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啖月

自伏羲神帝山海封灵，断世间修行之路的根基后，已过千余载。

之前因修真文明毁于一旦，于茹毛饮血之地从头再来的人族先烈，硬是在禹王定鼎九州之后，走出了一条不依赖仙神的发展道路。

而今，是东南西北四国鼎立，中央一域左右逢源的时代。其中，尤以占据青、扬二州的东煌国最为繁荣，富庶。

今夜，位于东煌国江南水乡的青城小镇格外夺目：月华满天，灯彩映地；车水马龙，人影错落。

此日恰巧是中秋节，当地有月神祭典的习俗，城中之人无不怀着美好的愿景参与其中。

毕竟，月满，圆满，愿满。

位于小镇商河街中心位置的福缘酒肆二层，一声响亮的醒木拍案，让客人们的觥筹交错，戛然而止。“今天是月神祭，就由老朽为大家来一段《月神传说》......”一位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说书人，眉毛一扬，开始了自己的月夜表演。

“师兄，他们在说我们的故事呢。本小姐不在红尘，红尘却处处有本小姐的传说。”

“呵，臭美吧，你就。”

说话的是一对刚刚飘飞而下，站稳酒肆檐顶的清丽男女。

女子白衣胜雪，巧笑倩兮；略微圆润的脸颊之上，镌刻一张如水姣容；与夜色同款的长发，披肩而落，直抵腰肢。

男子青衣染黛，生人远兮；线条分明的五官上，描着几许慵懒和随意；修长的身段上，别有一只刻着月桂树的酒葫芦，莫名的幽香若隐若现。

二人的气场，极之脱俗，仿佛与这凡尘格格不入。

“哎”，男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话说，兔爷和蟾爷也太宠你了吧，竟然对你私自下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月老他老人家，也是视而不见。”

想起自己也曾偷偷下界，逃往人间，被蟾爷抓回暴揍的经历，男子的屁股就隐隐作痛。

“师兄，你这不是也下来了吗？他们可没有给我开小灶哈。”眼前女子眉目含笑，俏皮地回道。

“还不是因为他们担心你下来惹事，给我安排了保镖的差事。师兄可是苦你久已。”

站在白衣仙子后边的青衣男性，无奈的回了句，满眼尽是苦涩。

“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嘛，师兄，你看，大家开始放飞许愿灯了。”

男子抬眼，满目的惊喜转瞬又被惆怅取代，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看到这个情景，是在什么时候了。毕竟，相对于红尘的弹指一瞬，他们的岁月悠久的可怕。

“柳树下的那对小情侣，怕是难以如愿了，缠绕在他们之间的红线，太细，也太短。”

“桥边的那个商人大叔，这辈子应该都没有暴富的机会了，八字身弱不担财呀。”

“呀，最西边的那盏天灯，一会是要引起山火的。还好放灯的人多，不然这位小哥怕是要千夫所指，牢底坐穿了。”

“你......”

眼见自家师妹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掐诀疯狂窥探世人的愿望与因果。男子摇摇头，拔开了手中酒葫芦的塞子，随即猛灌一气。

何以解千愁，唯有桂花幽。

饮闭，他右手微抹嘴角的那滴仙酒，轻轻一弹，酒滴急速没入最西边的那盏许愿灯的灯芯，随后爆燃。

整只许愿灯以前所未有的气势越飞越高，越来越亮，瞬间吸引了周边所有人的目光。似乎是到了不会影响其它许愿灯的高度，这只夜空中最闪亮的星，犹如焰火般骤然绽放，点亮了整个天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本就热闹非凡的月神祭，更因莫名神迹现世，瞬间达到了高潮。

“吴斫师兄，说好的不随便干涉人间的因果呢？”原本打算出手的常曦，看到这精彩的一幕，回头出言调笑道。

而此时的吴斫，似是为了避免尴尬，正拿着葫芦仰头狂饮，没有作出回应。

......

“女流仙子们的花船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沿河两岸，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疯狂地涌向了河边。

女流？

这是什么组织？竟然也有仙子？

房檐上的二人顿生疑惑，便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河边。

只见不远处，一艘精致的双层花船缓缓驶来，河中的小船纷纷避让。

船体一层的两侧，各有三位身着锦衣的妖艳女子，手持花篮，一边向两岸热情的人群挥手，一边抛洒精致的糕点和月饼。两岸的众人纷纷抢夺仙子们的馈赠：抢到的欣喜若狂，仿佛已经得到了仙子们的祝福；抢不到的则自怨自艾，好像出门丢了几吊钱一般。

花船的二层前端，雕刻精细的圈椅上泰然地坐着一位女子，红衣嵌体，白纱掩面。

原本对这些场景，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的她，却在看到檐上二人的一刹那，露出了邪魅的微笑，那双灵动的眸子都不自觉地多眨了几下。

船很快就靠到了近处，就在师兄妹俩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正常的花船游行的时候，原本在花船二层稳坐钓鱼台的红衣圣女，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兄妹二人的方向，抛出了月饼，并点头示意。

看到这一幕的河边众人，只当是圣女对狂热信众的奖赏。毕竟，如果不够狂热，谁会只为一睹圣女的风采，爬到房顶上？很多人顿时捶胸顿足，哀叹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方式。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就在师妹向圣女挥手致意的时候，吴斫却看着手里的月饼若有所思，只因一缕细微却又若隐若现的气息直冲脑门。

这是......妖气？

怎么可能？

神帝五岳封灵之后，妖该是都被封印到里山海世界了，人间竟还有生灵可以化妖吗？

“师兄，莫非你见到圣女，也发花痴了吗？竟然盯着人家送的月饼一动不动。”

“什么发花痴，是这月饼有问题，或者说，有问题的是人。”

“人？”

“妖！”

“妖？那位姐姐是妖吗？山海封灵之后，竟然还有妖吗？

“难道是天无绝妖之路，万兽在修行之中又找到了一线生机？”

白衣女子一边接过月饼细心观察，一边兀自推理道。

“姐姐？常羲，你未必比她......”见到师妹那杀人的眼光，关注点独特的吴斫，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在心里把没说完的“小”字，默默地念了出来。

“所以，吴斫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我们应该跟踪一下那位有嫌疑的姐姐。万一她真是妖，或者女流里边不止这一只妖，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男人，即使成了仙，也要时刻拉满求生欲。

言毕，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然而，盯上女流一众的他们，并未察觉，有人同样在酒肆二层注视着他们。

“月宫的这对小友，当真是一双妙人。对吧，清炀道友？”

“青涩有余，经验不足，也不知能否顺利应此劫，释缘佛友，那株佛骨菩提可是......”

“哎，打住打住，休要再提。此等良辰美景，当谈风弄月，品尝佳馐。你这贼道偏又要提这些坏了气氛。”

“也是，有你我等人护道，此劫，该当不难。且让这女流妖修，给他们磨练一番。”

......

未曾出声言语，直接用灵识交流的是背身而坐的一僧一道。他们各自占据一张沿河的观景桌，同桌的客人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与和尚拼桌的是四只竞相争食的猴子，而与道士对饮的则是一只黄鹤。虽与店内其他桌的客人格格不入，却也未曾有人敢上前出言调笑。

起初，店家对于这一僧一道在这样的好日子到店内化缘，颇有微词。直到吕清炀潇洒甩给了店小二半锭金子，店家才重新挂上笑脸，开始了“坐，请坐，请上座；茶，沏茶，沏好茶”的戏码，直接将最好的食客位置奉于两人。

似是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两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河中的一轮圆月。李释缘将杯中茶水轻轻洒向河中，口念一句“镜花水月”，那轮水中明月，竟开始浮现吴常等人的身影。

演员登台，看戏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