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六）

在颜雨泠的惊愕与众人的诧异声中，云天青朝着颜雨泠躬身一揖到底，中规中矩地唤了一声：“娘子。”

有欢呼声亦有哄笑声，更多的是各怀心思偏于一隅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譬如祝府老爷祝之况。

都知道云大公子非常类，只不知他今日又要玩什么么蛾子？

“好，好呀，大哥爱才不爱貌，小妹佩服。”云若彩冲着云天青拍手叫好，被二夫人瞪眼吓退下去。

“呃，我不是娘子是妖怪，你的娘子在后面，哈，后面是个美人儿。”

返过神来的颜雨泠急忙指了指身后的裴烟烟，而云天青愣是不转身，她急不可奈一把将他扳过身去面对着裴烟烟，那货却似陀螺一般又转了回来面对着她的一张丑脸，又揖一躬唤一声“娘子。”

“不许乱叫。”

“是，娘子。”一揖到底。

“不许叫我娘子。”

“遵命，娘子。”又一揖到底。

今儿个傻大公子与颜雨泠杠上了，反正就是一根筋地非冲着她喊娘子不可，颜雨泠只想快快与这傻大公子撇清干系，可越是斥他越是上赶着粘乎着她。

裴烟烟的脸已气成了猪肝色，只是她亦存着自己的小心机，当着诸位老学究与众多宾客的面，愈发地显现出一副高贵淑女的温婉形态来，与颜雨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哼，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裴烟烟暗哼了一声，抬头正与裴大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呵呵，云大公子且不着急叫唤娘子，你的娘子这还没有最后定选呢。”裴大人冷笑了一声，阴阴地揶揄。

云天青一副傻人傻貌嘿嘿嘿地一笑：“定了呀，这就是我的娘子，适才我奶奶说让她调教我来着，不信你再问我奶奶。”

眼神儿一刻也不离颜雨泠，看着十分傻气的面庞上那一双眸子却是深遂黑亮，教雨泠也止不住莫名一颤。

云老太太将目光投向云老爷，众人于是跟着也将目光转向云老爷，只等他最后宣布少夫人的人选了。

云老爷：“咳咳咳，犬子虽然愚笨，所幸还懂得有所担当，老夫甚感欣慰。适才小儿鲁莽冒犯了颜姑娘，若不给姑娘一个交代，恐怕于姑娘清誉有损，于我云府声名有损，于诸公的公道之义亦有损。既然我儿愿意自己承担鲁莽的后果，诸公又何乐而不为成全了小儿一片赤心，家母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裴大人您说呢？”

云老爷这么一番话说得圆润光滑，自家小儿无故扒了人家姑娘的衣衫自然是要承担后果，裴大人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破绽，又不好当众强求人家定要选他的女儿，沉吟半晌未答，面露不悦。

颜雨泠可急坏了，着急忙慌地摆手：“不不不，不用承担，不用哈、不用……”

呃……好像越来越不对劲，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看着她，这又是唱哪一出？

一直冷眼旁观的祝老爷终于等到了机会，“呵呵呵呵”地笑开了，道：“我说今日喜鹊叫喳喳呢，云老爷这才艺大比拼遴选少夫人的壮举果然收效极好，选了个才高八斗的金凤凰，老太太高兴，云大公子喜欢，这是皆大欢喜啊，看来我等日后给家中哥儿们选媳妇也都要学学这一招啦。”

一语解了尴尬的场面，老儒们纷纷附和：“皆大欢喜皆大欢喜，云老太太有福了。”

祝老爷自家的瓷展不开，在云府凑趣等了这几天，为的就是与官府合作“官搭民烧”，现下云府不娶裴府千金，不就是他的机会来了？趁热打铁将颜小姐与云大公子的亲事坐实了，再不怕云府抢了他的差事。

景城一米二瓷，钱氏米商占江南半数米行，一家独大自不必说，而瓷器则以云府为龙头祝府次之。祝府公子亦是一表人才，论风雅自然胜米商家一筹，与裴烟烟甚是般配，裴祝联姻指日可待，祝老爷看裴烟烟的眼神已然是自家媳妇儿了，这门亲事他是攀定了的。一则背靠官家好谋利，二则赢过云家独领瓷行风骚乃祝老爷多年的夙愿。

“这样吧，诸公都在，裴大人公证，老夫就自请做个媒人，不如就热热闹闹把亲事结了，也好给咱们景城的陶神节锦上添花，如何？”

祝老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议当场成亲，云老爷也怕夜长梦多云天青又闹出什么么蛾子，赶紧宣布每位佳丽赏百两银票，大开府门，张灯结彩，来个全城见证。

都到这份上了，裴大人再无话可说。

“不不不，我还未禀明爹娘……”

“姑娘既然入云府来备选，家中自然都准备好了的，云府又不是一般人家，你家中还有甚不满意的？何况云府都不过问你身家出世，你又计较甚么俗礼？”

“可、可是，他傻的……”

“呵呵，不傻还不一定选你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众佳丽虽未入选，但领了银票也自欢喜，同时亦有些恶作剧的意味，即刻动起手来，也由不得颜雨泠抗拒，围着她披红挂彩扮将起来，她几番想从缝隙钻出去逃脱，又被她们捉了回来，非将红盖头给她蒙上方才罢休。

红绣纱盖头遮掩了脸上的丑妆，整个人便清泠泠如花中魁仙，那由内至外所散发出的才气惊艳了一众老先生，又不禁叹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言诚不我欺也。”

只是那红纱盖了之下一双眼珠子不安分地滴溜溜地乱转，仍旧想瞅着机会开溜，却于不经意地瞟过看热闹的人群时怔住了。

云天青那帮赶来凑趣的猪朋狗友中间，一张熟悉的面孔令她惊得差一点站不住脚——齐尚书公子齐寿，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镇静了下来，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任由一众佳丽婆子们摆布，只求快快将这场闹剧捱过去，再另寻机会逃出云府。

大红嫁衣穿起来，金银首饰戴起来，大红盖头披起来，震耳的乐声吹起来，新嫁娘在红盖头下藏起来，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又带着深深的嘲讽之意，十多日前就是这样将自己那脑子不灵光的大胖妹子嫁去齐尚书家的，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而今自己也成为被人摆布傻新娘。

唯一的区别便是水灵欢天喜地地嫁，而她却欲哭无泪欲逃无路。

此刻的颜雨泠深知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管家的声音雄厚高亢，喜气洋洋：“云府大公子云天青，颜府大小姐颜雨泠，喜结连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等一等，颜雨泠？”齐寿猛然一惊，但众人都喜滋滋凑热闹无人在意他的惊呼，同时乐声也将他的声音淹没。

颜雨泠本就战兢兢生怕露了陷，急忙拉住云天青的胳膊：“洞房，快，送入洞房，走走走。”

庭中一阵哄笑，都道这新娘子好不性急，适才还推三阻四的，现下就急不可奈地要入洞房了。

待齐寿挤出厅堂追出来时，颜雨泠已揪着云天青一路飞奔到了后院。

裴烟烟悄然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