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油尽灯枯

宴明琅见过很多被病痛折磨得要死要活的人，但眼前的顾琦，却是让宴明琅最惋惜的人。

顾琦已经瘦成了一具皮包骨，浑身的皮肤像是干枯的老树皮，松垮垮地绷着。

他胸口的起伏很微弱，不细看，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宴明琅立在床前半天，才慢慢地搭上了顾琦的脉搏。

手刚刚一搭上去，顾琦忽然慢慢睁开了双眼。

深陷的眼窝中，一双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仿若烧着两团蓝色的火焰，似乎能灼烧整个世间。

只有这两团火，能证明顾琦还活着。

“是宴家的姑娘？”

顾琦声音虽然微弱，咬字却很清晰，一点都不像是将死之人，但从他的脉象上来看，他的确已经油尽灯枯了。

宴明琅微微弯下了身子：“世子殿下。”

顾琦笑了：“我早已不是世子了，县主不用这么客气，县主小时候随福康郡主进宫，我还见过你呢。”

宴明琅不记得了。

不仅他不记得，整个大丰都不记得燕王一脉，没人敢记得，所以就渐渐地忘了。

顾琦不在乎。

若不是为了小猫，他不会再回到京城来。

他这一生大起大落，跌跌撞撞，临了还能再见到阿霁和徵儿，已经值了。

“阿霁跟我说起过你，你是个好姑娘，阿霁也是个好儿郎，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宴明琅瞪了裴霁一眼，后者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在说这一切都和他没干系。

哼，真是会装，若非场合不对，她早就质问裴霁了。

“我的身子不中用了……”

顾琦说着说着竟然咳嗽起来，他的身子骨实在是太瘦了，宴明琅生怕他剧烈的咳嗽会把肋骨震断，忙喂他吃了一颗药丸，顾琦这才渐渐平息了咳嗽。

“多谢。”他低声道。

“世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世子安心养病，等寻到解药，总会好的。”

宴明琅回头看了看阿衡，阿衡立在窗边，一轮明月刚好挂在窗檐上，清辉洒在她身上，颇有些月中仙子的味道。

阿衡也回看了过来，她弯着嘴角淡淡笑了笑，笑容很快就隐去了。

“县主不用安慰我，”顾琦说话很吃力，好似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拼尽全力一样，“我自己什么样子我自己最清楚，若不是为了小猫，我坚持不到这里。”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招手，但一眨眼，那只手又徒劳无力地落在了被子上。

“爹！”

小猫哭着扑过来，到跟前了，又不敢扑上去，怕把顾琦给压出个好歹来，只好跪在顾琦床前哭。

魏延也跟着进来，跪在了小猫身后。

顾琦爱怜地看着小猫：“小猫，别哭。”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对一只真正柔弱的小猫说话。

“爹爹要走了，以后，你要听你裴霁叔叔和顾徵叔叔的话，做事不要冲动，多想想，多用心，要好好练功好好读书，将来娶妻生子，做个普通人。”

“爹！”小猫哭着摇头，“魏叔说你是被人下了毒，我……我要为你报仇！”

“小猫……”

顾琦大急，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惊天动地，竟然呕出一滩血来。

宴明琅忙给他诊脉，良久之后，冲着裴霁摇摇头。

顾琦中毒的时间太长了，能挺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如今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见宴明琅摇头，小猫和魏延彻底失望了，二人哭得眼泪鼻涕糊满脸，小猫更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顾琦自己却依旧从容地笑着，他看向了魏延，温和地冲着魏延笑了笑：“魏延，你一小就跟着我，护着我南逃，危难时刻几次三番救我性命，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死了。”

“世子别说这些话，这都是属下该做的！”魏延恨得给了自己一巴掌，“可恨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护住世子，让世子被奸人下毒，又不曾为属下找到解药，是属下没有用！”

顾琦摆摆手：“魏延，我把那二十几个人交给你了，你们带着小猫，听阿霁的安排，找个村子安顿下来，过普通人的日子，切莫去寻仇……”

“世子！”

魏延眼圈儿都红了：“属下一定会将幼主带大，绝不会再让幼主涉险！”

顾琦欣慰地闭上了双眼，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似乎说了这些话，已经很累了。

“阿霁……”他喃喃开口，“真想回到小时候啊。”

“琦哥，”裴霁红了眼圈，“你再等等，顾徵病着，很快就过来了。”

顾琦摇摇头：“我等不得了，阿霁，我把小猫托付给你和徵儿了，你们替我好好看护着他，保他这辈子平安喜乐，莫要再像我一样……”

“琦哥……”

顾琦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似乎现在连咳嗽都费力了：“县主……”

宴明琅忙近前一步：“世子，我在这儿。”

顾琦抬眼看了看宴明琅，又看了看裴霁：“阿霁是个好人，他若是对谁动了心，一定不会辜负那人，你……你跟着阿霁，不会有错的。”

人之将死，没必要与他不痛快。

宴明琅懂这个道理，便没有反驳顾琦。

顾琦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枯黄干瘦的脸上竟然涌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好似整个人忽然之间容光焕发。

他睁开双眼，望向了窗外的明月，和床边的阿衡。

“小丫头，多谢。”

笑容渐渐凝固在了顾琦的脸上，奇异的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爹！”

小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震得宴明琅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猫！”裴霁死死地抱住了小猫，任凭小猫如何挣扎都不松手，“阿衡，你还等什么！快叫人来！”

阿衡表情淡淡的，眼前的生死与她无关，她出去了一小会儿，带来了几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都跟她一样，对这屋子里的人间疾苦莫不关心，只站在床前，等着阿衡吩咐。

“把人装裹了，抬下山，埋在大骡子山脚下吧。”

几个人应了一声，立刻开始装裹顾琦。

“不许动我爹，你们要把我爹抬到哪儿去！放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