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病发

抑郁焦虑发作时，人会在想些什么？

谢识归不知道，他有意识时，已经在地上跪了很久，眼泪打湿了地板，手边一切可以扔的东西都未能幸免，折断的笔、四分五裂的平板，还有床头的夜间小台灯。

他跪坐在一片狼藉里，任由手腕处被笔尖划伤的口子血流不止，他无法控制自己，哽咽难言，因为呼吸过度，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

沈欲雪来时，就看见这样狼狈痛苦的谢识归。

他不停的以头撞墙，泪流满面，那一声声嘶哑的无法哭出的哭声都让人心碎万分。

不知道为什么，沈欲雪也要哭了，他冲过去抱住了谢识归，不让他伤害自己，他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却根本没有什么用，谢识归正在发病，他无法思考，全身四肢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沈欲雪只能死死抱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识归要等他走后才睡觉，他心里很后怕，如果今晚自己没有来，那么谢识归将如何度过今天这个晚上？

大哭、自残、摔东西，好像一切都无法缓解他的病情发作，对了，药，一定有药，药在哪里？

沈欲雪想到了药，他轻轻松开了谢识归，想要去找找他的药，但不等他走远，就被拉住了裤角。

谢识归仍旧没有清醒，他只是下意识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努力抓住身边的一切，沈欲雪不放心他，又想要给他找来药，他只觉得两头为难，崩溃想哭。

他还是留了下来，继续抱着他，虽然知道他可能听不见，但还是继续小声的在他耳边叫着他名字，他们相拥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个混乱的夜晚。

谢识归醒时，窗外天边泛白，阳光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沈欲雪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小脸皱成了一团，感觉到自己怀里有动静，闭着眼砸砸嘴，小声道：“乖咯乖咯……”

谢识归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用了些力缓缓抬起，反抱住了沈欲雪：“谢谢你。”

谢谢你还肯来，看见我发病的样子还愿意留下来陪着我。

沈欲雪这才醒了。

他松开了谢识归，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站起来，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谢识归很想吐，胃里翻江倒海，头疼的像是要炸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他道：“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安静躺到了床上，身体很累，灵魂却不肯入眠，每次发病过后，他都会躺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他对阿米替林与替马西泮已经有了耐药性，能控制他发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就在他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医院时，手腕上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他歪头一看，是沈欲雪打来了热水，正在用毛巾给他擦手。

他的右手臂上满是用水笔笔尖划出来的痕迹，每一道都很用力，流了血，血迹干涸，凝成了一片。

沈欲雪很小心很小心的给他清洗着，却突然有要落泪的冲动，但鬼是不会哭的，他们没有眼泪，沈欲雪只能小声干嚎。

谢识归的内心一片枯寂荒芜，他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但看着沈欲雪着急担心的样子，他还是笑了起来：“别担心，我只是生了病，有在好好吃药，努力控制病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欲雪没怎么了解过躁郁症，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信了几分：“真的吗？”

“真的。”谢识归哑声道。

沈欲雪放下了一点心，开始给谢识归的伤喷云南白药，每次小心喷完不行，还担心他会不会疼，自己凑过去吹吹。

“这样就不疼啦。”

“嗯，不疼。”

处理完谢识归身上的伤，沈欲雪累到不行，转头看看谢识归的房间，突然明白了，他不是走极简风，而是不想过多的装饰，那些华丽的用品，也迟早会在他发病时粉身碎骨。

“谢识归，我累了。”

他趴在谢识归床边，小声说。

谢识归道：“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沈欲雪摇摇头：“不了，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虽然不困，但谢识归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沈欲雪就在他旁边，这个认知让他潜意识里莫名有些心安。

沈欲雪怕他会发起烧来，时不时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才放心，他摸的频率越来越低，谢识归偷偷睁眼一看，沈欲雪已经睡着了。

他想去把沈欲雪抱到床上睡，然而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怎么也动不了，他隐隐又有要发病的迹象时，沈欲雪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一头倒在了他身边。

他只是趴睡的姿势太难受，下意识的就去寻找可以躺着的地方罢了。

沈欲雪与谢识归近在咫尺，他将自己蜷成了小小一团，安静的睡颜大有可以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谢识归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他呆呆盯着沈欲雪，很快平静了下来。

八月最后一场大雨，来的又急又快。

窗外惊雷阵阵，暴雨如注，哗哗啦啦的倾盆而下，像是要痛痛快快的发泄一场，将夏日里的所有暑热驱散干净。

沈欲雪被雨声叫醒，床上不见谢识归。

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推门出去，谢识归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打电话，沈欲雪出来时这场通话也接近了尾声，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谢识归应了一声，挂断了。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沈欲雪在他身边坐下，问道。

谢识归点点头：“昨晚谢谢你。”

沈欲雪哼哼两声，骄傲道：“还好我是个爱岗敬业、诚信友善的鬼差大人，想着就算你不仁，我也不能不义，特地跑来看你了。”

其实他是来逃命来着的，在帮忙给孟婆姐姐补种上花后，他又不小心打翻了她的汤碗，看着孟婆要杀鬼的眼神，沈欲雪直接抱头鼠窜，不知不觉就飘进了谢识归家。

但作为英明神武的鬼差大人，怎么能跟人类说这种丢人的事呢？

他心虚的看了眼谢识归，骄傲的小脑袋有些微微耷拉了下去。

谢识归好心的没有拆穿他，反而很捧场的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好好谢谢你。”

沈欲雪道：“好无聊，你陪我打游戏行吗？”

他本想说让谢识归带他出去玩，但看着窗上落满的雨珠，又生生转了话头，没关系，等天晴了应该就可以。

“嗯。”谢识归拿出了游戏手柄。

今日，是大暑的最后一天，只待雨声落尽，转身步入九月，便可以再翻掉一页台历，他这样的人，是靠着数日子度过每一天的，但有时不清醒时，他连自己都会忘掉。

＊

“林捷，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呀？”

天台上并排坐着两个瘦弱的身影，八岁的言柏问九岁的林捷。

林捷看着天边的雨幕，仔细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这个深奥的问题，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捷拉过言柏的手，将他宽大的衣袖拉到最高，露出了一片已经化了脓的烫伤。

林捷皱起了眉：“我上次给你带的烫伤膏你没有用吗？”

言柏摇摇头：“用了，但是被我妈妈发现，给扔掉了，她说我不配用。”

两个小孩又是长久的沉默，天地间只有雷雨声回荡。

言柏把袖子放下来，笑道：“没关系的，我妈都说我皮糙肉厚，这么一点烫伤算不了什么。”

林捷很难过，他与言柏其实半斤八两，自己都自身难保，却还是想当那个泥菩萨，想要保护言柏。

看着言柏，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天台上有一个废弃了的铁皮顶棚，可以容下两个小孩，这里是林捷跟言柏的秘密基地，每次不管谁挨了打，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听着大雨叮叮当当的敲着棚顶，言柏伸出手，接了满满一手的水回来。

长空翻滚着乌云，阴阴沉沉，雨脚如麻不曾断绝，林捷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道：“不行，我不能放着你的伤不管，你跟我来。”

“哎？什么？”言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林捷拉着穿过了雨幕，跑下了天台。

海上狼人杀第N次被杀后，沈欲雪终于放弃了，他努力的吸着气，以抢救自己马上要被气停跳的心脏。

哦，不对，他一个鬼，哪里来的心跳。

沈欲雪更气了。

谢识归看着他鼓着脸受气包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别气，语言不通，其他队友会误会也正常。”

他们这几局一直匹配到国际玩家，那边开麦上来就是一通英日混杂，直接把沈欲雪砸懵了，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试图混入其中，但还是没有逃过被当狼人而刀掉的命运。

沈欲雪道：“我生前一定是个不爱学习的学渣，现在连打游戏都要求精通四国语言了。”

他呜呜假哭起来。

谢识归其实都能听懂，但看着沈欲雪张牙舞爪激情开麦的小模样太可爱，干脆也把自己装成了什么也不会的学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