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壮硕如牛

楚澧的眼睛没有问题。

这是唐九十分确信的，在唐楚孟一案之前，她曾随父母来云州，见过舅舅家的这位表哥，彼时她们一家在云州停留了月余，她和这位表哥自然也越发熟悉，她的记忆很是清晰，那时候的楚澧还是个小男孩，他有着一对明亮而又温雅的漂亮的眼睛。

那楚离的眼睛有问题吗？

唐九回忆不起了，灾后重逢时，她尚在泥沼中挣扎，耽于自己的境遇而不那么在意外界，她的记忆只能确认当时他说他改名唤作楚离，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没有蒙纱，却也没在看她，曾经那一瞬唐九以为他在看那些永不复返的人和事。而如今再想，彼时他的眼睛究竟如何？她便不知了。

“你在看什么，氿儿。”

男人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九静默片刻，她正要答‘你的眼睛’，他却先她一步道：“你在看我的眼睛。”

唐九直白地：“是。”

于是楚离笑了，他是个漂亮的公子，蒙着眼也依旧好看，如今这般笑，他是收敛的、素色的，却又诡异地有些花枝乱颤的意味：“如你所见，我瞎了。”

唐九未动声色，手却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而楚离清俊的脸上，笑容愈显得不合时宜：“氿儿，我早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瞎子了，这许多年过去，你若不问起，我都习惯得快要忘记了。”

唐九皱了下眉头，不语。

楚离则又道：“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现在问起来呢？几年前重逢的时候，你可是对此闭口不谈的。还是说——”

楚离一字一句：“你当年，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件事呢？”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笑意，话语分外轻松。

可这分明是一种逼问，甚至，唐九心里承认他恰恰好说中了。

她有一瞬的沉默，随后直白问道：“怎么瞎的？”

此番倒是楚离怔了一下。

随后他轻嗤一声，不知在笑些什么，却道：“楚家也有一场大火。我被迟来的门客救了出去，奈何太迟了，被烟熏瞎了一双眼。起初，我不肯信。”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继续道：“既然不信，便执着地睁着一双盲眼，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想想那段时间，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唐九不自觉地攥了攥手指。

小时候楚澧那一双漂亮的、温柔而明亮的眼睛犹在脑海之中。

“……后来不信了？”

楚离摇头：“后来……眼睛周遭的皮肉，对睁眼闭眼的感知有些麻木不分明了。索性便一直闭上它。”

此时，他不再笑。

唐九便也没办法再这么直白地问了。

唐九抬手扶住他。

楚离毫不客气，似是料想到她会伸手来扶，他极自然地乘势一倒，靠在她身边。

唐九微微惊愕于自己扶住的这一条手臂竟是这般地瘦——他几乎可以说比谢子叙瘦了将将一圈，分明谢子叙那身子骨……已然算是有些清减了。

等等，她为何会下意识地想起谢子叙来？这并没有什么道理。

唐九当真为了自己这个反应思量一瞬，随后她又坦然——不拿谢子叙比拿谁比呢，在她熟悉的知道些斤两的男人里，难不成还能拿追冥比？那厮可是壮硕如牛，全无可比性。

她有些惊诧地垂下眼去瞧，却见楚离素衣之间露出的一截手臂和腕子，颜色苍白以素衣比之竟不遑多让。

这苍白之间又兼有清瘦，至于那浅青蓝色的筋脉显得如此分明。

唐九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旋即把目光移到残垣之上：“除却眼睛，其他可好。”

她如此说着，一时竟未撒开扶他的手。

楚离低低笑了一声，索性借此虚靠着她肩头，他尾调微微上扬：“上一次，你便没有仔细瞧我，是不是？”

他本就知道她方才绕避开的问题的答案——此前重逢之时，她的确未留意他。

唐九倒也不惊诧——她方才就知道他参透此事。

她不言语，楚离的声音却更软乎几分：“至于现在，我好不好，你不要问，氿儿，你该仔细看看我。”

唐九对漂亮男人向来不失登徒子之心，但此番却是一眼不瞧。

“你不肯看我。”楚离笑一声，反又往她身边多靠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唐九已经回过神来了，但他更了解——她断不可能把他一个盲人硬生生推开的。

唐九只低头又扫了一眼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苍白的皮肤上如今由于用力还留有些红色的痕迹：“缘何一定要我看你。”

她鲜少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可楚离倒是答得干脆：“因为你小时候时常看我。姑姑带你来云州的时候，你经常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认认真真地瞧我。你是从什么时候不瞧我，不搭理我的？”

他似是知道对方不会正面回答，索性慢悠悠地自问自答下去：“从重逢之时，你便不瞧我了。这些年来，你分明知道我活着，但你当真不想见我。”

唐九依旧不作答。

楚离又自顾自道：“氿儿，人的目光是有分量的，这样的分量，不需要眼睛也能感受到。我很喜欢你看我时候的分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九不得不看看他。

她将被楚离抓着的手臂稍稍往外挪了下，随后低下眉眼去瞧他。

唐九并不想瞧他，是因为她深知自己这死出会怎么瞧。

这可是她表哥。

而如今她到底还是瞧了。

楚离是漂亮的，如今却又是矛盾的。

你若说他艳丽，却又不对，他一袭素衣，眼上也是素色纱布，周身罕有鲜亮色。

但你若说他素朴，自也不对，他一袭素衣，衣襟却系得极随意，夏日的风一吹，稍时露出半边锁骨和胸口，皮肤如瓷玉，骨肉却也瘦削。

是的，瘦削，一种近乎于脆弱且病态的，却又的确精致而漂亮的瘦削。

草，该说不说，自己周围就不能有个康健点的男人吗？

……哦，倒也是有，此时当再提起壮硕如牛的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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