躺在墙角的单心尹文贞与刁月，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等他们送回到尹文贞的出租屋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沈欲雪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黏黏糊糊的对谢识归道：“我困了……”

一晚上高强度紧绷的精神猛然放松下来，疲惫很快席卷了大脑，沈欲雪慢慢悠悠的跟在谢识归身后，脑袋迟钝。

谢识归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谢识归又说了第二遍，沈欲雪这才听清，他说：“要不要我背你睡？”

背着睡？

沈欲雪思考了三秒，身体才给出答案，他从后面抱住了谢识归，软软说道：“好啊。”

谢识归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才慢慢蹲了下来，沈欲雪趴了上去，他稳稳当当的将他背起。

月色浅浅照着归路，不知何时乌云已经散去，露出了半轮皎月，月光如水，映出他们重叠的身影。

谢识归的背很宽很暖，暖到沈欲雪不想从上面下来，他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自己都忘了的话，谢识归就这么一路安安静静的背着他到了家。

他轻轻叫了几声沈欲雪，沈欲雪毫无反应，已经熟睡了过去，谢识归便将他带到自己卧室里，轻手轻脚的让他在床上躺好安睡，沈欲雪梦中感觉自己转移了阵地，忍不住嘟囔了几句，谢识归安抚道：“别怕，睡吧。”

他给他盖好了被子，出去关好了门。

阳台吹进了冷风，卷动着窗帘，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点蓝，夜色已经朦胧，对面高楼仍旧有不熄的灯火，风声隐隐约约，天又将亮起。

谢识归看了看墙上钟表，又是一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