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故事落幕

“这几天睡得总不踏实，心思杂乱，至于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昨晚又做了噩梦，梦见暗穴生出风来——我在梦中便想，如果另一端的口子没有被人打开，又怎么会生风呢？只怕是有人要来到这里了。梦到这里，便被吓醒了，一身的冷汗。”

“实则，我并非为着自己这一条性命而惧死。早在禹州时候，云雷死在那禁地之中，我侥幸逃出，便觉得自己是个半死半活之人，这条命无甚可吝惜的。我只是忧心自己所牵系的、自己所背负的，以及自己期望的，只怕都将被埋葬起来。”

“我思及许多事，父母、唐幕，还有他建立不久的小家，云雷和他的镇北，收留我许久的云山，还有，可能被波及的太多太多人。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藏匿，我应当跑出去，我知道机关大师颇受皇室敬重，我当赌一把，看能否更进一步。我再一次地后悔自己武艺不精，识路不明，但现下也绝不是懊悔之时。”

唐九低下头看着这些文字。

现在的她，知道唐晓彼时的目标并未达成。

但是仍旧为她这样的勇气而深受触动。

“我下定了决心，但又确实胆怯踟蹰，今日一整天几乎没做什么，入了夜愈发觉得无措，细想这样安稳的日子很可能不能持久，便更是焦急。”

“就在此时，我再次遇见了他。从上次他给我那个匣子，到现在我再一次见到他。他看起来比上一次苍老了许多，比我第一次见他老了更是多。”

“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纵使日日对镜，我也能看到新添的皱纹，和早生的白发。”

“他是来提醒我的，告诉我我此番非走不可，不仅仅是走，还必须把要紧的东西和我自己分离开来，两手空空，权当什么也不会地离开。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却沉默，但我莫名相信他不会骗我害我。”

“见我点头，他转身便要走了。忽然却又转身看着我，问我这些年来，梦里是否曾见过他？”

“我这些年没什么好梦。我如是回答他。他看我一眼，便不再多说。我恍惚间记起我年少时，那时唐幕还没我高，他来家中拜访，他高、肩膀宽阔，皮肤有些黑，唐幕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他，很是崇拜地打量他。我也曾打量他，可是他太机敏，总能发觉，他的目光凶鸷、专注又居高临下，仿佛鹰盯着猎物。我不敢多瞧。”

凶鸷、专注而又居高临下……

这三个词汇的描述，唐九恍惚间觉得极为熟悉。

好像自己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

她想不起来。

她皱着眉头没忍住又读了一遍这一段，之后又读，一遍遍觉得熟悉感愈强，直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些离奇的设想——那个人当初是受父亲所托？如若是他……

极为巧合的，她如今来到这里，很可能也是暗中被人指引着的。

而这个人问唐晓，这些年来，梦里是否见过他。

唐九往下翻去，试图找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去印证自己的猜想——但是事实让她失望了，在这之后，唐晓愈发坚定了自己要离开的心意，没过几张，就翻到了唐晓开始划路线、排行程、收纳这里的物品，以及，她最开始看到的，列单子收拾行李。

就在其中的某一页，唐晓写道：

“我会把可以告知柳清的事情都告诉他，但我不会把进入暗穴的钥匙给他。”

“因为我会跟他讲，我还会回来到这里。更因为这里藏着太多我不舍得销毁的、却又带着我太多信息的东西，包括这本日记，以及，很多涉及云雷的东西，我需要有一个家，我将这里看作我这么多年以来的家。”

“钥匙我将随身带走。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我死在半路呢？”

“如果运气足够好，我希望能碰见一个堪信任的人，我便把钥匙给他，但我不能告诉他，这是什么的钥匙。但话说回来，之后他会不会发觉这钥匙的用途，又有什么人会看到我的秘密？这太复杂了，我一点都不想想下去了。”

“若是运气不佳，碰不上，那便罢了，我会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把它丢入山河，如果不成，我便将之吞入腹中。”

“归根结底，如果我幼时勤加操练，少躲懒，能拥有一身好功夫，现在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吧。”

-

烛阴教主坐在大殿之中，依旧未点几盏灯，四下幽幽。

方才收到消息，说近来事情麻烦，分身乏术，让他代为跑一趟禹州。

分身乏术，所以，其本人会去哪里？

云州吗？

烛阴教主站起身来，把传来的字条烧毁。

火光微渺，一点点蚕食着薄弱的字条。

他的思绪却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天下着雨，天空乌云密布，纵是白天也漆黑无比。

他在一处断崖下，看向奄奄一息的女子，他没有蹲身、没有弯腰，只是低头，用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不再向初见时那般躲开他的目光，也不像再大些时候避开他的目光，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抬起没有太多光亮的一双眼，定定看着他。

她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了，他心里清楚。

“你需要我为你做事。”他的声音不高。

“尹夺……”唐晓的声音断断续续：“尹夺，我可以相信你吗？”

彼时，尚年轻的烛阴教主掀开了斗篷，任凭雨水打在他的面颊上，他的目光幽深，盯着这个伏在地上的女子，他的声音很低：“可以，师妹。”

“你……喊我什么。”唐晓因为痛苦和不解皱起眉头。

她的意识愈发涣散，无暇再顾及这样的细节——是了，将死之人，再多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我有一样东西，要托付给你……”她伸出手来，手上的血污很快被瓢泼的雨冲刷掉了。

“我还有事情要托付给你……”她的声音愈发微弱：“请你尽你所能，看能否救下……我的家人。如若实在不可……”

她的脸上似乎有微笑：“我听闻，唐幕有了个女儿，人们都说她像我。请你至少能救下她。你要教她很好很好的武功，不要像……”

不要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