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当年春风

宴昭昭明年春就满六岁了。

他三岁开蒙，描红大字都是宴明琅握着宴昭昭的小手，一笔一划写的。

虽然出身不太光彩，可但凡教过宴昭昭的先生，无一不称赞宴昭昭心思敏捷，聪慧灵巧，有赤子之心，好好培养，将来便是国之大才。

宴明琅没指望宴昭昭有多大的出息，她和宴知秋一样，只希望宴昭昭能够平安喜乐一生。

但世事不由人。

宴昭昭这辈子还很长，以后他会有自己心爱的人，也会有儿孙，宴明琅护不住他多少时候，他的路，终究要自己走。

为宴昭昭尽量铺好以后的路，教会他自保能力，这是宴明琅为人母最应该做的。

她明白见山先生的意思。

是要宴昭昭做个不问世事天真豁达的富贵翁，还是教宴昭昭做一个能左右朝堂的大人物。

天真豁达固然好，但只怕风云骤起之时，宴昭昭是第一个被风浪吞噬的人。

左右朝堂也不错，可宴明琅又怕宴昭昭在滔天权势面前，迷失了本心。

做娘的人，真是左右为难啊。

“先生，我知道自己很贪心，但我既然请动了先生这样的大儒，就想为我儿多多打算，我希望先生能教会我儿如何做个好人，做个能自保的好人。”

见山先生眸中精光闪动，而后便笑了：“县主，我明白了。”

这世间，想要做个纯粹的好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想做个可以自保的好人，那就更不容易了。

“还有一事，我得跟县主说明。”

“你这先生，怎么这么多事？”白术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我家小姐礼贤下士，诚恳请先生出山，先生却哄骗我家小姐，害得我们身陷险情，已经是大大的错了，先生如今还有何事？难道前面另有一伙人等着我们，想要跟先生要什么图不成？”

白术伶牙俐齿，好好抢白了见山先生一番。

“白术！”

宴明琅轻声斥责，不叫白术继续往下说。

见山先生这人脾气可不好，好不容易将他请来，万一再一生气，拂袖而去可怎么好？

白术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向一边，不再搭理见山先生了。

宴明琅拿她没办法，嗔了她一眼，笑着跟见山先生赔不是：“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先生请见谅。”

“无妨无妨。”

见山先生倒是很大度，他撩起了长袍，伸出了右腿：“想必县主也早就看出来了，我这条腿有毛病。”

宴明琅微微点头。

见山先生把腿收回去，重新用袍子盖住了。

他一脸讽刺，嘴角还挂着冷笑。

“想当年我连中三元，金銮殿上何其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见山先生隐隐兴奋起来。

他本来略微发黄的脸，此刻红光满面，好似回到了那身挂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被众人簇拥巡街的时光。

“先皇喜我少年英才，召我入宫，命我做御前侍讲，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我就入了内阁，成为大丰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学士。”

“。”

见山先生提起先皇，满腹敬仰之色，能看得出来，他对先皇的确满怀尊崇。

也正是因为他独享的这份殊荣，惹得小人嫉妒，这才叫他身陷祸患。

“那年秋狩，我身下的枣红马忽然发了疯，带着我滚落山坡，我于昏迷之际，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人狠狠打断了我的腿。”

提起这件事情，见山先生脸上就变了。

那是一种极度痛苦、悲愤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腿，身子也微微颤抖，像是当日的痛苦在此刻狭小逼仄的马车中重新上演。

“是先荣王救了我，先皇下令太医院的人竭尽全力为我保住了这条腿，可从此之后，我就成了一名瘸子，受尽世人冷眼和嘲笑，我无法入朝为官，不能施展我的满腔报复，我成了个废人！”

见山先生忽地不说话了，桌上的美人灯摇了摇，光线也跟着暗了暗。

“世人谓我避世，是真正的隐士，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不得已才避世，若是能有人治好我的腿，我定然不会缩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里，残喘度日。”

他目光忽然灼灼地盯着宴明琅：“镇北王世子写信于我，他说你能治好我的腿，我便答应出山了。”

嗯？

宴明琅要被气笑了。

她还自作多情，以为是承了裴霁的人情，才请动了见山先生，却原来还是她自己凭本事把见山先生请出来了。

裴霁……肯定是故意的！

宴明琅内心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装出和善的笑容：“见山先生，这可真是对不住了，镇北王世子是骗你的，我并不懂医术，我只会毒术。”

既然裴霁要来阴招，她也不介意陪他好好玩下去。

见山先生愣了：“什么？你……你不会医术？那……镇北王世子是骗我的！”

宴明琅微微笑了笑。

是啊，他是骗你的。

见山先生大呼上当，抓着车窗往外看，竟然有要跳车的意思。

“别动。”

宴明琅掀开美人灯的灯罩，朝着那烛芯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就在车内弥漫开来。

见山先生顿时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坐稳摔下马车去。

“先生既然答应出山，那就别回去了，我虽然治不好先生的腿，但我娘会啊。”

她笑得很是天真烂漫，在见山先生看来，却有几分可怖。

“县主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用了点小手段，能叫先生跟我乖乖回去，以免节外生枝。”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见山先生身上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宴明琅甚至都开始怀疑，当初郑婉仪是不是故意给她推荐了见山先生。

是她大意了，郑婉仪哪会有这么好心呢。

        十香散发作得很快，见山先生一眨眼功夫就睡过去了。

白术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摇了摇脑袋：“早知道我就不吃解药了，现在也能跟他一样，睡得像一头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