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宴

　　赵文骏端详着这大胆的小丫头，虽才十二三岁的稚龄，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聪慧果决却令人不敢忽视。

　　他唇角微微扬起，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好，那就请稍后，我命人设宴款待二位！”赵文骏招了招手，示意守候在门口的赵四去办。

　　设宴款待两个穷鬼？赵四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

　　他迟疑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诺而去。

　　“二位请坐！”赵文骏彬彬有礼地招呼赵澜祖孙俩，转头吩咐丫鬟：“丁香，给二位客人上茶！”

　　丁香是赵文骏房里的丫鬟。

　　她模样俏丽，一袭粉衣更添娇媚，上前屈身行礼，转身沏茶。

　　赵澜扶着爷爷坐到了梨木太师椅上，好奇地打量这房内的陈设。

　　漆木地板油光程亮、成套的花梨木家具人影可鉴、杯盘屏风精致华贵……看着眼前一件件只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华丽器物，她不禁想起新家那阴暗压抑的地窖子，心里不免酸涩。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体验这样极致的贫富差距，难以抑制的不平从心里涌了起来，催生了她骨子里改变这一切的欲望。

　　赵文骏端起茶杯暗暗打量这不同寻常的小丫头，从她环顾房间的那双远超同龄人的黑眸里，看到了惊艳、压抑、不平……等等闪烁不定的情绪。

　　他微微一笑，从这小妮子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野心！

　　有野心不可怕，这人哪，就怕没野心。

　　安于现状的人通常平庸，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反倒是有野心的人，更容易成事！

　　咣当！

　　丁香袅袅娜娜地端着茶盘走来，冷不丁坐在门槛上的赵大傻子一下蹿了过来，吓得她躲闪不及地转了一圈，还是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二公子，求您饶过奴婢这一回！”

　　丁香脸色煞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少主子面前，连连磕头求饶。

　　赵二公子没有吭声，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呵呵呵……”赵大傻子凑到赵澜面前傻笑了起来，还把抱着的青花大瓷盆塞进她的怀里，似乎是想要讨好她。

　　这大个子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恶意，赵澜叹了口气，将盆子放在茶几上，拉着他走到跪着磕头的丁香面前，指了指地上摔碎的杯子教他道：“大公子，你看，方才你撞碎了杯子，却让这位姐姐受罚，这样做是不对的……”

　　怎么敢说大少爷做得不对？丁香惶恐地看了看少主子，又不安地看了看赵大傻子，头垂地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赵大傻子看了看丁香，又看了看赵澜，停住了笑，眼神有些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

　　赵文骏看着赵澜的举动，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还从未看到过不怕自己傻子哥哥的女孩子，素来淡漠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来，我们一起把茶杯收拾了。”赵澜蹲了下来，伸手去捡拾茶杯碎片在盘中。

　　傻子呆呆地看了看蹲下的赵澜，也跟着蹲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捡起了茶杯碎片。

　　“对了！”赵澜赞许地笑道：“以后做错了事，就要及时收拾，可不能让别人帮你收拾，也不能让别人因为你而受罚。”

　　傻子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指头指着赵澜的脸，发出有些含糊的声音：“笑……好看！”

　　赵文骏的清亮如水的眸子霎时红了。

　　他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了门边，眼泪却止不住涌了出来。

　　多少年来，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不曾让傻子哥哥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能听懂别人的意思，还能主动帮着做事，甚至还会称赞别人笑的好看……赵文骏感觉心中堵着的块垒，似乎被温暖的洪流给冲破了，多少年没有这般畅快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赵家庄各处点上了红灯笼。

　　北风卷着雪片簌簌地落了下来，股股寒意从棉帘子缝隙透了进来却并不冷，赵家的墙壁都是夹层的，连接着火灶，滚烫的墙让屋内温度高得令人冒汗。

　　赵澜和爷爷坐在赵家待客大厅的圆桌前，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但凡能够拿银子在市上买的好东西，都齐活了！

　　“赵公，这是三年的桂花酿，您尝尝！”赵二公子笑吟吟地亲自给赵老爷子斟满一杯酒。

　　此举惊呆满堂仆役，谁见过这一向冷情的二公子，如此屈尊下驾地为人斟酒？这可是镇上来的千户大人也没有的待遇！

　　“咳咳……”赵老歪使劲儿地咳嗽了几声，满含酸意道：“老二，你可从来没有给俺斟过酒，现在却对外人这般殷勤，是何道理？”

　　“父亲，您不是常说要诗礼传家吗？按您的吩咐，孩儿理当先为客人斟酒，再为您斟酒。”赵文骏不急不缓地笑道。

　　赵老歪被这话一噎，呐呐地抱怨道：“什么好客人，不过是两个穷鬼！瞧瞧你都把值十两银子的鱼翅鲍鱼，值五十两的熊掌都拿出来了……”

　　“啊！”一听值这么多银子，吓得赵老爷子手中的银筷子都握不住，一下掉在了地上，他慌忙蹲下去捡。

　　“赵公，不用，让她们去捡！”赵文骏忙扶起赵老爷子，早有丫鬟蹲下去捡走筷子，换了一双新筷子过来。

　　赵老爷子局促不安地看了眼满脸痛惜的赵老歪，两股颤颤如坐针毡，恨不能马上和大妞家去才好。

　　“爷爷别怕，咱是客人，该吃吃该喝喝，千万不要给赵员外省银子!”赵澜瞅了一眼牙疼般直抽气的赵老歪，笑呵呵地给爷爷夹了一大块熊掌，顺便揶揄了一把吝啬的赵老歪。

　　赵二公子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冲赵澜笑了笑。

　　赵老歪却着实被赵澜这话呛到了，一想到这顿晚宴起码值百两银子，手都气得哆嗦了起来，心里直骂老二是个败家子！

　　赵家傻子听不懂宴席上的机锋，只欢喜地冲着赵澜直乐，把他最喜欢吃的点心全部堆到她面前，嘴里不时蹦出个字：“吃，吃……”

　　赵老歪的夫人尤氏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傻儿子对谁这般热情，嘴里甚至还发出了疑是“吃”的声音。

　　她观察了好一阵子，才冲着赵文骏招了招手，待他凑过来，便悄悄问道“骏儿，你哥哥可是在说吃字？”

　　“是，娘亲！”赵文骏转头看了一眼哥哥，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傻哥哥不是一般喜欢这小丫头，否则不会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全都拿给她，更不会看到她就傻乐。

　　“骏儿！你跟那丫头的爷爷说说，让这小姑娘来咱们家做丫鬟，专司伺候你大哥？”尤氏抑制不住激动地说道。

　　为了能让大儿子恢复正常，她不知道试过多少法子，哪怕一句话教千遍她也没有放弃过，可却始终没有多少进展。

　　老天开眼，终于让她发现能让大儿子开窍的人了！一想到傻儿子有希望，她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