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寄生与共生

前半句，夏维感受到了能让心情荡漾的夸赞，后半句话里，听到的是对自己的固有印象。

“在亚马逊的丛林里，有一种很特别的鼠类，我们给它们起名叫双面鼠，它们有三个很特殊的习性，是科学界一直无法解释的。它们会不停迁徙。即便食物从来不短缺，也没有遇到灾害，它们还是会不断地迁徙，在700万平方公里的亚马逊丛林中，看似漫无目的地四处迁徙。其次，不管食物多少，它们都会保持族群的规模，一直控制在500只左右，不会太多，也不会过少。第三个特性最为特殊，通常它们生性温和，没有攻击性，虽然是杂食，但几乎不吃肉，直到它们遇到了同类，它们会性情大变，展现出非常强烈的攻击性，相互之间大开杀戒，直到一方取胜，吃掉另一方。这也是起名”双面鼠“的原因。但是令人不解的是，并不是每一次遇到同类的种群后，都会死斗，有时在迁徙中相遇，会相安无事，既不会死斗，也不会融合，而是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继续迁徙。”

“我没太明白，这个和我们之前聊得寄生、共生的关系是什么？”夏维边听边思考着，只是没找到话题间的联系。

“我猜，你们一定找打答案了。”薇夏期待着答案。

“没错，我们跟踪5万多个族群，用了20年，终于找到了答案。早在20年前，我们就在几乎全部跟踪的族群里的，找到了一种寄生虫，这是一种线虫，主要寄生在双面鼠的消化道，也会出现在大脑里。但过去的二十年，我们一直在双面鼠的身上做研究，直到最近我们开始研究这种线虫的DNA历史数据时，我们有了惊人的发现，原来双面鼠的这三种独特习性，完全是这种线虫在幕后控制。”竹子讲到这里，一组图阵列在屏幕上，四行、五列，正好20张图，每张图上都画满了红色和绿色的小圈。

“我们记录了过去20年来，不同族群间在相遇后的行为，一个红色圈代表双方进行了一次死斗，绿色代表双方此次相遇后，各自和平离开。你们看看这20张图，有什么规律？”

望着一张张图，夏维发现规律很明显：“离现在越远的年份，红色圈越多，离现在越近，绿圈越多。这说明双面鼠性格越来越温和了。”

“不对，严谨点来讲，只能说明越离现在近，它们族群之间的死斗就越少。”薇夏在一旁修正道。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它们打的少了，不就说明性格温和了嘛？”夏维有点不服气，说完看着妈妈，等待答案。

“薇夏说的对，严谨来讲，我们只能从数据里看到现象，还无法确定背后的原因。你们俩再看看这个。”说完，屏幕上又换了20张图，每张图上都有红、绿两个颜色的统计表格。“你们看，我们统计了每年中，每两个族群之间的DNA数据，红色是发生死斗的两个族群间DNA相似度，绿色是和平交错的两个族群间DNA相似度，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绿色表格里的数字，几乎都大于95%；红色部分的数字几乎都小于90%。”薇夏指这第一张表格说完，好像发现了什么，继续回答道：“我明白了，携带相同DNA线虫的双面鼠族群，相遇后能和平共处，线虫DNA差别大的双面鼠，相遇后会死斗。”

“没错，你们再看看这20张图，横向比比这20年数据的变化，有什么发现？”

“绿色的数据越来越多，红色数据越来越少，说明那些寄生在不同族群双面鼠上的线虫，DNA越来越相似了。”薇夏一步步跟随着竹子的指引，进行着越来越深入的思考。

“我还是不明白，它们在亚马逊丛林里跑来跑去，就是为了串亲戚吗？碰到亲戚打个招呼就走，碰到的不是亲戚就顺带把对方吃掉？”夏维想尽量跟上她俩的节奏，不过，还是有些疑问解释不清。

“你刚刚的问题是，有没有共生关系转为寄生关系？现在答案就来了。我们分别对单个族群进行了跟踪，发现当双面鼠没有遇到同类的时候，它们为线虫提供生存的养分，而线虫不但不会过度吸收养分，还会分泌出两种物质，一种能让双面鼠提高新陈代谢能力并增强力量，让他们更容易在自然界里生存，而另一种不定期释放出来的物质，会让双面鼠时不时就能获得满足感和快乐。看起来，完全就是共生互利的关系。可是一旦双面鼠遇到了同类，这种线虫会大量涌入鼠的大脑并分泌出一些物质，既让双面鼠散发某种气味，又让其嗅觉灵敏度提升数倍。”

“我明白了，线虫这样做，是在通过宿主交换信息，既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也是在审查对方。”薇夏激动的说。

“我们发现，当双方体内线虫DNA差异大时，线虫会分泌另外一种物质，让双面鼠展现出好斗和凶残的一面，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并且，有一点很重要，胜者会吃掉对方。然后，赢家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如果它们不缺食物，线虫为什么要控制双面鼠相互厮杀呢？”夏维想不明白这背后的原因。

“这还不明白，你看看这屏幕上的图，绿色越来越多，说明有相似DNA的线虫数量越来越多了嘛，排除异己，让自己的DNA延续下去。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说完，薇夏转向竹子，想获得她的认可。

“这回你可没说对，事实上，我们之前也这么以为，直到我们分析了每个族群DNA的在许多次死斗后的变化，我们终于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我们发现，每次打斗完，原来在失败族群身体内的线虫，出现在了成功者的体内，并和原来的线虫结合，繁殖出的后代包含了两种线虫种类的绝大多数DNA序列。”

“所以说，它们不是在排除异己，反而是在寻求结合。”薇夏感觉自己顿悟了。

“你们看看这张图。”竹子说罢，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大图，撑满了整个画面，她指着画面中央的饼图说：“你们看这绿色的部分，从今年的数据看，体内线虫DNA相似度95%以上的双面鼠族群几乎已经占了全部族群的80%。”

“太可怕了，这些线虫到底想干嘛？”夏维忽然意识到，这些线虫花了几十年时间，坚持不懈地做了一件大事，但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我们还没搞明白这些线虫要做什么，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但可以肯定地是，这种线虫，似乎有一个清晰地目标：它们从共生转为寄生，有目标地控制那些双面鼠，并不是为了繁殖后代，反而是要把多样化的DNA序列全部搜集、整合起来。”然后，竹子感叹道：“双面鼠，世世代代都将成为线虫实现自己伟大目标的工具，而自己却活在线虫营造的生活假象里：轻易就获得了强大能力，轻易就获得了满足感和快乐。”

夏维和薇夏，看着大屏幕，发起了呆，两个人的脑中都在浮想联翩。

“最后一句话，是爸爸要我转告你的，要你一定想明白。”竹子非常认真地看着夏维的眼睛，又刻意强调道：“爸爸说，他相信你能想明白他要说什么，也会在关键时刻做出自己的判断。”

“爸爸？他回来了吗？”夏维吃惊地望着妈妈。

“没有。一周前，我收到了爸爸发来的加密邮件，你们看到的数据分析都是爸爸帮我完成的。在邮件的最后，他要我一定把话带到。”竹子每个字说得都很小心，不希望让夏维感到难过。

“其他还说什么了吗？”

“对了，还有一句，‘有些道理，世间万物皆相通’，要你一定好好思考。”

“其实，我想问的是，他……”

“夏维想问得是，叔叔什么时候回来。”薇夏补上了夏维没说完的话。

竹子没说话，但表情尴尬中，还带着些许无奈。

薇夏察觉到这微妙的沉默，她知道，也许竹子阿姨也没有答案，也许有答案也不能说，就像她自己的母亲说得那样，问都不应该问。不过，话说回来，薇夏发现，回家后一直没见到妈妈。

“阿姨，我妈她怎么不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