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一）

云府的大门前人山人海，花颜月貌云集，只听得歌声不绝，眼见着舞袖频飞，欢呼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颜雨泠一心里只想着追那青狐公子，本不想凑热闹，围着高高的院墙转了一圈，边门小门一律紧闭，唯一入口处便只有云府大门了。

“报上名来，才艺为何？”云府家丁一声吼叫拦住了去路。

颜雨泠一愣：“才艺？不不不，我找人，一位青狐公子……”

“什么青狐白狐的，这是云府！有才艺施展一下录个芳名便可入府，没有才艺的，一边儿看热闹去，莫要在此添乱。”

“让开让开，没有才艺就快点让道。”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身旁的女子挤到一边去，紧接着那女子的舞袖便毫不客气地扫过她的面庞，舞得飘飘洒洒天地动容，喝采声贯耳。

“舞得真好！”颜雨泠由衷地赞叹。

那女子瞥了她一眼，转头得意洋洋对大总管报上她的芳名：“景城裴府，裴烟烟。”

“原来是府尹大人家的千金，怪不得如此豪横。”排队等待录燕名的女子纷纷侧目。

颜雨泠纳闷，敢情这云府比皇宫以及大长公主府还要讲排面，进个门还要施展才艺，连府尹千金也不例外？云府什么来头！

“莫乱莫乱，但凡有才艺者，不急这一时半会的，各位多多包容。”大总管倒是和气，模样也文绉绉的，朝着众佳丽揖礼，却也没并有给予裴小姐更多照拂，依旧让她排队。

“想要才艺还不简单？”

眼见着青狐公子隐入云府已多时，颜雨泠愈发着急，也未多想，一把扯下裴烟烟发上簪着的一大朵牡丹花，揉碎了便就着花汁，趴在地上连勾带划的随意涂鸦了一只狐狸，顺手录了大名，在大管家面前扬了扬便甩袖而入。

身后传来裴烟烟气恨的咒骂声和女子们的哄笑声。

“哎，姑娘别去，傻！”钱公子冲她身后唤了一声，只可惜颜雨泠被那青狐公子迷了心窍，未曾将钱公子的话听进去。

钱公子跺脚叹息：“姑娘想要荣华富贵，本公子也可以啊，何必冲着那蠢货去，岂不糟践了姑娘这般的金枝玉叶！”

要说这景城最有排面的就当属制瓷世家云府了。御窑只供皇家，除非百年不遇的御展，世人多不得见。而民窑能够出精品的只有少数几家，云窑便是其中佼佼者，世人多追崇，可谓风光无限。

而要论景城最不靠谱的，当属云府大公子云天青。这公子哥儿不学无术每日里吃喝玩乐斗蛐蛐赌彩逛青楼也就罢了，还缺心眼，狐朋狗友三言两语便大把地撒银子，撒光银子便抵了府里的地契，气得云老爷子几次三番亲手打他大板子。

偏偏这傻货被人当猪头却还傻乐傻乐的，挨了打没一点长进愈发蠢得没谱，可架不住云老太太宠嫡长孙呀，说是钱财乃身外之物，打坏了她孙子她便要打儿子。

就是这样的云府，这样的傻公子，今儿个别出心裁以才艺遴选少夫人!

只因大公子云天青不成器，只顾吃喝玩乐无心继承家业，云老爷有意要将家业传于二公子云釉蓝，但云老太太坚决不答应由庶子承继家业，令云老爷苦恼不已，于是才出了这一招为大公子招亲，但凡有才艺的女子无论身份贵贱均可入府备选，一则希望能出个把奇女子收住大公子的玩心，二则回绝了别有用心来结交攀亲的官家。

之所以不论“文的舞的”均可备选，已是照顾到大公子的喜好，否则这大公子牛脾气上来，这场招亲就办不成，云老爷也是勉为其难。虽则如此，云大公子也没多少自主权，得是云老爷及一帮老学究选过之后定了前三甲才最后由他选定，大公子不依也不行。

不以身份贵贱论，而以才艺见高低，这在景城大富人家里可谓前所未有的大事一桩，更重要的是，府尹大人一大早便不请自到。

云府祖训一不与官府往来联姻，二不与同行勾连倾轧，这是云氏百余年来能够处于世事纷争之外，潜心于青瓷制作精品连出的根本。

云老爷亦是向来自视高洁坚守祖训，而今日府尹大人的突然到访令他始料未及，同时透露的“官搭民烧”之官意又令他内心波澜翻滚。

自嘉靖朝以来，宫中对瓷器的需求量日益增大，御窑实在无法完成繁重的烧造任务，有意分派一部分给民窑来完成，便有了“官搭民烧”的新法，这对于民窑来说是一条不可多得的生路。

依裴大人之意，就是要在云府与祝府之间遴选其一。祝府显然也得了消息，祝老爷连一年一度的瓷展都不开了，赶着到云府来探消息，一旦云府与府尹结亲，他便要联合瓷业同行来搅一搅局，乘机在“官搭民烧”里分一杯羹。

云府的门第素来森严，轻易不开大门，即便出了云天青这样的不肖之辈，他亦是只在外头胡作非为，从不敢领那些狐朋狗友在家中疯闹。而今日大门敞开纳客，场面可谓壮观，尽管众所周知云大公子是出名的傻缺，但在富贵权势的诱惑之下众女子仍跃跃欲试，能歌善舞的拽诗背词的络绎不绝，其中府尹小姐更是势在必得，裴大人的意图已然昭昭。

云老爷思来想去，顺水推舟邀裴大人做结亲的公证。

近些年来民窑的发展日益艰难，少有如云府这般出众的又成了官府觊觎的目标，府尹裴大人就是有意将千金下嫁以期掌控云府，当初云老爷无意中获息裴大人之意，便抢在媒婆到达之前先一步在全城宣布了以才艺遴选少夫人的消息，可奈何裴小姐有才有貌，直接来备选了。

对于裴府千金也来凑这备选的热闹，云老爷心中本就不安，而堂堂府尹千金选择展示的才艺却是歌舞，显然是投大公子所好，令云老爷更是反感，只希望这些女子中间能够有“异军突起”打败府尹千金了。因而他的目光大多放在“文试”的女子上，“舞试”则走个过场而已。

那些老文人儒士们也因有府尹大人在场，个个的正襟危坐，拿出一派正人君子之威仪，侃侃而谈者皆为古籍名典，因此裴大人的算盘适得其反。

懵懵然的颜雨泠与青狐公子于人海之中擦肩而过未能相会，却阴差阳错的，一步踏入这云府的深水里来，可谓时也命也。

更没有想到，云府的大门不好进，想出去，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