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退休了,儿子已在北京工作,暂无成家打算,本以为日子会过得优哉游哉,哪知想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坐卧难安。
老友,也是老同事章响没事就往我家跑,美其名曰是要陪伴我这个闲得发慌的老头子,实则是因为章响夫妻感情正经历中年危机,回家会被老婆唠叨,更会被上高中的女儿气的发狂,正好我家就我一人,他是到我家来躲清静来了。
不过也多亏了章响的不时骚扰,让我常常生出有所期盼的情绪来。可张响要上班,他一个礼拜最多也就过来两三趟,其他的时间,我感觉就像迟暮的老头,除了健身,只能半眯着眼睛躺在靠椅上晒太阳,心中没着没落的。
最近一入梦,常常梦到昔锦。场景多半是在高中校园,一颦一笑稚嫩单纯,并不美,更谈不上风情,然这却是我这一生最美的回忆。记得有部电视剧里有句烂俗的台词:“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后来把这种喜欢化作了执念,生出了很多不该有的细节”,这恐怕说的就是我。
高中,我的高中。
全校学生80%都来自农村或乡镇,我也是农民的儿子,优势是舅舅在这所高中校任教,是很多年的老教师,所以自然有股子优越感。加上我成绩名列前茅,170的身高,阳光帅气的脸和常年打篮球得到的倒三角体格,在那个闭塞的区级高中校是非常打眼的。
从天天被爸妈盯着的初中升入吃住学都远离爸妈的高中,很多同学都像脱缰的野马,我也不例外。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了几个天天逗猫惹狗、打架斗殴的男同学及其“女朋友”,被爹妈管束的乖乖男遇到和之前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事情,自然觉得既新奇又刺激,我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追求新生活,不思进取,成绩自然一落千丈,班主任和舅舅找我谈话,我表面听着,心里却在想着那些豪气万丈的哥们儿。
彼时高一,昔锦是我的同桌,身高170,成绩中上,性格温和内敛,一头齐耳短发,说话做事三分迟疑三分腼腆四分利落,一看就属于那种家教很好或者家教严厉但学习天分不够的女孩。进入高中,女生理科大多跟不上,她偶尔会怯怯的问我化学和物理的问题,大多数情况下我也会认真给她讲解,被她挂在耳后的头发有时候会突然垂下来,细细软软的拂过我的肩膀,有点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宁和袭进心里。被班主任和舅舅唠叨得心里烦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在我的座位上发呆,并感受着她的宁静小宇宙。
突一日,昔锦递给我两张用作业本写的文字给我,字体很幼稚,密密麻麻满满两页。我见过有女生给我那几个哥们儿写情书,从初中起我也收到过女孩给我的或长或短的情书,以至于我几乎只要看到女生面朝人走过去的动作表情,就能八九不离十的知道那是送情书来了。昔锦的表情很坦然,眼睛明亮且略带狡黠的笑意,修长的脖子,瘦的可以养鱼的锁骨,齐肩短发被风微微吹乱,有那么一霎,我感觉心里漏了半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那一刻我脑袋里蹦出来的诗句。
两页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要将心思放到学习上,学习之余或可在明辨是非的情况下和哥们历练,聊做枯燥学习的调剂。昔锦文笔是很不错的,行云流畅,言辞恳切,她的这两张纸似有魔力,以往班主任和舅舅对我说了N遍我都听不进去,她的话似乎一下子就进入我的心里了。我觉得我应该按照她说的做。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在那之前舅舅找过她,请她以我同桌的身份对我进行正向的引导和劝诫。
当我的学习和生活步入正轨,成绩也稳步回升,时间已到了高一的下学期,我也不再是她的同桌了。我觉得我应该谢谢她,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她说谢谢,决定给她写点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给女生写信,也是第一次鄙视自己胸无点墨,甚至开始觉得一向引以为傲的一手好字都不好看起来。草书?担心她不认识;行书?似乎我自己也没练到家;楷体?好像显得太过于严肃了。我写了撕,撕了写,好不容易用楷体写了半页纸,突然发现纸张太普通,不足以表达我的诚意,于是又跑到文体店选了专用的信纸和精致的信封,一笔一划的抄滕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到信封里,打算第二天中午给她。
每天中午放学铃响后几乎所有学生都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食堂,昔锦是个读书用功的女孩,我知道她宁愿争分夺秒学习或看书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排队领餐上。
那天天气真好,太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漏下来撒在地面上,恍惚像粼粼的波光;微风夹杂着清香轻轻荡开高中枯燥的时光,让人的心跟着轻快起来。放学铃响后,哥们儿跟我勾肩搭背的出了教室,走了一段路后我说我把食堂餐卡落教室了回去拿,被哥们儿狠狠笑话了一通,我也不以为意。在回教室的路上,我用手摸着贴着胸口衬衫口袋的信,脚步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昔锦果然在教室里,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绣着当年比较流行的四叶草。她正在看一本书,嘴角微微上扬,从教室门口看过去,仿佛能看到有趣的文字透过她的睫毛在往外跳。被挂在耳后的短发散落了一些在脸庞,她不经意的抬手别到耳后;过了会儿又散落下来,她又抬手别到耳后。鬼使神差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到她的跟前,抬手就想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她突然惊觉,抬眼看向我,有那么一瞬的迷茫,好像还没从书里的情节当中走出来。
我的手还保持着伸向她头发的姿势,被她一惊,我顺势把手插回裤兜里,咧嘴一笑。我想当时我的样子肯定很傻气。
她似乎没有觉察出我的异常,咧嘴一笑:“李明宇,你怎么还没去吃饭?”
“我...我....我没拿餐卡。”我没来由的感觉紧张,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我,假装在自己的座位上拿东西又跑出去了。
出了教室,我也不想去食堂了,绕到教室后面,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通。不就是送封感谢信吗,瞎紧张啥?我折了跟树枝,狠狠的抽打矮树丛,这样好像就能好受点。
等我自己缓过来了,我像做贼一样的从教室后门玻璃往教室里望,昔锦已经离开,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长吁一口气,走到教室里,坐到昔锦的座位上,把贴身的信拿出来,展平了边角,夹到她之前看的书里。这本书是《三毛全集》,印刷和装订质量都不太好,字密密麻麻的,也没图片。因为厚,也可能因为被常常翻阅,书脊都断开了,我随便翻看了一页,也看不进去。最后检查了下信封没有超出书页,才慢腾腾的去食堂吃饭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往,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呆坐着回忆过去的事。高中、大学、职场发生的事情很多,但我的回忆总是流连在跟她相关的事情上,一遍又一遍,细枝末节,连当时的心境都好像老电影一样的在眼前回放,以至于我常常怀疑,我的这些回忆到底是真的还是被我凭空添油加醋加上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