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南烟雨青花白(三)
书名:天青色等烟雨作者名:韩雪霏本章字数:2421更新时间:2023-12-27 19:38:53
又是一年春来早,日子终究是一天天地数过来了。
丝雨依旧,瓷彩依旧,街头巷尾的烟火饮食依旧。
云府今年未展出瓷品,而年年不落的祝府却不也知何故竟破天番头一遭未开展柜,因而街心里略有些冷清。
颜雨泠撑着油纸伞在大街小巷里也不知走了多少来回,并未见到那青狐公子的身影。
狐面倒是遇着不少,小柔只管瞅着青衣的公子便上去掀人面具向人讨要玉笔,几次三番下来便失了兴致,自顾自地奔走于各类小食摊前大快朵颐去了。
“去年今日景城中,青瓷狐面相映瞳。狐面不知何处去,青瓷依旧沐春风。”
颜雨泠站在寂寥的深巷,随口吟了几句,苦笑自语:“崔护,我而今懂你的心思了,毕竟人面桃花也是缘份。哎,看来我与青狐公子亦是今生无缘了。”
她甚至疑心起那青狐公子原本就是一只嬉戏人间的灵狐,枉她千里迢迢,离京弃家,一路奔逃整十日。
十天前,京城颜府。
颜雨泠的江南风烟春景图画了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画不成那青狐公子。
总觉得笔下的青狐公子不是心中的模样。
相思长,相思短,唯愿能快快见到他,才好入诗、入画。
然而,由不得她相思,齐府的大红花轿已抬到了颜府的大门前,齐尚书家的大公子齐寿正披红挂彩喜滋滋地在大堂饮茶等着接新娘。
喜娘也不知来敲了几番门,喜乐一声高过一声的。
“小姐,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小柔一边咬着齐府送来的雪花糕一边在闺房里团团转,“再不想法子,小姐这一旦被抬进齐府去,这辈子怕是只有梦里下江南了。”
这一年来,小柔不知多少次因为梦见江南的美食而口水洇湿了绣花枕,吃刁了嘴之后,齐公子的糕饼再也解不了馋,倒比小姐更盼着下江南。
颜雨泠却只管握笔画她那怎么也画不成的青狐公子。
“我的,都是我的!”
二小姐颜水灵也不知啥时候溜进了雨泠的闺房来的,大块头一把扎进了新娘的红嫁裳与金银首饰堆里大嚷大叫。
颜水灵是雨泠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字叫水灵却是一点也不水灵,吃得脑满肠肥一身油膘子,走起路来肥肉抖三抖,且是脑子笨得紧,否则她娘又怎肯将尚书公子这门亲事让给雨泠?就算她有心将自己宝贝女儿嫁去当“诰命夫人”,那也得人家齐公子看得上才行吧。
颜水灵自幼被她娘亲宠坏了的,这个家里历来都是由着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么好看的嫁衣与首饰,怎么能让给姐姐?必须都得归她呀!
就连小柔手里啃了一半的雪花糕也被她一把薅了去,一古脑儿往嘴里塞。
小柔张着嘴愣着,颜雨泠停了笔怔着,虽然是主仆却是自幼相伴长大的,只一个眼神便对上了。
大红嫁衣穿起来,金银首饰戴起来,大红盖头披起来,颜水灵开心的一双肉手拍起来,这事儿,它就是这么地神奇这么地顺理成章。
只可怜轿工的双肩差点被压断。
待齐公子的笑容伴着鼓乐吹吹打打一路远去,颜雨泠与小柔已奔过了金水桥穿街过巷出了西城门一路向着江南飞奔而去。
“得亏小姐脑子转得快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四个童男童女托着大红纱子罩着新娘子,说什么既喜庆又吉利早生贵子儿孙满堂,教人看不清二小姐那大块头哈哈哈……”小柔有些得意忘形。
颜雨泠白了她一眼:“这主意,馊么?”
小柔点了点头:“馊,可架不住二小姐高兴。”忽地她又一收笑容,心虚虚问道:“小姐,你说,齐府会不会天崩地闹找咱家退货?”
“闹是一定的,但退货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彩礼是水灵娘亲自收的,新娘子也是他家公子亲自接上轿娶回家的,齐家好面子,这事儿必定不想声张。再说,水灵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亲闺女嫁进齐家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儿,咱这也算是圆了她一桩心愿了,歪打正着她开心都来不及呢。”
一想起齐公子入洞房揭盖头的情形,颜雨泠也忍不住想哈哈哈大笑,只是她顾着自己是大家闺秀,这范儿还是得端着,她一心里想着,见着青狐公子,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青花瓷的端庄大气。
却不想他与她的缘竟是还没到这份上,景城的街巷说来也不复杂,却是几次三番地擦肩而过,即便千百次回眸亦未能见到彼此。
此刻能慰心者,唯有青花瓷壶。
她开了瓷壶,深深一吸,似有若无的芒花香正似这心中不上不下的相思意。
“这位姑娘,可否借宝器一观?”
颜雨泠猛然间醒神,只见面前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盯着她的青花瓷壶两眼冒金光。
她摇了摇头,断然拒绝。
那商人却不肯离去,依旧紧盯着她的宝贝,叹道:“这可是上等的青花瓷壶,瞧瞧这制工,这青色,这白玉般的质地和这小巧玲珑劲儿,比之云府的上品也不差分毫。姑娘,在下出一千两,让与在下可否?两千两……三千两……哎姑娘别走呀……”
颜雨泠着急避开这商人,而此刻戴着狐面的公子远远地朝她走来,那丝雨中飘飞的青裳,那雨中泛着青光的狐面……
终于等到你!怎不教人心中狂跳如野羚?
“哎,公子!”
她已顾不得矜持,欣喜地迎上前去。
那公子摘了面具,一笑:“姑娘是唤在下么?”
她怔着。
那张脸圆圆的白白的净净的,带着和善的笑容,但是,眼睛没有他的乌亮,他的狐面也与街头应景的一般无二,不是旧时相识。
“在下钱富阳……”
“戴上,再说一遍。”
那公子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颜雨泠的意思戴上了面具再一次自报家门:“在下钱富阳,景城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面具里发出的声音一样嗡嗡的带着一丝特有的磁性,教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旧时相识。
颜雨泠想了想,道:“看来公子的画工并未有展进。”
“画工?呵,姑娘见笑了,在下不作画,在下的绝活是量米,只瞧上一眼便晓得是几品米。呵呵,不瞒姑娘说,这景城的米行全是我家的,江南的米行亦有半数是我家的。”
“敢问公子可会鉴瓷?”
“鉴瓷?不不不,在下会鉴米,三六九等绝不打眼。”
呃,还真是个米商家的公子,与青狐公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颜雨泠有些失望,顾左右而言他:“这街头巷尾较之往年冷清了许多,公子可知何故?”
钱公子憨然一笑:“呵呵呵,人都去云府了呀,你没见到连祝老爷都不开展柜到云府瞧热闹去了……”
云府又有热闹可瞧?上年那青狐公子不就是听着云府的热闹便着急忙慌地跑路么?
正犹豫间一眼瞥见个青衣狐面朝着云府的方向一闪而过,颜雨泠二话不说奋起直追,只见他一个腾身便翻进了一家宅院的高墙。
颜雨泠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对翅膀。
“姑、姑娘,你跑什么呀……”钱公子跟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云府那热闹,不凑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