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青水碧

杜苍庚回到住处的时候，隔着窗纱便瞧见柳无瑕袅娜的身影来回跹动。成婚时贴的喜字尚挂在窗上，这一切令他忽而轻松了许多，心满意足的自得充溢心间。

“在等我？”

杜苍庚笑着进门，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回应。柳无瑕背对着他，正翻箱倒柜找着什么，看样子很是着急。

“原来不是在等我啊……”

杜苍庚吐了吐舌头，暗笑自己自作多情，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听瑞香小声解释道：“您送给小姐的鸳鸯佩不见了……”

杜苍庚一挑眉，几步走过去，见柳无瑕正焦躁地翻着被褥，忍不住将人捞起。

“不见就不见了嘛，怎么把自己急成这幅模样？”

“怎么能不急？那可是你送我的信物！”柳无瑕急得眼角通红一片，胡乱挣开他的手，弯腰还要继续找，又被一把拦下。

“当初我用它作信物，为的就是能把你娶回家。如今你人已经进了门，它也该功成身退了。一块玉佩而已，别这么紧张，回头我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他若无其事地宽慰完，却见柳无瑕的手蓦地停在半空。

“怎么了？”

柳无瑕眉心骤拧，像是生气又像是撒娇，一手捏在了杜苍庚的脸颊上。

“当初把鸳鸯佩交给我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那是你的传家宝，让我一定好生保管。如今我嫁给了你，你就当那玉佩不值一文了？合着你只是用那东西把我骗到手啊？杜苍庚，原来你这么功利，一点儿都不念旧，若是以后你有了新欢，是不是也会像对待这鸳鸯佩一样把我一脚踢开？”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杜苍庚嘿嘿赔笑将她的手拿开，一把捂在心口处，“我这不是怕你着急上火，所以想着法儿宽慰你吗？我的意思是，那鸳鸯佩再重要，也没你重要。大半夜的，因为一个小小物什害我夫人心惊胆战、大动干戈，不值当、不值当！夫人消消气，先坐下缓缓。”

他一边说着，一边揽着柳无瑕坐下。瑞香机灵，见这动静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杜苍庚才可怜巴巴地揉着脸：“你下手也太重了，我还指着这张脸出去见人呢。”

柳无瑕本也没真的生气，只是着急之下迁怒于人，眼下杜苍庚满腹委屈直喊疼，喊得她立刻就软了心肠。

“捏疼了？让我瞧瞧，红没红？”

“我这细皮嫩肉的，哪能不疼？”杜苍庚灵巧躲过柳无瑕探查的手，腿一抬、身子一歪，软软躺在了她的腿上，轻轻巧巧伸了个懒腰。

“在虎贲营里舞枪弄棒的人说自己细皮嫩肉？笑死个人。”柳无瑕不掩嘲讽，末了又心疼地抚着他的头，“累了？”

“嗯。”杜苍庚闭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前。

“阿爹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宫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帝王家事可比咱们这些普通人家复杂得多，许多东西都无法拿上台面说。更要命的是，咱们的陛下那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陛下？陛下给阿爹交代什么棘手的任务了？”

往日里，杜苍庚不怎么说自己公务上的事，如今既与柳无瑕结为夫妇，他便没了顾虑，叹着气往外吐苦水。柳无瑕哪里听过这些，忍不住担心又忍不住好奇。

“不是给阿爹，是给我。”杜苍庚旋即又长吁一声，往里挪了挪，软玉偎香，令他打心眼里松快，“你知道……”

只说了三个字，杜苍庚猛地睁眼，一个跃身坐直了身子，吓了柳无瑕一跳。

“这件事京中一直有传言，阿爹交代过，谁也不能说。我只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

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模样吓住，柳无瑕只觉一颗心怦怦跳，下意识地连连点头：“我谁都不说。”

杜苍庚轻轻啧了一声，重又舒舒服服躺好：“当年淑贵妃宠冠六宫，诞下一子被封魏王，风头几乎盖过当今太子。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魏王夭折，淑贵妃也被打入冷宫，后被赐死。那时阿爹已在御医局任职，他经历过那件风波，据说连太后都牵连其中。总之，当时因为此事死了不少人。”

“嗯，这些我也有耳闻。”柳无瑕仔细听着，不敢漏掉一个字，“好像连之前的太尉、太傅也被卷了进来。后来太尉殉国、太傅出走，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阿爹不愿多说，我也不好多问。毕竟那是崇德三、四年间发生的事，离现在将近二十年了。别说亲历者尚在人世的不多，就算有，恐怕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记得清，谁又敢说？”杜苍庚摇了摇头，眼光暗了下去，“今日阿爹突然找我，说是要将一个秘密任务转交给我。”

“什么秘密任务？”

“寻找淑贵妃的孩子。”

“什么？！”柳无瑕瞠目结舌，只觉头皮发麻，“可……魏王不是死了吗？”

“魏王确实死了。”杜苍庚点点头，脸色越发神秘，“阿爹说，淑贵妃当年诞下的是公主，她为了争宠才调了包，找了个男婴替换了公主，以图瞒天过海。”

“还有这样的事？”柳无瑕听得越发心惊胆战，“所以……陛下是发现自己的骨肉被人调了包，所以才处死淑贵妃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杜苍庚重又坐了起来，盘着腿、托着腮，看起来兴致不高，“据阿爹所言，陛下之前一直让他和安歌将军暗中寻找公主，可茫茫人海，寻个人宛如大海捞针一般。这么多年了，公主一直下落不明，阿爹甚至怀疑她是否尚在人世。可叹陛下思女心切，下了死命令，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前些日子，陛下突发急症，一时半会难以痊愈。朝中人心惶惶，太子与越王又水火不容，安歌将军需全力应对京中情势、阿爹照顾陛下无法分心，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我头上。阿爹说，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走漏一点风声。唉，我是真不想蹚这趟浑水。若是朝堂议政，我没在怵的，可这种隐秘之事关系宫闱机密，谁知道会不会惹得一身腥？”

“那……能不能推掉？”

“推？怎么推？”杜苍庚一指弹在柳无瑕的脑门，“你向来聪明，今日怎么犯起糊涂了？陛下把这么机密的事交给我，说到底那是信任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绝不能出半点岔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和你说这些，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知她是真的担心了，杜苍庚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便换了副轻松的口吻安慰道，“阿碧，你想想，除了你，我还能和谁发牢骚呢？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很多，作为陛下的臣子，许多事都由不得我。食君禄、奉君事，该我做的，我绝不逃避。作为我的妻子，无论前途是何风雨，恐怕都得请你和我一起担着了。”

听他这般情真意切，柳无瑕忧思稍解，心头一暖探身搂住他的颈项：“和我还说什么请不请？你在，我就在。”

“嗯。”刹那间，杜苍庚对上天充满了感激，暗道自己上辈子积了福，才能娶到这般聪慧细腻的女子为妻，“你不用担心我，只好好照顾自己就行。既然要暗中替陛下寻找公主，之后一段日子我会更忙，没多少时间陪你。唉，你若是有姐妹就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能去和她们走动走动，省得总憋在家中无聊。”

这话说得无意，却勾起了柳无瑕的回忆，她伏在杜苍庚肩头浅浅叹息：“其实小时候在老家，我也有特别要好的姐妹，只可惜来了京城便失了联络。说来也是缘分，她叫璧儿，我小名叫阿碧，别人唤我们的时候总会把我们俩弄错。”

“璧儿？”

“嗯。”柳无瑕盯着反复跳跃的烛火出神，心绪有些低落，“她叫罗璧儿。不过她是礼天苍壁，我是山青水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