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临行赠礼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唐九和谢子叙。他们这一队人马将先去和冉灏率领的队伍汇合，然后再前往天机书院。

谢子叙坐在马车小桌的另一旁，眉目温柔，安静而又专注地打量着对面这位身形瘦弱的同伴。

在他印象里，阿婴一向精力旺盛且极为机敏。

如此酣睡，竟是他头一次真真切切见到。

“辛苦了，阿婴。”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有着担心打扰对方的小心。

说完这句话，他安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阿婴之间，逐渐地，已经建立起了一些信任和默契，不，或许不应当用‘一些’这种模棱两可的词。

因为这有时是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信任和默契。

若说其来源完全是共同闯过禁地，似乎也不足够。

因为如今这些事情的范畴，似乎早已超过禁地带来的‘同谋者’的身份。

而同时，谢子叙又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信任和默契甚至是建立在一些‘伪’之上的，他有不可言明的秘密，而他确信，楚婴的背后，有着更多的秘密，甚至可能楚婴并非楚婴。

想到这里，谢子叙生出来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仿佛对虚无交付了自己的信任和性命，这听起来绝非理智之举。

可他纵然知晓这一切，却又在心里对自己讲一句‘如何不可’。

他看到楚婴皮面上的伪和隐秘，却也得以窥得他核的真实。

比如两次禁地历险，终究都是楚婴最后拖拽着他。

比如旁人口述之中，楚婴在遇见镇北一行人时覆了他的面保护他。

比如他从未从第三个人口中听过自己被转述的秘密。

再比如，如今这一遭，楚婴给予他的，分明是相互的信任。

谢子叙恍然间觉得自己自负，因他想在‘伪’之上建造‘真’，这当真是痴心妄想，可他自问既然已经开始，是绝不肯收手的。

他陷于思绪之中，恰在此时，马车颠簸一瞬，车轮传来咯噔咯噔的声响。

谢子叙抬眼便瞧见原本靠着角落休憩的楚婴，被颠得晃了一下，极短暂地脑袋离开了角落，眼看着就要再碰回去。

担心他磕到，谢子叙忙伸手出去，试图将手挡在马车壁和楚婴的头中间——

“做什么。”

清清凉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响起来，谢子叙仍是愣怔的功夫，便见楚婴已然睁开了眼。

不同于方才颠簸都不醒来的酣睡，现在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清醒。

……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

是颠簸都不醒来的酣睡，谢子叙一伸手，马上他就警觉地清醒过来了。

谢子叙不免失笑，却也从容收回手来：“我只是怕你磕到头。”

唐九没动脑袋，颇有些掩耳盗铃地转了转眼珠，余光扫了一眼谢子叙收回手去的动作，面不改色地胡诌了个理由：“……我做了噩梦，梦见有人拿刀劈我的脑袋。”

谢子叙再度失笑。

“阿婴不信我，又诓我。”谢子叙笑了笑，场面尴尬，他的声音却不失温和：“阿婴，我想，这些天，你可一直是信我的。”

唐九自然也知道自己拙劣的借口被他看破，索性解释：“我诓你是为了解释……我没有不信你。但是——”

她正想要说出‘在睡觉的时候有人突然快速伸手接近头颅，肯定会觉得危险’。

话未出口，她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自入书院以来，尤其是那次春猎行程之中，她和书院里的许多同窗都相处过，她意识到，他们的确不会因为睡觉时有人接近而有这么大的反应。若她将之习以为常地说出来，才暴露出她的身份问题。正所谓潜移默化的表现才最为致命。

谢子叙这厮鬼精鬼精的，一定会揣测出什么来。

这一瞬间，唐九觉得自己可以编一个理由，比如‘这几天惊心动魄，难免不踏实’、比如‘既然已确定身上那印记特殊，自然要防止人接近’、再比如‘我此前太困乏，忘记了是和你共处一辆马车’……

这些都是看起来天衣无缝的理由，甚至，如果把它们一起都说出来，其实之间也并不重复，反而更能印证她方才做法的合理性。

但是话到嘴边，唐九空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子叙自始至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发觉对方终究是没能在‘但是’后补充什么的时候，他笑了笑。

唐九以为他会追问，亦或者至少重复‘但是？’两个字。

可是谢子叙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只道：“不过是个玩笑话。”

他的面色端正了些，继续道：“这几遭经历，我知道，纵然有些不可知的事，关于信任二字，你我已不必多谈了。”

唐九微微诧异地看着他。

谢子叙收敛了面上所有的笑容，继续道：“阿婴，我在城外几日，得到了许多消息，其中有一条，和你家里相关——”

唐九未待他继续说下去，只道：“那个黑衣人首领——弯刀在书院里逮捕我、审讯我时，大概是为了让我崩溃，告知了我一个消息，若你所指也是那一场大火……”

她说到这里，眼睫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眶也变红了些许。

“就请不要再说下去了。”她只是这么讲。

谢子叙对于他内敛却又分外真实的反应不免诧异，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阿婴，眼下之计，你须得先和陛下派来的队伍汇合，然后再随着一起进入禹州城和书院，待众人证明你的清白后，我们定会助你回家。阿婴，难为你了。”

唐九点头，虽然她并不相信谢子叙真的信了这回事，但不可否认他字字句句无比诚恳。

“我一路上思量，不知能为你做些什么。”谢子叙道：“终究也只能备了些简陋的礼物，待你回去时，只盼能帮上点忙。”

谢子叙说的简单，唐九当时头脑还是有点困倦，也未多想。

直到唐九在临出发时，眼睁睁看着这文质彬彬的公子，财大气粗地捧着一个匣子递给她，她先掂再瞧，发觉竟是黄金百两。

这便是‘简陋’的礼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