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有四季

今天是我从沈阳回到港城的第二天，尽管昨天回来跟许久未见的朋友酩酊，我还是遵循在施工现场大半年养成的早六晚九这该死的生物钟，早早醒来，摸起电话就看到一条凌晨两点多的微信消息，来自我的女朋友艾盈：

“今天你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我跟艾盈在一起五年，我很了解她，越是平静的语气，越是隐藏着狂风暴雨。我大致能感受到她不满，她因为我从沈阳来到这座号称中国最大的边境城市，我却因为工作原因去了沈阳，期间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她。在交通发达的今天，一个小时路程的异地恋，感情已经磨灭的所剩无几，平常只有几句不咸不淡的下班了吗？吃饭了吗？注意身体！然后机械似的在特殊的节日相互发一个同样金额的红包，这算是为数不多的情感交流了。

我确信我还爱着艾盈，可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思索了一番没有答案，我不再纠结，在酝酿着如何回复，如何找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去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我不太敢去面对艾盈，不是担心她对我的愤怒与失望，而是她的处境与决定。

艾盈从沈阳一家设计院辞职以后便去到教育机构培训学习，在选择工作城市的时候，她选择离我近一些。

然后今年上面下了文件，禁止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参加补习，上听下达的最好措施就是取缔教育机构，尽管艾盈是高中的数学老师，但仅靠高中学生，显然养活不了整个公司。她失业已经快两个月，靠着兼职挣着房租，等我回来。

艾盈离开丹城显而易见，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好是怎样的心情，报着一丝愧疚，于是回复道：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嗯”

秒回？我拧紧眉头盯着消息，怀疑艾盈是不是一夜未眠。

出了门，太阳病恹恹的不高不低挂在东南，没有什么浓厚的云，但是清晰可见的轮廓完全不是以往的光彩照人。

起风了。

风不大，但是夹杂着大海独有的凛冽，在12月份的北方，有些许刺骨。

在限速六十的城镇公路上以三十左右的速度驾驶了半个小时以后，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把车子停在路边，靠着车门点了一颗烟，狠狠的吸了一口，感受肺部的一丝火辣和片刻眩晕之后，又重重的吐了出来。烟雾还没来得及行使它的缭绕，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对面的马路边上，寥寥无几的干枯叶子挂在树枝上，时不时的随风摆动，不知道它是向往杂草的无拘无束却摆脱不了“家”的束缚无奈挣扎，还是根本只想留在那里享受安稳但始终受到外力的“蛊惑”而摇摆不定，亦或是即使“暮年”也想着留在那个位置不想即将盎然的新芽出头？

我死死盯着一片叶子出神，想摸透它的想法，或是看它最终的决定，直到烟燃尽烫到我手指的那一刹那，一股劲风吹过，它终于开始飘摇。

我弹飞烟头，转身上车，毫不犹豫的朝着目的地驶去，那一刻我恍然，枯叶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树也没有挽留的权力，是我刻薄强加给它们的想法罢了。

我从来不是自以为是的人，略带戏谑的思考不过是想短暂逃避即将面对的事情，但该来的总会来，那片枯叶恰似我，即将面对寒冬。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故乡，更何况这是一座红色的英雄城市，但它只是堪堪四线，少的可怜的工作机会，不高的工资支付着不低于二线三线的消费水平，而我生长在它下辖的县级市更是小到我闲逛的一天可以在不同的地点碰到我相处了八年的前女友三次。

所以在2012年大学毕业以后，我每年在家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与其说是逃避，不如用不甘更贴切，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城。当然，如果有可观的产业继承，我想没有人会介意享受压力不大的惬意，显而易见我是一个合格的“负二代”。

在导航的指引下，我在狭窄的市区街道七拐八绕，终于到了艾盈租住的小区，确定自己会记住这个破落的居民楼后，我花了十多分钟找到停车位，突然发现可能还需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回到那个位置。

路程不长，我似乎抽了一盒的烟，一颗接一颗，在略厚衣服的加持下，待我爬到八楼的时候，呼吸都带着嘶鸣，这该死的八楼，这差劲的身体！

调整了好一会儿，我敲了敲艾盈的门。

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我想着调戏一下艾盈，假装不回答然后藏起来，短暂的思忖让我断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艾盈可能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我。”

屋里传来拖鞋哒哒的声音，片刻门开了，于是我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庞，随意扎在后面的头发以及泛着血丝的眼眸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艾盈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

我心疼的张出双臂想抱一下艾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艾盈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轻声说道：“把门带上。”

屋子不大，凌乱的堆放着一些打包箱子还有两三袋抽完真空包装的行李和衣服，我看了一下箱子里面的东西，除了锅碗瓢盆和一些调料食材，都是一本本的教学资料。

我进了卧室，艾盈正蹲在地上把我两年前给她买的几件打底衫和一件棉服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面塞，我走过去想帮忙，刚弯下腰，艾盈便起身离开，走到阳台收拾着晾干的内衣、袜子。

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把行李箱给拉上，如果艾盈还需要往里面放衣物，毫无疑问我的行为就是在点燃导火索。

我尝试着问道：“盈盈，还有需要收拾的东西吗？”

“嗯，不过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你别放乱了，到时候我找不到。”艾盈淡淡的回道。

“那那些箱子和真空袋你要怎么办？”

“联系过物流公司了，他们中午之前会上门取走。”

“物流公司？你要把东西寄走？东西寄到哪里？你现在就要走么？”我一口气问完，语气中夹杂着慌乱。

“下午两点的高铁，东西先寄到沈阳，放到我表弟那里，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打算先回老家，休息一下，也陪陪父母，毕业这几年，在家一共没有超过一个月。过完年以后再去沈阳找工作。”艾盈也是一口气回答完我的问题，甚至还有我没有问出口的“接下来怎么打算”。

“盈盈，你该跟我商量一下的，这么突然就要走。”

“商量什么？之前我面临选择的时候跟你商量，你都是那句话，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做什么你都支持我。冠冕堂皇的我无法反驳，其实不就是不想对我负责吗？所以你觉得还有跟你商量的必要吗？”

艾盈的回答依旧不咸不淡，我却如同面对惊涛骇浪，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喃喃问道：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艾盈轻轻“呵”了一声：“什么都不用做，你坐着就好，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不过我需要赶紧收拾了，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我悻悻的走出卧室，靠在门框上，看着艾盈将袜子一双双的叠好放进收纳箱。

说实话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惊涛骇浪会变成摧毁我的海啸。

突然的沉默与安静让我脑子一片空白，屋子里面除了艾盈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我才注意到的歌声，来自艾盈的手机：

还记得妈妈说

陪一个男孩长大要用青春来做赌注

我要听着亲戚们的闲话

等你为我送来一束鲜花

到后来我们俩

连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终于也没有了

我为你把所有人都推开，

只为了那不确定的未来

先生的一句喜欢

三言两语我就投降

后来我身边有他身后有家

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爱过吗

从前对妈妈说谎

翻山越岭只为能与你拥抱一场

幻想披上红装

后来你娶了理想

我嫁给户对门当

爱与不爱又何妨？

操！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歌是真应景啊，完美的表达了艾盈心中所想或者，这是她对我说不出口的话。

我从兜里翻出烟，抽出一颗放在嘴里，刚想点着，想起以前艾盈跟我说过，在她面前不要吸烟。我把烟重新塞进烟盒，放进兜里，做贼心虚地瞥了艾盈一眼，想确认她有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然后就听见艾盈的声音：“想抽就抽吧，以后少抽点儿，对身体不好。”

即便得到了艾盈的许可，我也没有把烟再掏出来，我在诧异艾盈态度的转变，也在解析她话里的含义，是不是不在意便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