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二）

颜雨泠潇洒入得门来，而这云府九曲十八弯，哪里还有青狐公子的影子，急得她直跺脚。

她却不知这背后有一双乌矅石一般的眼眸子，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画与她的脸，玉笔于手中已盘得透透亮，莹绿如翠。

“快走呀，磨蹭什么？”

她正踌躇不定，被裴烟烟推了一把，于是万般无奈亦是糊里糊涂的，抱着既来之则安之想法的颜雨泠便跟随着那些女子们亦步亦趋。

府里倒是三三两两戴着面具走过的，俱是妙龄丫环青衣小厮，举手投足皆彬彬有礼，可见云府家教甚是了得。自然，除了云大公子是个败笔之外，云府可谓人间完美。颜雨泠时运不济，偏偏在万千完美之中粘上了这唯一的不完美，甩也甩不脱。

云府大门一道坎充其量是个海选罢了，进了门便又是层层考核，舞的唱的有那教坊先生把关，写诗作词更有那景城数一数二的文人儒士来坐镇，过了五关斩六将方能进入云府大厅堂备选。

颜雨泠便又稀里糊涂地杀到了厅堂备选一级，只见满堂鸿儒排排坐，好似学堂里老学究考试一般，反倒引起了她莫大兴致。

“一个制瓷之家，如此大张旗鼓比才艺，遴选女瓷工么？”她实在有些纳闷。

身旁的女子瞥了她一眼，笑道：“必然是要严选的，不然怎配得上云府的妙瓷生花？”

雨泠就更纳闷了，瓷，讲求的是型与工，色与彩，光与泽，选拔文才画工出众者皆有道理，那些歌的舞的又算什么？

“好吧，看大门外那个管家模样的亦是拽文拽调的，这云府大概就是想学人家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格调吧，我倒要看看他这谱能摆到哪里去，难道比皇宫还要讲究不成？”

云老爷定下了规矩，既然是以才艺为准则，便不可以貌取人，要求众佳丽以纱巾覆面，以免影响儒士们的评判。

裴烟烟换了一袭藏青罗裙外披水蓝轻纱，配以银丝镶彩芙蓉，袖口以金丝滚边，拽地坠子皆为手织缨络，边舞边轻击青瓷，瓷声清脆中仿似芙蓉绽放，直教人赏心悦目，连闭目养神的云老爷亦不禁于瓷器的叮咛声中睁眼来多瞧了几眼。

颜雨泠亦看得如痴似醉，不禁拍手叫好。

裴大人皱眉：“堂下何人竟敢无礼，如此雅舞却遭此搅扰，快快轰将出去！”

堂下一身青罗裳的小女子淡淡如鸢尾，站在裴烟烟庞大的纱裙后面，显得十分娇小清泠。

那裴烟烟收了舞势，朝着云老爷及诸位儒士敛袖道万福，润声说道：“小女子不才，多谢诸位叔伯赏舞，若为了小女子而驱离他人则显得小女子专蛮，小女子亦于心不忍。不如就让她施展才艺，也好一示公平。”

诸公刚刚赏了青瓷佳舞，又闻此女言词诚恳，都赞她端庄大度，自然而然在心中又为她添加了许多好感。

云老爷点了点头，对颜雨泠道：“姑娘既然入得我门来，来者皆为客，姑娘可速将才艺展示，以免出了门说我云府未给你机会。姑娘此前报的才艺是？”

裴烟烟眉眼之间暗含笑意，在云府大门外她可是亲眼所见颜雨泠只会信手涂鸦，给她机会不过是想让她起个烘托之用，万绿丛中便单单显出她这一朵芙蓉来，使得她的舞姿愈加深得人心，入选之时也好教云老爷心服口服。

大管家将颜雨泠在大门外的涂鸦之作捧至各位判官面前来。

“这位姑娘你倒是说说，画只狐狸是何意？”

“并无意义。”颜雨泠笑了笑，朗声答道，“只因上年来江南之时，见满城青瓷燿目，瓷彩虽则精湛，而画工却难堪其品，小女子斗胆献丑一试罢了。”

“哦？”云老爷看了一日才艺已是昏昏欲睡，闻言醒了醒神，拿过了狐狸图仔细一瞧，眼中冒出光来——牡丹花汁有些残了，狐狸若隐若现，愈发显得精气灵动，呼之欲出之态。

“一笔画？”儒士之中到底也是有识货的，一眼就瞧出颜雨泠那只随手涂就的狐狸图非同一般，惊道，“云老爷，这可是一笔画呀。”

“是，小女子母家陆氏之后。”

云老爷惊叹：“陆氏将张芝草书融于绘画之中，是为首创，且他的一笔画前无古人，光照千秋，今有幸得见其传人，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若是陆探微的一笔画之工与云瓷相结合，将使云瓷大焕异彩，如此千秋大业之举，怎不教云老爷兴奋不已！

“不敢，不敢！小女子有愧抬爱！”她只想快快结束这场考核，好溜出去寻找青狐公子。

儒士们一听是陆氏后人，都当她是稀罕宝贝，个个的精神抖擞起来，只管对着她问个不休，早将之前裴烟烟那精妙绝仑的青瓷舞给忘诸脑后。

一通考核下来，颜雨泠对答如流。

自那日被青狐公子调侃“对什么谈什么”，这一年以来颜雨泠发奋图强，多方留意青瓷方面的文料与行话，只为再次相见不被看低，不想今日却大派用场，虽然只能算是粗略了解，但被云老爷考起来她亦能大致说个大概，加之精湛的诗词书画之工，结果反倒是座上的文人儒士朝着颜雨泠这小女子躬身揖礼，教一众女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窍。

令众女子恨得牙痒痒的是，这外乡来的颜雨泠竟然凭着一张随手涂鸦的狐狸图直接晋级。

裴烟烟更是频频朝着端坐于上座的裴大人使眼色，裴大人亦是几次三番假咳嗽提醒，无奈儒士们早已被颜雨泠所折服，云老爷亦对她十分赏识，对于裴大人的提醒置若罔闻。

事实上这也是云老爷耍的一个心机，请的全都是老学究，自然更倾向于文的，对于舞的嘛，欣赏即可，娶回家当媳妇就不必了。

至于裴大人嘛，他总不能当着诸多儒士面前非指着自家女儿入选云府少夫人吧，那岂不要被笑掉大牙？众佳丽都蒙着面纱，儒士们也不知哪个是你家千金呀。

裴烟烟心中万般的懊悔，千般算计一心只想着投云大公子所好，却未曾想不入云老爷的眼，早知是这帮老学究做评判，不如来个琴棋书画更有胜算，也不至于被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女子抢了风头。

愈想愈气结，本以为稳操胜券，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哎，更不该将她留下给了她展示的机会，赶出厅堂去就万事大吉了，不，一早就不该让她进云府大门！哎，一招用错便是步步生错，叫人胸中好不郁闷。

她有府尹大人的杀手锏，不怕落选，就怕被人抢风头面上无光。

最关键一点是，她与爹爹算计好的，与众佳丽一道备选证明自己凭真实才艺和实力入选　的少夫人，不是凭府尹大人的官威，也好教云老爷无话可说，日后亦能够名正言顺入主云府，掌握云瓷秘技。

下得厅堂来，裴烟烟便斜瞥着颜雨泠，酸酸地挑唆众女子道：“云老爷有失公允，既崇文，就不该让我等歌的舞的来充数。”

“就是就是，明明是备选少夫人，搞得却似老爷子选小夫人似的。”

“什么，备选少夫人？！”颜雨泠的哀嚎声震得佳丽们纷纷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