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也是缘分

“在下楚婴，对于埙略懂些皮毛，若是诸位不嫌弃，在下便献丑了。”

此言一出，倒是有些公子们怔了一怔——毕竟这楚婴武艺超群，向来不是根软骨头，倒是难得听他说出此等谦虚之言。

箜先生笑道：“楚公子，快快请上台。”

唐九一边走，心下却一边想着，稍后该吹奏怎样的曲子。

她若是吹奏平日里在傍晚、在黑夜、在黎明、在山岗、在深林里的曲子，那样的曲子里没有灯红酒绿、推杯换盏，和兴旺的人丁、热闹的街市毫不相干，那样的曲子里只有一弯残月、孤鸿与池水，曲音总是随风而散。

在座多少人精，纵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但她知道固然能有人从中听出故事来。

她当吹一些别的。

唐九到了台前，眼看着桌案上已然摆好了许多个埙，她稍带歉意地躬身：“抱歉，楚某实在技艺不佳，并无自信能驾驭好新的器物，可否允我便用自己的那一支埙？”

说着，她已然从腰间取了出来。

她自己的这个埙黑漆漆的，若是说外貌，远不及桌案上那些带着精致的暗纹、镶着边的埙。

箜浦云愣了一愣，随后笑道：“楚公子请便。”

唐九便将自己的埙放在嘴边。

一曲《碧涧山泉》，荡迹山林，意趣盎然，有奇峰异石，亦有涓涓溪水，这溪水时急时缓，乐音也便时快时慢、时强时弱，时而沉实，时而清亮。

她无疑是娴熟的，这一曲婉转流畅，足够清脆明亮，可是偏又让人罕少能发觉真正值得喝彩的技巧和亮点。

至于尾音，不过寥寥泛音，稍带些余韵耳。

“献丑了。土音入脾，供诸位消夏。不足之处，且请指正。”

“今天他倒是谦虚客气。”苏夜在台下不免说了一句。

韩文桑笑道：“他武功甚好，自然从不谦虚。这曲子确实没什么亮点，也难怪他客气，否则，不就成了自大了？”

箜浦云在台上，自始至终维持着笑容，这样的笑容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在听乐曲时，情绪应当随着跌宕起伏而有所变化。

末了，他笑着拍手：“很清透的曲子，的确消暑。一如楚公子本人那般，明快清朗。”

唐九颔首：“您过奖。”

箜浦云笑道：“不过，楚公子显然是藏拙了，听起来，这并不是你最擅长的曲风。很流畅，但是您和这曲子是割裂的，本人的感情并未融入其中。”

唐九笑道：“箜先生敏锐。这里是热闹的宴会，的确难以奏出清幽的山泉。只是我所会的乐曲不多，许多是自己随便吹的调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便只能献丑了。”

箜浦云笑道：“楚公子过谦了。”

他停顿片刻，正想再说什么，孰知冯依瑶此时忽然道：“箜先生，请您允许我先行向谢公子道谢。”

箜浦云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说方才的话，只道：“请吧，冯小姐。”

冯依瑶对着楚婴行了个闺阁女儿的礼，颔首道：“楚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今日蒙仗义出手，今日着实仓促，请容依瑶日后答谢。”

这场晚宴，楚婴毫无疑问变成了被讨论的热点话题之一。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冯小姐对他颇有青眼。

固然有公子酸道：“这楚婴瞧着比冯小姐没高多少，肩膀也没宽几寸。”

甚而有人嘲讽道：“可不就是命好，若是成了，他可就不必过那穷酸的日子了。”

“楚公子如此功夫，一身本事，假以时日必有所成，阁下的眼界还是不必只停留在当下吧。”慕容阔听不过去了，不免争辩道。

这样的讨论并不少，极是杂碎而热闹。

“阿婴，别往心里去。”慕容阔并不与那些人过多纠缠，回过神来看着楚婴宽慰道：“他们只知道活在祖辈的荫蔽之下，当家族的寄生者，直至亏空。他们不能理解你所拥有的，和将来能获得的。”

左承骏跟着道：“他们也就敢嘴上说说，要是真比划比划武艺，他们可就不敢冒头了。不出三招，就得连声求饶。”

慕容阔沉默片刻，忽而又道：“不过，阿婴。说句此时不该说的话。”

唐九抬起头来看着他，却听慕容阔肺腑真诚地建议：“这位冯小姐家世清流，她本人更是知书达理、端正大方的闺秀。如今，既然有此契机，阿婴不妨多瞧看瞧看，若是合意……”

慕容阔心中措辞片刻，继续道：“不要听他们浑说的那些。郎才女貌，未尝不可。这或许也是天赐的缘分。”

他极是真诚地说完这句话，唐九全须全尾听了，正不知如何作答。

而谢子叙此时到底是忍不住笑了，不仅笑了，由于他本是打算用喝口茶水来掩饰笑意，不慎还被呛了一口，不免咳嗽起来。

此举无疑换来了慕容阔、左承骏二人怒目而视。

“表哥这是何意？”慕容阔难得地皱起眉头：“我们虽交好，但到底都不是什么细致人，难免有不周全之处。阿婴如今独身一人，若能早日有了家世，有人照顾他、帮衬他，我们心里也放心。”

话说到这里，谢子叙极是辛苦地忍耐，却仍然未能收敛脸上的笑意。

慕容阔更加严正道：“表哥，你如何能听进那些人的浑话去！”

左承骏也看不下去了：“子叙，你这是怎么了？我觉得阿阔所言，句句在理，都是肺腑之言啊，你因何发笑？”

唐九也是懵了他为何这般开心，可是细一想，某种可怕的可能性进入她的脑海，她不免微微瞪大了眼睛。

可旋即，她意识到眼下绝不是担忧露怯的时候，唐九很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不应当有什么太过致命的细节遗漏给了谢子叙——既如此，他当下应当是止于猜测，并没有佐证。

既如此，她的反应，就绝不能被他找到任何可以印证的地方。

于是，唐九抬起眼来看了看谢子叙。这厮此时遭到两位友人的质问，极反常地，一向从容的他目前还没找到什么解决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