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那是个回南天。一整天都见不到阳光,整个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斥着水汽,到处湿漉漉的感觉。
讨厌这样的天气,我一到阴天就犯浑。不是走错路进错门,就是吃错东西拉死个人。这次还好,只不过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没事没事,倒过霉就好了,一天大吉大利。”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骨碌爬起来。然后——
哇哦!帅哥哎,就跟我对面十来米的地方站着。随便随便一件黑T,却穿得比巴黎时装周的顶尖模特还要性感,更别提那张比电影明星还要帅了不知多少倍的脸。只可惜,他的神情太冷漠了,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是他会去关心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可以在乎的。
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女孩子花痴的嘴脸吧。我不想惹人嫌,赶紧收回口水,低下头转个弯,走为上策。可是人家还似乎不愿意我让路。他迎上来,我到左边,他就到左边,我绕右边,他也绕右边。
咦?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看上我了?——呸!我啐自己一口唾沫,下意识瞄了瞄眼前这位,小心翼翼地问:“你——找我?我们——认识?”
阿弥陀佛,那人终于抬起视线,给了我个正脸。他正脸望着我,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眸子极其的黑白分明,仿佛冰天雪地里的幽深夜色,无尽的清寒之意,却冷得叫人着迷。我差点喘不上来气,刹那的心悸。费了好大的劲才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回过神,却发现他看我的眼光很奇怪,些许的波动,传递出来的讯息略微复杂。
这是什么意思?同情?可怜?我解读无能,正疑惑着,没想到他居然对我开了口。极沉极沉的低音,低到了喉口,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性感。他说——
“跟我走吧。”
啥——啥?我惊掉下巴:“你说什么?你要我——跟你走?为什么?”
——“因为你除了跟着我们,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答这话的,是突然插进来的另外一个人。不同于黑T帅哥的低沉,他的声音清越悠扬,好像山间的溪泉水,足以宁静疲惫的灵魂。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靠!今天这是走了哪门子的桃花运?又一个型男!白色休闲西装搭配条纹九分裤,整个人潮得不要不要的。还有那精细如雕琢的五官,亲切似暖阳的微笑。
“Hi,你好,我叫徐朗,这是我的搭档易名。”
型男向我伸出手,修长的五指骨结均匀,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招摇着诱惑着……
经过前面那位的“美色”考验,我的理智这会儿全程在线,而且警钟长鸣。不对啊,这事透着邪行。大白天的,这两个人想干嘛?搞推销?要不然,美容美发拉客上门?又或者,传销?邪教?总不至于当街就来一个白手帕一捂弄昏了拖回去开膛破肚倒卖器官。
——“哈!哈哈!哈哈哈!”
我这里还在飞快思考冷静应对,酷哥型男那边,穿白西装的那个,蓦然地爆笑出声。特别没有形象的那种笑,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拍黑T帅哥的肩膀。
“哈,你知道这丫头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哈哈,她把我们当成邪教传销,还,哈哈,还有倒卖器官的,哈哈哈——”
我被他笑得愣住了,愣着愣着,突然惊悚!“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白西装还在笑,笑得停不下来,摆手投降,“不行了,我笑得肚子疼,我得去缓缓。易名,这丫头交给你了。”
易名,原来黑T帅哥的名字是易名。他依旧平平静静,只微微皱起了眉,却是对着那个白西装。
“你还笑得出来?又是一个什么都忘了的,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白西装,对了,他说他叫徐朗。徐朗一听立即止住了笑,若有所思,“对啊,这是第几个了,这段时间好像多得有点离谱。”
易名没答,徐朗沉默,静寂,气氛诡异。我摸不着头脑,进不了状况,“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易名漫不经心瞟了我一眼,随即移开,继续雷打不动惜字如金。徐朗的表现要好一点,他叹了口气,靠近我,审视着我的脸,斟酌着字句,“那个,小姑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姑娘?我皱起眉,这年头我这年纪,这称呼白痴吧。还有,这问的什么白痴问题?谁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三个字,在嘴边,隔了一层窗户纸,立刻马上就要出来了,却愣是蹦不出来。那是什么来着?我叫什么来着?
我努力地想,搜肠刮肚想破脑袋地想!朦胧中,隐隐约约,来了一个声音,温柔、温暖、饱含宠溺——
“小匆,莫小匆,该起床了,都九点了。”
“小匆,莫小匆,该吃饭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小匆,莫小匆……”
对,对!我是小葱,莫小匆!
他说我就像我的名字,像小葱一样的女孩子,太普通太简单了,扔到人群里第一眼绝对找不到。可是我活得很好,活得很认真,他说那是我的福气,是别人求也不求来的人生。
徐朗似乎很高兴,甚至于些微急切,“那你还记得他是谁吗?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这个——我又被问住了。是啊,他是谁?他叫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更加努力地去回忆,努力,拼尽了全力!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我一伸手就能想要抓住。可是我抓不住!总差了那么一线,他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仿佛漾在水面的涟漪,他在消失,永远地消失……
我的心猛地一悸,陡然惊醒!惊醒,睁开眼的刹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找不回起点,望不到终点。
徐朗挫败,“该死!就差了一点!”
至于我,依旧茫然,茫然地看向徐朗,他在遗憾,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叨叨什么。我又调过头去看易名。易名察觉到我的目光,对视过来。他就是个无动于衷的样子,随便别人的世界有怎样的天翻地覆。
莫名其妙地,我感到伤心,只是微乎其微的,而且理不清这微乎其微的伤心所为何来。
易名突然些许不悦。是讨厌吗?甚至眉心比刚刚对徐朗蹙得还再深一些。他彻底丢开我的视线,退到徐朗这边,轻轻咳了一声,给他递了个眼色。徐朗收到,又是叹气,走过来,仍像是哄小姑娘的样子,象征性地扶着我的双肩,示意我向后转。
我不明白,被动地转过身。身后,不远处,十八层的高楼下面,稀稀疏疏几个人围着。再远一点还有更多的人围过来。他们在窃窃私语,七嘴八舌。还有人在打电话。有人说打120,还有人说应该打110。
再然后,我看到了人群的中心,众人关注的焦点。那是一个女孩,她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快要突兀出眼眶。她的嘴角一丝丝的血迹,已经有凝固的迹象。可是脑部和身下,却还有大量的血,汩汩地汹涌而出。
人们议论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女孩她还有救吗,这个女孩她是什么人啊。
她是什么人?恐怕再没有比我的更清楚的。那是我每天都会见到的人。最起码,是在早上起来刷牙洗脸照镜子的时候。
没错,她就是我。我傻傻地站着,眼睁睁望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渐渐地,鲜血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