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茶言茶语

虽说上次也瞧过，但到底是灯火幽微模模糊糊，比不得这次如此清晰真实。

唐九自问这些年瞧见过许多漂亮公子哥儿，口哨也吹过不少些。可这一幕，还是生生让她心肝肺陡然一跳。方知能让她优哉游哉尚顾得上吹口哨的，大抵都是尤物。真真的绝色美人，能使口哨声喑。

好在失神也只是一瞬，随后，唐九反手拍开他的手：“纵是不算违纪，你在岸上这么慢悠悠、堂而皇之地脱衣服，给人看了去也不好吧，我帮你盯着，怎的你还好心当成驴肝肺。”语罢，她理直气壮地半转过身去。

谢子叙哼笑一声，倒是缓缓放下了停在半空的手。

唐九略略低头，并不多看他。直到看见地面上衣衫逶迤，她才略略回头。而此时，清浅的月色下，公子叙已然入了水，他先是将周身没入水中，随后，又缓缓将头和肩膀从温泉中探出。

如此情形，当叹艳福不浅，可惜她唐九全无心情欣赏。因为，紧接着，左承骏又热情地招呼起来：“阿婴！来！我们都进来了！就差你了！别担心了，进来舒舒服服泡一会儿！”

唐九的半边脸藏匿在阴影里，眸光一暗。随后，她的手颤抖着触上自己的衣襟。

“大抵该先松腰封才对吧，阿婴。”谢子叙的声音淡淡响起。

唐九循声往去，却见他已经到了岸边，一直修长的手臂搭在水岸上，懒散地撑着他的脸颊，谢子叙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目光却清冷分明。

唐九兀自咬了牙关，手移到腰封处，自然是迟迟不肯用力拽开系带。

此番温泉事，事发突然，她一早便知将是骑虎难下，可惜至今都未想到应对之法。

“阿婴，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相比起在那边快乐玩水的左承骏，慕容阔显然要细腻许多。

而现在他这句话问出来，在唐九眼中，他简直已经成为了天使的化身。一个‘是’字正要脱口而出，便正对上谢子叙不无讥诮的眼神。于是唐九知道这台阶下不得，说了定然要被他怼成筛子。

她思量一二，手又离开了腰封，移到了衣襟领口处。“倒也不是……”唐九低声说着。

而方才，经过慕容阔那一问，快乐玩耍的左承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慢悠悠地也往岸边走来，关切地看着唐九：“那是怎么了？”他停了停，细腻程度突飞猛进一般：“想来，阿婴好像始终都不大愿意来泡温泉呢，阿婴，你这是怎么了？”

左承骏和慕容阔真的是氛围创造者，这种友爱的氛围瞬间就拉满了！方便卖惨！

唐九沉了口气，作为难状，在心中统筹语言。可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谢子叙墨眸一暗，漠然道：“莫非阿婴是有什么不得已，因此不肯褪衣前来。”言辞僵直，语调冷硬。

靠，谢子叙！你没完没了啊，左右围堵我！

唐九眸光一转，想起下午的事，索性打算故伎重演。她压低声音，仿佛委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左承骏：“承骏，子叙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谢子叙一时懵了：“？”

左承骏却仿佛被击中心脏一般，声音放缓，正色道：“阿婴，怎么了，有事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说着，他还忿忿地看了一眼谢子叙：“子叙，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趁人之危，你明明看出阿婴为难了，为何还苦苦相逼，如此不讲情面。”

谢子叙简直说不出话。他挑了挑眉睫，随后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唐九却将衣领拉开一角，露出一小片肩膀来。

可左承骏慕容阔见状却皆是大惊，倒吸一口凉气，而一旁的谢子叙，也不免扫了一眼。

——那一小片皮肤上，竟有如此狰狞的疤痕！

慕容阔愣住：“这……”

唐九压低声音，飞快地将衣衫又遮住，只可怜巴巴地道：“我幼时即被父亲送出寄养，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周身溃烂，气息奄奄，可惜无人照料，更无良医良药，因此虽然捡回一条命来，疤痕却落下了，也是因为这病根，这些年都未能长得高些壮些。疤痕丑陋骇人，宛若怪物，这些年来，我一向羞于示人，来书院后，各位皆是王侯将相，公子贵人，便更是心生怯意，只怕暴露了，会为人看轻、嘲弄。大概子叙也是因为从不曾见我换衣服，我也从不喊他一同洗澡，因此对我生了怀疑嫌隙，屡屡加以磋磨，但……世子，今日不得不将事情挑明，我确是有难言之隐，希望世子留我几分颜面，莫再逼迫于我……”

实际上，她身上只有这一块儿明显的疤，也并不是什么怪病。

——而是幼时灭门大火留下的疤痕。

所以唐九纵使是扯谎，也不免神色黯然，更显得可怜、真实。

左承骏看得直要落泪，道：“阿婴，你莫说了，你自强不息，我敬佩你。我不看你疮疤，也绝不疑你，今日温泉之事，我原本是好心，实在不知你为难，你别怪我。”

慕容阔也道：“阿婴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没有恶意的。”

唐九颔首：“谢谢承骏，谢谢阿阔。”语罢又做可怜状：“只是，世子……世子最初还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楚婴万万不想因此误会，与世子生嫌隙……”

谢子叙靠在水池边哼哼，一对漂亮的眸子瞧也不瞧她，显然是既不相信，又对她这话术手段颇为不屑。

当然他的冷淡并不足以使他独善其身，因为左承骏对这番茶言茶语显然颇为受用，他怒视谢子叙：“子叙，不是我说，你确实过分了啊。”

不等谢子叙言语，左承骏又启口发言，说话突然颇为流利，侃侃而谈：“泡温泉不过是泡个舒服罢了，想泡便泡，不想便罢了，你何必如此呢？再说嫌隙一事，来书院后，阿婴如何做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为何偏要怀疑他呢？如今说开了，你还冷着脸？莫非你还是……子叙，你这怀疑，有什么证据吗？”

谢子叙裂开。

证据？我这不是要找证据被你堵回来了吗……

承骏啊，你真的是我找寻真相道路上的绊脚石。我谢谢你！

他只得兀自叹气：“阿婴有难处，便罢了。”

最终，唐九按捺心下得逞的快感，舒舒服服坐在岸边，仰头四顾。啊，今夜清风朗月，星子点点，这温泉处水草丰美，也暖融融，当真是舒服，自在！

直到四下沉香味又逐渐浓郁。悄无声息地，谢子叙不知何时已到了她面前的岸边。“阿婴。”他从水中探出手臂来，温热的手径直扣住唐九的手臂，这一动弹，水花飞溅，打破了温泉中一轮明月影。

水零零落落，便同冷月清辉一道描摹着他的轮廓。映得他鸦睫上的水珠愈发剔透，高耸的鼻梁和浅淡的眸子更是俊美绝伦，更有水自他下颌处落下，或经过白玉般的颈子和硬朗的喉结，或径直落入清晰硬挺的锁骨肩窝处，怎一句旖旎了得。

他幽幽启口：“不进温泉便罢了，阿婴，承诺总不能忘记吧。”

唐九如梦初醒，方才想起来还有承诺这回事——她此前答应了替他收拾头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