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双手抠着悬崖边的岩石,左脚奋力一蹬,右腿顺势跨上了岩石边,他大喊一声,把自己撑上了悬崖。鸟群应声从一棵古树的树冠上四散腾空而起,呼啸着穿入林间。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尘,望向不远处的那座断桥,桥的对面连着一条山路,弯弯绕绕地伸进山林里。
喊声在山间回荡。
“怎么还没结束,你赶紧让他走!”
“我可不敢!也不愿意!你最好也小声点。”
回声中,夏维隐约听到了说话声,不过很快又被砸墙的声音覆盖掉了。
他看看身后的悬崖,又瞅瞅前方的断桥,那是唯一的出路。夏维跑到桥边,目测断掉的部分得有十几米远,势必跳不过去。他取下背包,挽出一卷拇指粗的尼龙绳,熟练地挂了个拳头大小铁砣,然后把铁砣荡到了空中划起圈来。
“嗨,你不拦住他,要给我设备砸了,今儿你们谁也别想走。”
“小声点儿,你等着后悔吧你!”
在嘈杂地砸墙声中,夏维耳边再次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夏维仍全神贯注地拽着绳子,当铁砣刚从脑后飞过的瞬间,他一松手,那铁砣直奔桥对岸飞去,挂在立柱上绕了七、八圈,停了下来。他把绳索的另一头,系在了身边的立柱上,跳起来抓住横在空中的绳子,用力向下坠自己的身体,那绳子稳稳地挂在断桥的两端。他再次飞身跳起,抓住绳子,双腿盘在绳上,把自己倒挂在空中,双手交替向对面爬去。
不到二十几秒,夏维便爬到了对面,他松开绳索,双脚、单手着地,稳稳落下,心中已开始赞同自己的伸手,心想若此时微风拂面,那更有了孤胆英雄的意境。
想什么来什么,一阵风起,夏维刚要随风起身,没成想,那风后紧跟着一张狰狞的黑脸,冲他扑来。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一个大黑巴掌便把他拍下了悬崖。
“可以了,你赶紧清场吧,就差这房间了。这设备到时间自己就撤了,你这活儿要是干不完,谁也没辙。”
“这是我最后一个顾客,算给我个善始善终,您总得有点儿人情味儿吧?”
“时间一到,活没干完,从我账户里直接扣钱的时候,谁跟我讲人情味儿?”
夏维从地上爬起来,解开颈前的卡扣,用力向上托起头盔,把脑袋从头盔里拔了出来。他单手提着头盔,皱着眉头向说话的二人走去。
“今天实在是太抱歉了。”一个穿黄色连帽衫的高个子中年男子,从老远就朝着夏维迎了上去。
“抱什么歉,一来就告诉他要施工了,还没完没了......”高个子旁边站着一个穿工装制服的大胡子,看到夏维后,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又转头轻声问那高个子:“是他么?”
高个子点点头,回了句:“后悔吗?”
夏维从大胡子身边走过,没搭茬儿,他把头盔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始摘手套。
“这是第一代感应手套,十年前出的纪念款,我这儿的设备一拆,以后也就没它用武之地了。”高个子拍拍夏维的肩膀,继续说道:“送你了,留个纪念。”
大胡子见自己插不上嘴,便退到一边,指挥着身边的机器排着队开进了房间。
“为什么要拆?”夏维问。
“哪儿还有人玩这个啊?躺在那儿就能沉浸了,什么体验都有,谁还愿意来真的。”
“那不一样,挑战身体极限的快乐,躺着可沉浸不到。”夏维并不以为然。
“欸,还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想?”
“不能再给你些时间吗?”
“三年前就拿到整改通知了。像我这种占地儿又大,赚钱又少的地方,指标怎么可能好的了。”说完,高个子又苦笑道;“以后也不会好了……算了吧。”
桌上的头盔,发出了蜂鸣声,里面有人在喊:“夏维、夏维……”拿起头盔,夏维再次套在头上,眼前纯白色的空间漫无边际,在正中央站着一个女人,长发披肩,微微笑着,跟他继续说道:“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算是吧!反正都一样。”
“妈妈要提醒你一句,今天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是记得,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接受那个送上门的‘礼物’?”
“爸爸希望你能去。”
“他回来了?”夏维口气中带着期待。
“没有。这事儿先不讨论了,行程已经发给你了。”妈妈口气开始有些躲闪,她并不想接着聊关于他父亲的话题。
夏维很知趣,他不会纠缠于这个话题,何况这样的对话,进行过太多次,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
“等一下!”还好这声音来的快,不然他已经把头盔摘下来了,妈妈突然很严肃地问道:“爸爸出差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忘不了,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也忘不了他那句话。”
一台台机器分别从身边经过,停在各自施工的位置后,就不动了。
“抱歉,咱们们不清场,这些机器就不工作,要不你们到外面继续聊会儿?”大胡子的口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摘了头盔,夏维望了望高个子,他正环视着房间,不舍之情都挂在脸上。他发现夏维正在看着他,立刻收起了那表情:“走,咱们外面说去。”
推开门,来时还完整的大厅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了,一辆辆装满设备的平板小车,正排着队有序地从大厅正门向外运输,而返回的小车,挥舞着一前一后的机械臂,继续在墙面上拆除着什么。俩人从往来的车流中间穿过,走出了大厅。
“我们认识也有5年了吧,从你才这么高的时候开始。”高个子边说,边拿手在胸口比划着,然后笔出一个大拇指,继续说:“现在,你是这个!你再看看我......”他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看到门口立在地上的大屏幕上,滚动着几个红色的大字——“限期拆除,请勿靠近”,便没再开口。
“这店不开了,您准备干嘛去?”
高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说道:“我也在元世界里找了个活,说不定,以后还能遇到。”
夏维多少有些吃惊,但想想看,又在情理之中,谁不想活得更容易些。
抬头看看,空中若干的小黑点,沿着各自相同的飞行轨迹,在空隐约形成了几条似有似无的线,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少年望着天空,伸出左臂,在空中挥舞了两圈,露出了手腕上黑色的实心三角形标记。
“夏维,你胳膊上是……?”高个子的话听起来像是明知故问。
“哦,植入了一个,用起来挺方便。”
“你爸同意了?”
夏维耸了耸肩,撇了撇嘴,说道:“贴个电子修复贴,2小时不到,皮肤就复原了,谁能发现?而且,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但是,你又印个黑三角标志上去,是怕不容易被发现吗?”
“后加上去的,我想想,等他回来,我已经有权做这个决定了,还怕什么?!”
不远处,若干圆形的硬化地面,散落在花草树木间,那自然与人造地面的交界处,都在缓慢地闪烁着白色的光环。其中一个光环,不知何时变成了橙色,向上看,一架飞行舱正缓缓下降,停在橙色光环的中央。
飞行舱整体像是被略微拉长的蛋壳,下部被银色的金属包裹着,完全看不到接缝,侧面印着白色字XV-Texi。上部是一个完整的玻璃罩,和下面的金属部分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夏维伸出左臂,对着高个子晃了晃,说道:“看,多方便,做个手势就行。”
“别沉溺!”高个子似乎并不在意,又提醒了一句:“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知道!你放心,永远是我用它,颠倒不了。你不试试?”
“我不喜欢被周围无处不在的眼睛盯着。”
“你用不用它,它们都无处不在,你还是太纠结。”
“赶紧走吧!”高个子,伸手向前挥了挥,“今天一别,有缘再相见。”
夏维看了看进进出出的各式机器,已经开始拆除外墙上的装饰物,再看看高个子,他明白,剩下的时间,应该属于高个子和他身后即将被拆除的建筑。
夏维挥挥手,转身向飞行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