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骑虎难下

这最后一次的乐声持续了许久。

那鼓点是越来越快，仿佛骤雨敲击窗棱一般。

进而，倏地止息。

这一次，乐声停的甚至比方才停止的还要突然得多。仿佛奔腾的河流倏地遭遇截断而止。

将将停下之时，那花球落在了林娇娇手里，林娇娇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将将触及那软绒绒的质感，她本欲寻常地继续传下去，却听见声音停了。

停下的一瞬间，林娇娇心里直道不妙，但好在她反应极快，她在最后一瞬间一个转手，愣是施展武功把这花球强行丢给了一旁不远处的冯家小姐冯依瑶。

这算是作弊吗？林娇娇顾不得想这么多了，这烫手的玩意脱手了就好——毕竟，她从小舞枪弄棒，从不稀罕学这种无用的音律，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临阵磨枪，她可不愿意揣着不擅长的东西上台。

至于接到球的这位——冯依瑶家世较为特殊，其父亲乃是御史台的高官。这样的家境，冯家家教极是严格，于是冯依瑶也素来让人觉得并不活泼，甚至觉得她说话左右逢源、颇有些古板。以是洛都各家小姐同她虽都是面上亲厚，心里却并不亲近。

冯依瑶冷不丁觉得手中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低头一打量却是震惊，她抬起头环顾片刻，一旁的林娇娇不免心虚地偏过头去。

纵使如此猝不及防，冯依瑶依然丝毫不失礼数，她从容起身，对着众人欠身：“在下冯依瑶，请各位指点。”

她说着便款款向台前走去，伸手取了一枚牌子。

紧接着，她有一瞬地皱眉，似是有些许作难。

实则，这些世家培养明媚闺秀，哪一个不是童子功？各家小姐基本上都学习过各类乐器，不说精通，但定然熟识。若说真为某种乐器犯了难……

箜先生的面颊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冯小姐若是不擅长，不妨邀请友人代为演奏。”

那孙家小姐孙迎珺低声笑道：“平日拿腔拿调，没朋友可怎么办。”

冯依瑶摇了摇头，道：“这乐器我素来听闻，其带三分江湖气，可惜我却从未习得，甚至未听人演奏过，恐怕罕有人能相助于我。”

她依然是平静温和的：“若是先生应允，可否让依瑶再抽取两个牌子代替之？”

箜先生依旧笑得温和，可讲出的话却并不好商量：“冯小姐不妨将这牌子给大家瞧看一下，或许有人可代替您演奏。若是实在没有，我们再想旁的办法。”

“也好。”冯依瑶幅度极是轻微地颔首，说着翻过牌子来。

那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埙’字。

举座不免哗然。

——这明摆着是江湖人士多会使用的乐器，至于大雅之堂实为罕见，王公贵族鲜少学习。

“乐器固然无错，但总有其适用之场所，如今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不搭调了。箜先生实在不该在这个盘子里放它。”李易成低声嘟囔着。

“这冯小姐的手气是真差。”沈一顾沈再顾窃窃私语笑道。

林娇娇哼了一声，她只觉得在座的，她的几位‘同僚’里，总得有会这玩意的——毕竟大家都是在夜里营生，和这种偏僻的、孤冷的乐器正相配。

但她不会，她也实在没兴趣看那几位其中哪一位出来冒头。

此时，许幽的肩膀陡然瑟缩了一下，许多天前入侵的噩梦仿佛又重回脑海之中，埙，如今在他心里是一种极是可怖的乐器。

“我记得此前旅店外，我们瞧见过……”何家淼正回忆着，还没讲完，就发现了许幽的异样，他赶忙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幽幽，你怎么了，回回神。”

许幽如梦方醒：“没、没有，大约是我魔怔了。啊、是……我记起来了，当时阿婴在茅屋前头吹埙……”

何家淼看他状态不对，哪怕说的话搭上了，也不再和他多讲，只小心瞧着他的情况。

唐九此时斜斜看了一眼谢子叙：“你方才乱讲话，得了，给我说着了。”

谢子叙忙赔笑：“这实属意外。阿婴眼下打算怎么办？”

唐九哼了一声：“我许久没吹了，无意献丑。”

谢子叙道：“那位冯小姐恐怕就要一直等在台上了。”

唐九又哼一声：“那是因为箜先生不松口，挨我什么事。子叙若是不忍心，你上去吹，吹成什么样，我都在台下给你鼓掌。”

谢子叙闻言笑：“阿婴倒忍心我声名扫地。但是阿婴，若是此时你不上，未来这些天，就不要碰埙了。”

唐九怔了一下。

心里倒是也很快地反应过来——是了，若是今日不出手，来日被发现自己擅长，那位冯小姐心里会如何想？倒也不必无端结仇。

台下安静了许久，迟迟没有人举起手来。

直到箜先生将目光向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有所指：“各位公子千万不要吝惜自己的才华。”

“没准真没人会！该换就换一个！”有学子喊到。

顾时也摇摇扇子：“箜先生何必强人所难。”

箜浦云不为所动，反笑道：“箜某人是怕才华埋没。各位公子，若再不出手，不仅冯小姐作难，恐那晚饭也将凉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唐九的脑海里浮现出许久之前箜先生的那一堂课，课后他问她为什么不吹埙？又拿出他随身携带的那支埙来问她。

唐九发觉箜浦云对埙的执着，但是又一时分析不出他缘何如此，她隐约觉得眼下他如此做很可能是挖了个什么样的坑——他不肯听冯依瑶地再翻两个牌子，没准那剩下的牌子里还有好几个‘埙’呢。

可如今的确有点骑虎难下。

唐九抬起头来，恰恰好对上谢子叙的目光，这厮也实在过分，好整以暇，眼底偏还带几分戏谑。唐九心下气恼，可是又一细瞧，发觉对方在微微地点头。

唐九能看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她自己看不明白情况，迟疑片刻后，她决定相信一次谢子叙这厮的老谋深算。

于此时唐九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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