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七）

颜雨泠的酥酥小手在云天青的大手掌里攥着，跑过了厅堂前的青花瓷莲缸，绕过了后园的彩瓷笔洗，转过了九曲十八弯，直奔后园。

正当跑得气喘吁吁时忽然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时候改成了他牵着她十指相扣奔跑了？

她颤了颤想抽回手来，却被那只宽大的手掌攥得更紧，细细长长的手指如钳般地死扣着她，攥得她生疼。

“这里没人了，放开。”

“不，没人干嘛要放开？”

“云天青，我告诉你，戏演完了，咱俩各走各的。”一甩，甩不脱。

“不，你说要跟我入洞房来着。”

“入你奶奶的洞房！”面目已相当的可憎。

“是，洞房我奶奶已经准备好的啦，过了九曲桥往东就是，花团锦被早已铺好，就等你我入洞房呢。”依旧傻里傻气却毫不妥协。

九曲桥往东，一路披红挂彩，往西则是通往后山的木栈道，这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拧上了。

“再不放开打你！”面露凶相，做好了甩他耳刮子的准备。

他摸了摸脸，之前那一个耳刮子的指印已消去，但那痛感还是令他生畏，迟疑了一下，非但没有松手，还将另一手也握上了，十指相扣变成了四手交握。

这云天青似乎傻劲上来了，倔强地不肯撒手，任由颜雨泠又掰又拽两腿轮番上阵又踢又蹬他就是纹丝不动，两人面对面僵持着都成斗鸡眼了。

偏偏三月春风惹人，脸上沾着的那两根猫毛还在风中一颤一颤地撩拨得她鼻痒痒，强忍着打喷嚏的欲望结果憋成了咳嗽，脸胀得通红，一抬头鼻子堪堪嗑在他的下巴颌处，又酸又疼两眼泪汪汪。

那该死的云天青兀自口口声声唤着“娘子”，非要拉她去入洞房不可，颜雨泠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一使劲便将她硬揽入怀中，小小的脑袋恰恰好埋在他的胸口，索性放开了咳嗽喷嚏齐发，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丑脸简直成了一张糊饼。

“呵呵呵，有趣。”

恼人的笑声阴阴地传来，随着尚书公子齐寿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庞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很快被颜雨泠的惊人面貌吓了一跳倒退了好几步，于一丈开外用一双秃鹫一般的小眼睛死盯着四手交握之处。

“好一个颜大小姐，数日不见变成个花菇精了，啧啧啧，本公子究竟是不如大傻会玩，拜堂成亲入洞房都与常人不同哈。”

颜雨泠想将红盖头盖住脸，无奈两手不得动弹，被齐寿这么一嘲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她眉头一耸眼珠子一转悠，却堆下笑脸来，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家妹夫来了，这娘家人来了也不打先个招呼，让我夫君好生招待呀。”

笑意冉冉如小鸟般依偎着云天青，无意中吹起的那两根猫毛差一点脱落，赶忙又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死劲蹭着按了回去。

云天青偏偏笑得愈发傻缺：“别闹，痒。”

齐寿冷不防间被称“妹夫”，有些不适，忽而醒悟过来，骂道：“谁是你的妹夫？”

“咦，你娶了我水灵妹妹自然就是我妹夫呀！我这前娘苦命儿再不受待见她也还得唤　我一声姐姐的，齐公子是不想认我这门亲戚么？”

齐公子气急败坏：“本公子明明娶的是你。”

“妹夫此言差矣。我且问你，当初可是你尚书府差媒婆到我家下婚书的？聘礼可是你尚书府的管家送到我家来的？颜府夫人亲自收下的礼单还回了薄礼？”

“是。”

“颜府夫人可是亲口答应将女儿嫁与你齐公子，我爹爹也首肯了的？”

“当然。”

“好。我妹子水灵可是你齐公子亲自请入花轿抬进你尚书府的？那喜乐响了大半个城铜钱也撒了三条街？”

“呃……是倒是，可是……”齐寿张口结舌。

“那不就结了？颜府夫人不是我亲娘，是继夫人，水灵是她的亲闺女，能嫁入尚书府如此的风光福禄又怎么可能让与我这没娘的苦孩子呢？当然许配的自己亲女儿呀。更何况水灵妹妹也是你齐公子亲自迎入门拜堂成亲的，想必宾客里占了半个朝的文武吧？难道齐公子洞房花烛临时变卦了不成？”

提起此事，齐公子便根根青筋都暴突，钦慕颜雨泠多时总不受青睐，送了颜夫人许多好处方才订下了亲事，原以为终于修成正果，那日喜滋滋地上门迎亲，要不是大红纱幔将颜水灵遮了个严严实实，又有四名随嫁丫环硬撑着，如何能逃得过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还亲手引着大红花引了她一路，怪不得四名丫环那么用力将新娘塞进花轿，八抬大轿抬着都吃力。

也怪自己那日喜过了头，多喝了两杯酒，也没有多想，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将庞然大物的新娘子领进了尚书府大门送进了披金挂银的洞房里，却不想洞房花烛掀起盖头来，美娇娥变成了个母大虫，气得他魂都出了窍。

只是齐家好面子，宾客大都是朝中官员，都知道尚书府娶的是礼部郎中颜长卿府上的千金小姐，新娘子已入门拜了堂入了洞房，总不能这时又当众宣称娶错了吧，那岂不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让人看笑话？

令齐府更加难堪的是，这事儿经由长公主府传到了皇上那里，变成了俊俏公子爱才女而不以貌娶人的佳话，皇上一时兴起，让长公主认了颜水灵为干女儿，封了颜水灵一个郡主的身份，齐寿反而沾了她的光成了郡马爷，非但齐府拿颜水灵没辄，休不得虐不得，就连那四名丫环也得好生供奉着了。

颜水灵有没有才不知道，这能吃能喝就叫齐府上下长了一番见识，吃相又难看，稍有怠慢便大呼小叫闹起来要到长公主府上告状去，齐夫人气出了病，齐尚书欲哭无泪。

齐寿是打破了门牙往肚里吞，强咽下了这口气暗中调查了颜雨泠的去向，这才一路追到了景城来，又恰恰好赶上了傻大公子云天青娶亲，他便随着那帮新结识的猪朋狗友入了云府来凑趣。

这事儿就是这么上赶着寸着，差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么巧。

可是颜雨泠句句问到实处，明知道着了她的道，却半句都由不得他矢口否认的，算是哑巴吃了黄连亏。

更可气的是，颜雨泠又一脸笑意一口一个妹夫地喊着，道：“水灵妹妹身材健硕魁梧，那李媒婆张媒婆都说她好生养呢。还有啊，我见妹妹得齐公子如此爱护有加，每日里送吃的喝的玩的来哄她开心，雨泠我心中着实地钦羡不已，水灵妹妹能嫁入齐府，我亦是真心祝福她与齐公子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正如此刻齐公子亦会祝我与云大公子百年好合一样，你说对不？”

她要是知道颜水灵已贵为郡主在齐府作威作福八面威风的，一定会笑出声来。

娇俏俏抬起一副丑容来面对着云天青，用着自己都发腻的声音对他说：“夫君，我妹夫人好嘴笨，你别介意。”

齐寿面色憋成了酱紫，又不得不抬手拱了拱，道声：“恭贺。”

云天青咧着嘴笑嘻嘻，而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颜雨泠，戒备十足地盯着齐寿，仿佛一松手娘子就被面前的人抢去似的。

“夫君，天不早了，咱们还是……”颜雨泠用着自己都痛恨至极的造作声调，媚气十足地望着云天青。

云天青拼命点头也不顾自己下巴连戳着雨泠的前额，连声道：“嗯嗯嗯，入洞房。”

双双转过身去却是另一副面孔。

一个骂：“蠢得旷古烁今，笨得一骑绝尘。讨人厌！”极力想将小手挣脱回来。

一个回：“瘦得一塌糊涂，丑得登峰造极。我喜欢！”依然钳制着对方决不放松。

齐寿眼巴巴地望着颜雨泠的与云天青嗑嗑碰碰歪七扭八地转过了木栈道，兀自恨意难消，两眼都喷出火来。

忽而想起，怀里还揣着颜雨泠的八字贴呢。哼，见了八字贴，看她那张小嘴还能再怎么忽悠！

“呵呵呵，有趣。”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

齐寿气呼呼地转身，却是那裴烟烟娇媚媚似牡丹花一般在他面前绽放开来。

“原来是京城来的尚书公子，裴烟烟这厢有礼了。”一个万福道出万千风情，教齐寿浑身都酥麻如醉，手里擎着颜雨泠的八字贴滞在半空中。

裴烟烟轻飘飘两指夹过八字贴一瞧，一抹冷笑从她的从左嘴角渐渐漾到了右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