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小儿,离着清邑还有多远?”
邑①者,城邦也,清邑就是清城。
“翻过这座山就是了。甲首大人,你都问了好多遍了,翻过这山再走上十里地就是清邑了。”小孩没好气地回道。许是被问了许多遍,实在有些烦了,复又对着后面几人高声嚷嚷道:“若是想早些回家,你们还得加把劲开路才是。”
身后几名男子手中正挥舞着刀剑,对着四周的荆棘、乱枝砍个不停。这高山野岭之上荒草丛生,到处是茂密低矮的灌木丛,不时又有大石、小溪拦路,说是有条林间小路,却也十分不好走。
这带路的山民小孩生得矮小,又是山里长大,走惯了此地,倒能快速在林间穿梭着。身后几个大人却是不行,须要用刀具劈砍出一条小道来,方能缓缓前进。
如此费时费力忙活了一上午,如今几人早已是气喘吁吁。
“各位兄弟,再加把劲吧,老子等不及要回清邑了。也不知我那婆娘有没有照顾好我那老娘和小儿。”为首的甲士招呼着大家继续出力,身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叫起苦来。
“哎呦,我的甲首哥哥呀,还是先歇歇吧,一上午净在这林子中绕了,身上干粮也用尽了,如实没多少力气了。”他气喘吁吁地言道。
“是啊,甲首,反正离得也不远了,急什么。难道你那婆娘还能又给你生出个大胖小子在家等你不成。”身旁一人接茬打趣道,趁机也停了手上的活计稍稍歇上片刻。
“她敢,老子几年不曾回家,是谁播的种啊……”
“哈哈哈哈,那可说不准……”
近乡情怯或许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即将回乡的欣喜之情,连说话间都开始打着趣。想到即将到达的家乡,众人心情也不自觉欢快起来。
这三名甲士本是黄河边上郑卫两国边境的郑国戍卒,都是清邑之人。
几年前,清邑的上百甲士并千余征夫跟随着大夫高克,来到黄河边上为国戍边。说好的以一年为期,可是瓜熟蒂落已是几番春秋,郑国的朝堂上却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一支戍卒,一直也没有让他们回转的消息。
此次,更逢狄人入侵,数万狄师接连屠邢灭卫,兵峰之盛,望之胆寒。于是,当狄人的军势逼近黄河边时,这支清邑的戍卒却是未战先溃了。②
如今成了逃卒,他们已然是戴罪之身。一路上不仅多次被郑国的城邑拒之门外,甚至还遇邑宰派兵追捕,成了有家难回之人。因而只能绕路来到此地,听闻在这荒山之中便有一条返乡的小路。
此刻,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这茂密的灌木林后,却有几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这三名甲士的一举一动,便如猛虎狩猎前的凝视观察。
“注意,猎物已被带入陷阱,大家兵戈准备。”为首的青年幽幽地说道,对着手下们下着命令。
身后几人闻言纷纷拿起青铜刀剑戈矛,手中弩箭上弦。此刻他们化身了林中的猎手,而猎物便是那三名甲士,要猎取的便是他们身上的兵(武器)、甲(甲胄)。
“这就是落武者狩,专门用来狩猎落单的战败武士。”
“西门吉,你带两人从后路包抄,多注意些脚下,别发出大声响露了行踪。”
“计察,你率三人继续于侧边埋伏,持弩射击,记得着重先射那为首的精壮之人。”
“仆杨、仆柳,你二人随我一起拦截前路。”
于正见时机成熟,微一甩手,示意众人赶紧行动起来。
“是,公子。”
这位名为于正的年轻人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恶事惹怒了老天,一个精准的闪电,硬是把他劈得穿越了,而且还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周朝。他魂穿了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贵族小子,成了众人口中的“公子”。
这时的“公子”可不是后世古装剧里烂大街的称呼,在此时“公子”乃是真正的贵族之称。
《礼记》:诸侯之子为公子,公子之子为公孙。
华夏诸侯国中,国君的同族之人称之为公族,国君的儿子则称之为“公子”,国君的女儿称为“公女”或者“女公子”。
所以“公子”乃是国君或者上代国君之子才能有的专属称呼,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贵族。公子可以治政,成为公族大夫;公子也可以领兵,成为一军之将。在整个春秋战国的历史上,便有不少文武兼备,建立了赫赫威名的“名公子”。
不过于正所穿越的这个“公子”却是有些悲催了。继承了原身脑海中零碎的记忆后,于正了解到自己所在的国家乃是“邘国”,正是他“于”这个姓氏的始祖之国。
周灭商而兴后,大举分封诸侯。由于邘地所在北扼上党之门,南控虎牢之险,交通东西各国,位置十分重要,所以武王特封其次子邘叔(姬诞)于邘地,建立了姬姓邘国。从这之后,邘叔的后世子孙便都开始以邘为氏③。
春秋时代姓和氏是分开的,姓是族属,氏是分支。所以于正此时正确的写法应该是姬·邘·正,姬是姓,邘是氏,正是名。当然他如今还有个字,叫做子敬,取“德正而人敬之”之意。
西周初年,邘国作为武王次子的封国也曾显赫一时。然而沧海桑田,周朝也由西周变成了东周。王室东迁后,邘邑所在之地因靠近王都雒邑(“雒”同“洛”,后世洛阳)附近,竟变成了天下炙手可热的近畿之地。而邘国所控的虎牢之险,更是东方诸侯上洛朝拜天子的必经之所。
了解日本战国历史的人都知道,“上洛”④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们来说是多有吸引力的事。而邘邑所处关键之地,却无足够的实力,便如“稚儿持金于闹市”,下场如何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