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所谓秘密

沈历抖了一下，屋内安静下来，半晌，他才低声宽慰道：“陛下……陛下莫急，容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再如何，他家独子，不也变成个病秧子了，既如此，左右也难掀起什么风浪来。更何况，陛下也查过那方子，这病，他家能不能传宗接代都未可知……”

老皇帝冷笑：“朕自然记得，若非如此，你以为他镇北谢家能存活至此吗。”他忽然又怒道：“这么多年，朕给了他镇北多少台阶，他们呢，宁愿挨鞭子也不肯下，要不是他病了，朕岂会容他活到二十岁！”

沈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伺候陛下，有些年头了，久到数都数不清。许多秘辛，宫中的，朝野上的，大抵也只他一人知晓。沈历深感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当知晓秘密，揣摩圣意，更是时时觉得头悬于颈上，更有一些时候，他真真切切地觉得项上人头摇摇欲坠。

比如何时？比如现在。

老太监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可一些过往的画面，见闻和思想，却控制不住地在他脑海中涌现。

这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陛下好美人，偏偏又不善管理后宫，结果乌烟瘴气之下子嗣少得可怜，活下来的少，活下来且康健的就更少了，皇子里，只有现已薨逝的太子殿下，和素来有些痴傻的二皇子，而公主，除了一位畸形且不能言语的长公主外，便再没有了。于是，陛下当年便萌生出借一位皇室女养在膝下的想法。

郦王爷是个极温吞无能的人，有些口吃，也不成事，而恰恰好，他家中有位嫡长女，小小年纪，便有一对明亮的杏眼，生的好看，又聪明灵活，言语跑跳活泼利索，陛下瞧着欢喜，便与郦王爷讲，不妨朕替你养女儿罢。

这位嫡长女，名梦晴。

当年，梦晴被王爷王妃送入宫中，当日，便封为承文郡主。郡主被陛下抚养长大，幼时与镇北谢家的嫡长子谢子叙，有过数面之缘。也曾童言无忌，子叙哥哥救护过她，长大要嫁给子叙哥哥，陛下听闻，常以此与郡主玩笑。

几年后，郡主稍长大些，陛下下旨，说郦王有功，赏金千两，承文郡主聪敏，特封为承文公主。如此一事，旁人交口称赞。而公主幼时孩童稚言，长大却愈发当了真，对那谢家公子时常念叨，而陛下呢，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允许公主胡闹，还时常明里暗里调侃公主心意，公主或许一直以为，有朝一日陛下便会降旨赐婚，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这些事一直持续到谢家公子叙凯旋归朝，闹出公主求嫁的闹剧，而纵使是闹剧，陛下也仍纵容公主，由着她胡闹，顺着她的心意。

只可惜，终究是谢子叙硬吃下陛下的鞭子也不肯娶公主。

曾几何时，老太监也想过，陛下只是个竭力要成全女儿心意的慈父，可如今他不这么想了……

他不自觉地想着——郦王话都说不利索，走路都踉跄，当年他真的立功了吗？再说如今，公主和谢子叙，明摆着就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现在公主其实也不算小了，陛下却是一不管公主名声，二不理公主年纪，三不顾对镇北的猜忌，每次见公主，仍旧频频暗示她有机会嫁给谢子叙，这真是为了公主好吗？

再加上方才陛下盛怒之下那一句‘朕给了他镇北多少台阶，他们呢，宁愿挨鞭子也不肯下’，这是何意？

老太监把头埋得愈发低了——

或许……陛下从一开始，想养世家女儿，就是要作为未来的政治筹码。彼时还是郡主的梦晴公主稚子言语，或许恰恰提醒了陛下——

从前朝起，公主的驸马，依礼制便是不能拥有仕途的。公主和谢子叙幼时有一面之缘，若梦晴为公主，谢子叙为公主驸马，自此镇北王府独子此生都不必碰到官位或者权柄，那未来镇北的一切，不论是管辖还是兵权，便都被陛下捏在手中了。

郦王有没有功不重要，梦晴是郡主还是公主也不重要。但是镇北独子必须当驸马，才是最为重要的。如此便都说的通顺了。

由此，当年陛下很快便给郦王安了个立功的名头，封赏，同时如愿将郡主变为公主。

然后陛下就开始了漫漫撮合暗示之路，正巧，那谢公子愈发惊才绝艳，公主也真是个痴情女儿，这才导致轶事与闹剧沸沸扬扬，先有闲话后有鞭笞，直至如今——

正所谓，公主招婿，以复兵权。想到这一点，沈历不由自主地战栗一瞬。

屋内已静寂良久，老皇帝脸上明暗交迭，终于沉沉启口：“沈历，你如何看。”

沈历额头抵着地面：“陛下，老奴……老奴是个没根的家伙，见识亦浅陋。只想着，镇南镇北为天下安，当知晓急流勇退的道理，尽忠朝廷。”

老皇帝哼了一声：“为天下安，镇南镇北的祖上护卫有功，朕纵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竟真给名利蒙了双眼，不明白这最基本的道理了。他们呈递的关于镇南的那些东西，都收好。朕且看看，若是适可而止，倒可稍宽恕些，但若还是不安分——事不过三，朕断不会容他。”

沈历头抵着地面，至今不敢抬起，只恭敬道：“是，陛下。”

屋内再度安静。直到老皇帝忽又想起来什么一般：“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谢陛下。”沈历便站起，佝偻着腰，含着背，微低着头。

老皇帝语气松泛，闲谈一般：“你刚刚进来时，应该碰见梦晴了吧。”

“回陛下的话，的确碰见了，公主至孝，很是惦记您。”

老皇帝脸上的褶子似乎动了动，仿佛在笑：“孝顺，是个好孩子。”他停了停，又道：“梦晴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女大当嫁。只是梦晴这丫头执拗，这从小到大……”说到这里，老皇帝停了话语，只是叹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