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归何处(一)

　　一、幻灭

　　“老板，来一盒桃花酥！”

　　“少主，又是买给未过门的林娘子的吧！”芳斋的朱老板笑眯眯地对吴致远说。

　　吴致远微微一笑，点头默认。

　　“打从小时候起，我就见你经常买桃花酥给她吃。要我说呀，这林家的二闺女能摊上你这么个郎君，可真是好福气啊！”朱老板将刚出锅的桃花酥小心翼翼地装进盒中，包好后交到他手中，问道：“你打算何时迎娶林小娘子啊？”

　　吴致远突然被这么一问，脸瞬间变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再说再说。”许是怕被朱老板追问，他放下钱便匆匆离开了。

　　在去往林家的路上，他一手握着还有些温热的桃酥盒，一手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一脸幸福地盯着它看。

　　昨天晚间，父亲吴越忽然将吴致远拉到一边，拿出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对他嘱咐道：“远儿，如今你已二十三岁，阿秀也年满十七岁，也该是时候给你们二人筹办婚礼了。今儿个我与你母亲商量，最近就去林家商议你们的婚期，将你们的婚事尽快定下来。这几年，你已然长大，能替为父分忧了，而我们也渐渐老了。等你们成婚后，我打算将府上所有事务一并交到你手上，然后就等着抱孙儿，享受天伦之乐了！这枚玉佩是当年由祖上传下来的，极为珍贵。玉佩分为两半，一半是龙的图案，另一半是凤的图案，寓意龙凤呈祥。现在我将它传给你和阿秀，待你们成婚后，可将其中的凤玉佩交给阿秀保管。”吴致远欣喜地接过玉佩，要不是因为天色太晚，他恨不得立刻去林家告诉阿秀这个好消息。

　　所以，今天一大早，吴致远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芳斋，为她买到最新鲜的桃酥，然后打算提早将玉佩交到林秀的手里。

　　正高兴间，走至半路，他遇到了精神恍惚的林晚。她脸色苍白，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吴致远关心地问：“晚儿妹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晚见是他，强笑道：“没，没什么？”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他感觉她都快站不稳了。

　　“真的没事。我就是最近有点累。我——”

　　话音未落，她便昏倒了。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晚儿妹妹！晚儿妹妹！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才苏醒过来。她只觉浑身忽而发烫，忽而冰冷，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

　　“晚儿妹妹！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吴致远一脸开心地说，“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打算带你去瞧病了！”

　　“致远哥哥——”

　　吴致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她的额头，惊呼道：“怎么这么烫！你大概是染上风寒了！不行，我得赶紧带你去找秀秀看看！”

　　一听到“秀秀”这两个字，林晚脸色忽的一沉，像是被戳到痛处似的。此刻，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她。“不要——”她拉住他的手，摇摇头，央求道：“致远哥哥，我没事的。歇一歇就好了。你——能不能陪我在这坐会儿？”

　　吴致远看着她无辜可怜的样子，点点头答应了。他朝她看了一眼，在晨曦中，她落寞地望向远方，苍白的脸庞泛着光芒，微风吹动了她乌黑的发丝，也吹落了她眼角的泪珠。这让她显出一种柔弱美，令人不禁生出一股保护欲。他伸出手想替她挽起发丝，却在指尖即将碰触到的时候，想到了他的秀秀，于是又缩回去了。

　　林晚忽然转向他，问道：“致远哥哥，你有没有感觉到有幻灭的时候？”

　　“我？”他摇摇头，“好像不曾有过。”

　　她含泪说道：“我有。就在刚刚。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不久前我才知道，所谓的幸福不过是梦幻泡影，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晚儿妹妹，你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他担心地问。

　　“致远哥哥，你知道吗？其实，当年，阿秀跌下山崖的事都怪我。是我带她进的林子，也是我因为怕黑丢下了她一个人。可是，阿秀回来后却什么也没对爹娘说。对此，我是心里很感激她的。”她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心知肚明，自己一直都是嫉妒她的。在她出生以前，我是爹和娘的掌上明珠，爹爹经常做各种有趣的玩意儿给我玩儿，娘也常常给我做许多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那时，你也常常陪我一起玩的。可是——自从她出生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爹爹的眼里只有她，似乎再也看不见我……而娘呢，有好吃的，总是先给她吃，有好穿的，总是先给她穿。不过，这也难怪，谁叫她比我聪明，比我更讨人欢喜呢！对于爹爹的木工，我始终提不起兴趣来。而她却兴趣浓厚，学得了一手好木工。爹爹自然更喜欢她了……我们一起随娘学习丹青和刺绣，我比她早学几年，还比她更用功，却始终不及她。还有你，致远哥哥，自从有了她，你就再也不陪我玩儿了。每次我都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有时看着你俩亲密无间的样子，我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就连只有七岁的聪儿，比起我这个百般疼爱他的大姐，他也更喜欢追着那个永远沉迷于医药的二姐。我常常在想，上天好不公平啊！同样是一个爹娘生的，为什么她做什么都优秀，而我却一无是处？为什么你们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她，而总是忽略我？可是，面对这样天真无邪的她，面对这样爱我的妹妹，我又怎能忍心去嫉妒她？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接受这一切，接受完美的她，更要接受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可是——可是一切的泡沫就在刚才被刺破了！我竟然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那么敬爱的爹爹，最喜欢的爹爹，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不是我的亲爹？！原来，我的亲爹是一个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只会抛弃妻女的胆小鬼！原来，娘当年根本不想要我！原来，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只有林秀和林聪才是他们爱的结晶，而我，只是一个错误！一个孽种！呜呜呜……”她激动地痛哭起来。他将她拥入怀中，任她发泄着心中的委屈。

　　就在刚刚，林晚还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无所归依。可是，吴致远温暖的怀抱和无声的安慰让她觉得忽然有了依靠，令她久久不愿离开。在她心中，渐渐生起一个愿望：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多好？

　　可惜——这世上最不能如人愿的便是时间。吴致远终究还是离开她，奔向了他的秀秀。在他的心里，她终究还是不及林秀。

　　她，又一次，输了！

　　林晚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凤玉佩，想要叫住他，却欲言又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深深的不甘、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她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