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小孩

门外没了声息。

真走了？

谢识归看着天边渐亮，迷蒙云雾点点消散，隐约露出了一点淡蓝，对面高楼也逐渐亮起了一盏盏灯光。

他关上了灯和落地窗，将窗帘拉好，世界骤然陷入了黑暗，他躺到了床上，闭上眼浅浅睡着了。

只有这种时候，他可以短暂的睡一会儿。

＊

叩叩——

有人敲响了他的家门，把谢识归从凌乱糟糕的梦境里叫醒，他从床爬起来，走到客厅开了门。

“大哥哥。”

门外站着对门606的小孩，9岁的林捷。

小孩才经历过一场家暴，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伤，嘴边沾着血，脸肿的像个发面馒头。

他局促不安的请求着：“可以让我去你家里躲躲吗？”

谢识归点点头，让他进来了。

林捷坐在客厅的沙发，还在犹自颤抖着，父亲的拳头硬得像他在夏季里被砸过的冰雹，噼里啪啦的落在他年幼的身体上，砸出累累的伤痕。

谢识归简单洗漱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他热了牛奶煎了鸡蛋，又拿了大份的吐司面包，把它们都放进盘子里，端了出去。

他道：“吃一点。”

林捷有些不好意思，看样子这位大哥哥刚刚应该还在睡着，他就这么冒冒失失敲响了人家家门，实在过意不去。

现在他又做了早餐招待他，让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想拒绝，谢识归道：“吃饱了，才有力气长大。”

林捷险险落下泪来，不止是为了这句话，更是为了谢识归没有明说的关心。

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嘴边都沾上了一圈白胡子，他道：“谢谢你，大哥哥。”

谢识归简单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里，他拉开了床头柜，掠过抽屉里满满的药瓶，终于在最下面找出了他许久没用过的家庭急救箱。

林捷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早餐，见谢识归要给自己上药，忍不住停住了动作。

谢识归道：“继续吃，不用管。”

“哦。”

谢识归掀开了林捷的裤脚，上面被踹出来了好几个脚印，青淤在白皙的小腿上显得分外明显。

他拿出了红花油，搓热了仔细给小孩上着，因为太疼了，林捷哽咽着吃完了这顿早饭。

不止腿脚，他的手臂上也布满了伤，有烫伤、烧伤，还有掐痕，谢识归一一给它们妥善的处理好。

“谢谢你，大哥哥。”林捷不住的再三感谢，他睁着大眼睛，很认真的道：“要是我以后能活下来，不管有钱没钱，我都会报答你。”

谢识归摸摸他的头，淡淡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以后报答我，我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林捷眼眶一热，忍不住又要哭了，他死命撑着，害怕谢识归会讨厌他，大人们都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每次他挨了打，去找妈妈哭时，妈妈总会拿长长的指甲掐他，命令他不许哭了。

谢识归说：“哭是小孩的权力，难过受伤了不要憋着，想哭就哭。”

林捷摇摇头：“不行的，妈妈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我哭的越大声，他们就越烦，我不敢哭。”

谢识归正要再说什么，他家的门就疯狂被人拍响，女人的大嗓门瞬间响彻楼道：“喂，谢小哥！我家孩子在你家吗？你快让他出来，大早上跑别人家里真是给我丢脸！”

林捷瑟缩了一下，他知道，这一回去，他又挨打了，但他不想谢识归为难，主动跳下沙发道：“还是要谢谢大哥哥你，我先回家了。”

谢识归点点头，送他出了门。

林捷的母亲穿着一身过时的洋裙，脸上化着厚重的妆，劣质香水的味道分外的刺鼻。

看见林捷，她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看见谢识归她又立马笑起来：“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谢识归道：“没有，他很可爱，帮了我不少忙。”

林捷妈妈闻言，顿时笑的花枝乱颤：“这孩子还那么小，能帮什么忙啊，你这小伙子真会开玩笑。”

谢识归冷冷淡淡：“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

林捷妈妈赶紧应声：“哎，好。”

谢识归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林捷妈妈瞬间就变了脸色，她揪起林捷的耳朵，把他拽回了家里。

谢识归重新给自己做了早餐，他就着热牛奶机械的咽下一些药片，那些药苦到他舌头发麻，常常吃完后就再也吃不进去别的东西，不论吃什么都没有感觉了，他咬着凉透了的吐司面包，含混的嚼碎吞下。

等他将厨房重新打扫干净，困意也一点一点涌上来，他躺在沙发上，安静的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天已黑透。

沈欲雪是个讲信用的鬼，说会来，就必定会来。

只是今天来的有些早了，正巧让谢识归逮了个正着。

谢识归就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沈欲雪鬼鬼祟祟的穿墙进来，他道：“喂。”

沈欲雪被吓了一跳，主要是客厅没开灯，一片漆黑，他没有发现谢识归就坐在那里。

“谢识归，你不知道人吓鬼是会吓死鬼的！”

他抱怨道。

谢识归：“……不知道，没想到你是胆小鬼。”

沈欲雪：“……”

“算了，你什么时候睡觉啊？”沈欲雪飘到谢识归身边坐下，真诚发问。

谢识归：“那你可能等不到了。”

“为什么？你不困的吗，每次我在你房门外等你睡着，都会先把自己等睡了。”沈欲雪气鼓鼓。

谢识归道：“睡不着。”

沈欲雪明白了：“失眠啊，没关系，这个我有经验，我做人的时候也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就躺在床上数羊，给自己催眠，数着数着，我就把自己数睡着了。”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谢识归看着沈欲雪那双真诚的大眼睛，冷漠拒绝：“不要，你这是在哄小孩子吧，你昨天还跟我说你做人时的记忆忘的差不多了，今天就又跟我说你失眠。”

沈欲雪尴尬的闭上嘴，他确实是在哄谢识归呢，把他哄睡着了，自己就可以顺利鬼压床了。

谢识归突然起身，走到了阳台边，他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来。

转身发现沈欲雪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差点跟他撞了个脸对脸。

沈欲雪还在思索谢识归的一千零一种哄睡方法，只是看见他动了也下意识的跟着，没想到会差点贴人家脸上，他赶紧后退，把距离控制在不远不近的地步。

他想了想，开口道：“要不我把你打晕吧，这样你就不用失眠了，我压你的床的时候你也不用怕做噩梦。”

越说，他越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识归。

谢识归真无奈了：“我就是傻了也不会答应你的，打晕我，亏你想的出来。”

沈欲雪也真无奈了，他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可怜的气息。

谢识归好心劝道：“你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你可以找别的正常人。”

但沈欲雪在这件事却分外坚定：“不要，我一定要等到你睡着了，然后压床！这事关我未来能不能在鬼届混下去！”

他可不想被判官他们逮着这件事可劲的嘲笑。

见沈欲雪那么坚持，谢识归也不劝了，只道：“没用的。”

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又怎么能指望这么一个冒失鬼能帮他呢？

沈欲雪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要是我能让你睡着，你就让我压一次你的床，怎么样？”

谢识归觉得好玩，长夜漫漫难明，枯坐床上看月也是过，陪沈欲雪玩玩游戏也是过，都是过，还不如选择有趣的那一项。

他点点头：“好。”

沈欲雪见他答应了，开心笑起来：“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立刻消失在原地。

谢识归一愣，第一次真切感觉到人与鬼之间的差距。

沈欲雪猛然离开，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谢识归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欲雪才回来，他手里拿着两个Switch游戏手柄，眼睛发亮的递给谢识归一个。

“咱们来打游戏吧？”

谢识归：“……”

他还以为沈欲雪会搞出什么新花样来哄他睡觉，没想到半天是让他来陪玩的。

沈欲雪道：“这是我特意找判官借的，我好几次看见他上班偷偷摸鱼打游戏，早就也想自己试试了。”

谢识归正要还给沈欲雪，就听沈欲雪又说：“其实我真的没有骗你，我醒过来就在一片彼岸花里，什么也不知道，记忆全无，什么都是地府里的鬼告诉我的，很多事情我都既熟悉，又陌生，我有时候，都不确定我现在知道的，仅有的那一点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没有往常的活力，而是带着满满的迷茫与不知所措，他是个记忆不全的鬼，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生前混的肯定不好，连个给他烧纸的都没有，死后要是没有地府收留，估计现在还在四海为家。

“你能陪我玩一下吗，我做人的时候，可能都没玩过这么好的手柄。”

或许是看沈欲雪太可怜了，谢识归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们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将手柄连接到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