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天衍

巴山村村头的榕树下，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唠家常。

李家二嫂身形矮壮，皮肤黝黑，自打孩子落了地就只剩她一人守家带娃，一晃都快两年了，她家那位说是去了南方的省城打工，既不来电话，也不见信笺，人间蒸发了一般。

早些时候，也没少托人打听，摸骨的、测字的、风水先生更是拜了个遍，结果也是众说纷纭。渐渐地，李家二嫂已经很少再提及她的丈夫了。

“二嫂子，听说晌午时分，村东头儿来了个算命先生，你要不再去给李二哥算一算、破一破，看看他到底啥时候回来？”邻居家的老妈妈建议道。

“算什么算，都是骗子。不算。”李家二嫂摆摆手，抱着娃在树荫下左扭右扭，佯装出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这时候，一个半大小子边跑边喊：“奇了！奇了！瞎子能测字！一测一个准儿！嫂子们，都来看看啊！”

这些妇女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李家二嫂一马当先，两腿之间像是生了风，带着大家就往东头儿奔去。

这卦摊儿的确不寻常，这都2020年了，依然杵着个算命幡，上书“行将道，断尽天机”的狂妄字眼，一米来宽的破桌子上放着装钱的大碗和半截儿装着清水的矿泉水瓶，桌后坐定一人，只见他身着灰色大褂，修长的胡子耷拉在胸前，脸上皱纹堆积，戴着一副稍显洋气的小墨镜，年龄虽大，却端坐如钟，一行一止之间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气派。

但这卦摊儿又太寻常了，这行头，这打扮，虽与当今年代不符，却活脱脱的就是大家心里面的卦摊的样子，就像是从书中、画中、电视剧当中穿越出来的。

此时光景，卦摊前面已经围着好些人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秃头的大胖子拿起毛笔，蘸了蘸瓶子里的清水，在桌子上刷刷点点，写下一个“忙”字。

他姓刘，单名一个“忙”字，把钞票丢进大碗里的时候扬言说了，老瞎子要是算不准就砸了他的摊子，省的他到处行走骗人。

“写好啦！”秃头刘把毛笔往桌上重重一拍，语气中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老瞎子，算吧！”

那老者将枯瘦的手按在桌上，先是探头去闻，再附耳去听，俨然是把那一滩水当成了什么活物一般，装腔作势的样子在一些年轻人的眼中好不滑稽。

在帝都念过书的杨皓就戏谑地问道：“我说老先生，这字啥味儿的啊，是香还是臭，你给我们说说呗？”

前排一个很早就赶来的大爷直对他比噤声的手势：“嘘！！大师这是在作法呢！”

杨皓不屑地晃了晃脑袋，直嘟囔着：“就是个骗子，大爷你还偏要信。”

听也听了，闻也闻了，那老者用手在桌面上奋力地一抹，就将那桌面擦抹的干干净净。

捻着手上的清水，幽幽开口道：“这字是左手写的，笔锋生涩用的不是惯用手，但也不像是为了刻意难为老叟，想来，许是因为你的右手伤得不轻。”

中了！

秃头刘早年在钢筋厂里面做轧工，一个不留神失去了半个手掌，残疾再加上丑陋，让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无法释怀。

“你到底是不是个瞎子！”秃头刘的疑问也代表了大家的疑问，要是瞎子，这也太神了，但要不是瞎子，那就只是单纯地装腔作势了。

乍着胆子，秃头刘索性朝那老者的面前直接来了一拳，并没有真打，拳头在脸前面几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换做一般人，自然会下意识地闪避，但这老者举止之间丝毫不为所动。

秃头刘松开拳头，又晃了晃，嘀咕着：“到底是不是真瞎……”

心中犹疑，但气势不能弱，秃头刘继续叫嚷着：“还有哪？”

老者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继续讲道：“听你讲话，中气虽稳却已有下行的趋势，口气中带有腐臭，显然是木气受损，这般下去必有肝病。年轻人，少饮些酒吧！”

又中了！

家中小女已去城里念书，自己因为手疾无处谋生，就宅在家中喝大酒，大鱼大肉要喝，白粥花生米也要喝，算一算已经有些时日了。

秃头刘已经有些许服气了，人群中的杨皓却提醒大家：“老头儿，你这哪里是算命，连蒙带猜，你上我们村儿当侦探破案来啦！”

众人细一琢磨，对呀，这叫推理，这不是算命。

老者却不慌不忙，开始切入正题：“至于这‘忙’字嘛……《周易》有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有心之忙，自会有所成果，是好事。但若是无心之‘忙’，小伙子，你这个字，可就单单只剩下一个死亡的‘亡’了呀！”

被老者一番提点下来，秃头刘的心头似是被什么拨动着，他颓废太久了，他是要让自己忙起来，去打拼，去赚钱！去找不用右手的活儿来干，总得活出个人样儿来！可是，他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精细的活儿又做不来，卖力气却缺了只手，说是好好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这卦算到这里，秃头刘也不好再发作了，于是对老头说道：“老头儿，你讲的有那么些许道理。我今儿先不掀你的摊子，不过，你要是哪回说漏了嘴，断不明是非，被咱们发现你就是个骗子，你这摊子，我照掀不误！”

正要离去，却反被老者叫住：“你等等。”

“老头儿，你还有什么事？”

老头儿示意他伸出手，在他那只完整的手掌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字。

“老叟再送你一字，去吧！”

秃头刘握着手中的字，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不知不觉眼中已泛起了泪花儿。

村民中一阵闹哄哄，纷纷猜测这刚刚还正在嚣张的秃头大胖子，这会儿这是怎么了？

他一共也不认识几个字，但这个字他是绝对认识的，老者在他的手掌中写的是一个“晴”字，意为：柳暗而花明，雨过而天晴。不过，这也正是秃头刘女儿的名字啊！为了他的女儿，为了懂事、聪明的晴晴，他这个留守家中的老爸，不能倒下！

老者淡然地道：“下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