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父子之辩

随从一面通告马车外的人，速去请来王爷，一面赶紧倒好茶水递给谢子叙。

“少将军，说起来，您梦中呓语，也唤了这位数次。”

这位随从名叫刘琨，一直是镇北王的亲随，按年龄算是谢子叙的叔辈，他从小看着谢子叙长大，以是谢子叙喊他琨叔，二人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礼节讲究。

谢子叙愣了一愣，但镇北的公子素来从容矜贵，他稍作停顿照旧喝茶：“我可还喊了别的？”

琨叔皱眉想了想，道：“没有，您只是一遍遍地喊阿婴、阿婴。”

谢子叙点点头，并不多说。

琨叔低声道：“当时王爷也在，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谢子叙的手稍作停顿，随后依旧只是点了下头。

琨叔却继续道：“想必少将军应是极信任这位，我想您并没有看错人，他的确是个极可靠的人。”

“您见到他了？他现在人在哪里？”谢子叙忙问道。

“他人已经走了。”镇北王的声音从马车帘外传来，平平稳稳没什么波澜。

“父亲。”谢子叙看着镇北王进入马车内，便向他问好。

镇北王坐下来，只道：“清醒的时候护着他，昏睡的时候记挂他。你对这位同窗，还真是情深义重。”

谢子叙稍作停顿，答得从容：“我二人一同涉险，命运与共，父亲也是知道的。”

镇北王没多说，给自家儿子倒了一杯热茶。

“谢过父亲，现下是何状况，我为何在此，还请您言明。”

镇北王略摇了摇头：“我所知也不甚完整，现下，只能是将一部分情况讲与你。”

-

风雨如骤，闪电砸落下来，像是劈开了半边天。

雷鸣霍霍中，兵刃短接之声反倒被将将遮掩了去。

男人的弯刀映着惨白的闪电光亮，直劈向唐九的额头。

而一柄匕首先一步自上而下骤然落下，贯穿了男人的后心，血肉横飞。

唐九挑起眼梢，顺着月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弯刀刀刃，和男子惊诧地、瞪大的眼睛，她一笑姹然。

她抬起手，蓄了内力，两剑同时贯穿对方的胸腔，再收回手来，匕首也被她收回，对方便如烂泥般倒了下去，如破布一般挂在了树木的枝丫之上。

唐九站起身，此时雨水已愈发密集，将她的剑和手都冲刷干净。

唐九只稍稍垂下眼。

倒是可惜。

这个人功夫实实在在的是够用的，那重瓣花般的弯刀，这世上恐怕再难见到了。

只是他太蠢了。

最大的愚蠢，莫过于看不懂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同类之人。

唐九一开始就看出来此人功夫不低，当真打斗起来恐一时难以取胜，然而她的时间容不得这战斗拖到天亮，她的情况也容不得打斗闹出太大的动静招致其他人来。

于是她选择了另辟蹊径和藏拙。

打斗最开始翻腕的剑花，实则是将一柄匕首挑至树梢之上。

打斗过程中假意力所不逮，是为了让对方判定她为较弱的对手，进而出于杀手的本能选择最节省体力的打法，这样，一来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二来对方只管省心省事在树枝上站着打，无从发觉她上下翻飞已然暗中将匕首用线悬于上方的枝丫。

再然后呢？

她装作受了重创，实则是停留于匕首悬吊之处下方的不远处。

唐九太了解他们这一类人了，杀手的世界弱肉强食、残酷非常，容不得拖泥带水。正因如此，她相信自己一旦露怯，对方一定会毫不废话地上前来取她性命。

她在对上对方目光的一瞬间割破了绳索。

——于是这柄匕首才会刚刚好命中对方的后心。

但凡对方多废话一句，这柄匕首都只能从唐九的面前飞掠而过罢了。

“最开始，你应当见好就收的。”她垂下眼睛，对着树上的尸身轻飘飘地说。

唐九在树上静立片刻，她在判断风雨雷电之外周遭的动静。

这树木的枝叶茂密，但是雨势太大，早已打破了树叶的遮蔽，雨水将她整个人浇了个透彻。

唐九抬起头来，探出舌尖尝了尝雨水的味道，微微发苦、又若有似无地带着些血的腥甜。

她像是口干舌燥，就这么趁着雨喝了一口水。

她没再多做停留，很快又将身形藏匿入黑暗之中。

-

谢子叙认真听完父亲的叙述，尤其是听到父亲讲到，在琨叔喊出他是少将军之时，精疲力竭的楚婴却依旧没有半点松懈，反倒用袖子掩了他的脸时，他心里倏地一紧。

他突然觉得愧疚乃至于羞愧，好像每一次，最终他都将难题留给了阿婴一人面对。

现在也是。

大抵当他还沉沉睡着，阿婴却已提剑闯城。

谢子叙当即便要起身：“那日我返回书院过程中未碰见什么人，更未同人交谈，我这便书信一封，陈词被困城外，终于寻得家父，自请入城返回书院。”

镇北王铁着脸，严严实实挡着门口：“你是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

谢子叙的动作稍一停顿，随后依旧要继续起身：“早年落下病根，若想养好须得几年的静养，现下的形势岂容我如此空耗。”

镇北王冷声：“几年有几年的效果，几日有几日的效果！那你就打算这么气都喘不匀地、和他脚跟脚地先后进城？生怕旁人瞧不出你说谎？届时，只怕你二人要被一窝端。”

谢子叙闻言愣了一下，停了动作。

“他说他将伪装作‘地动被困’，想必不会太体面。既如此，你便必须体体面面地返回城中。唯有同他天壤之别，才能彻底将你二人的关联分隔开来，让旁人不能怀疑你们一同行事。所以，子叙，你必须在这里，尽快将养个差不多。”镇北王继续说道，声音严厉。

实则，这样的严厉，和合乎道理的说理，并不能完全阻止谢子叙。

真正让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的，是一种缓慢袭来的晕眩感。

谢子叙抬起手来，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务必、至少在此养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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