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至

老丁蛋子已经两月没出山了，后山的自家的那点薄田他不耐烦种，早给了陈二木家种，因着懒，收成时自己只能得着不多的粮食，不大够糊口。所以得时不时穿山过水的走上半日去相隔数十里的玉龙峰呆一段时日。候着些冬日看雪夏日玩水的，来看景，写生的外乡人，帮着扛扛行李，带带路。或客栈里打个短工扛水扛米的。每月总也能收入几回百八十块的。

大山里的地不比平原肥沃，地分成小块彼此距离远又不方便种，收成也少。他这么着，倒比村里日日太阳底下起早贪黑耕做的收益似乎高些。只是在外头打散工也需住下店，吃几回馆子，钱也是存不住几个。就图个快活，也新鲜热闹些。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吧。爹妈去得早，没人约束，这日子不就这么混么，除了条件穷和这不着调的活法。没人愿意说个媳妇之外。自家身体结实没毛病。他拍了拍胸脯，虽四十多了，还壮得能担能抬的。有两口老白干酒喝再拌上几粒花生米，那就是好日子。

出发，老丁蛋想，咋一不小心又睡到中午才起，得快些准备，赶在日落前到。。这天，眼见热起来了，玉龙峰上的游客应该许多了，要早些去占个便宜的通铺床位。省些钱，也好多揽几单活计。没准今年能留两个钱，找村里爱保媒的许家太婆给牵个红线。。嘿哈。走起。拿着根扁担，找来绳子，两三件换洗衣服打个包裹背好，系上草帽。扣上院门。

“丁蛋子，又去玉龙峰那边扛活啊。”

村尾的许家老太正牵着五岁上下的大孙子路过他门口。

“啊啊，不然咋整么，快没饭吃了，讨两个钱来花花呗，大娘下回记得给我说媳妇儿哈。”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赶路。声音渐渐远了，许家老婆婆还没来得及说嘴，“就这得性，守不住钱，也不晓得孝敬孝敬你老婆婆，牛年马月的也别想。”她牵着孙子领着狗，嘟嘟囔囔向着村西头的慢慢走去。

一顿饭功夫，许家婆婆又转头回来路过，手里倒多拎着篮杂七杂八的油纸包着的面粉果子。

这是村西头劳家大姑娘劳敏儿硬塞给她的，许婆婆今儿个上劳大奎家本是要替镇上史家的大兄弟史聪来说媒的。史大兄弟才三十啷当岁，媳妇就难产大出血来不及送医院死了，留下个女娃娃这快两岁了，还没有找到愿意当这继娘的。其实这史聪长得除了黑倒也还精神。又愿意多陪些彩礼找个能干勤快的黄花闺女。这次找人带了话，让都帮着尽快说合，许了好谢礼。实心实意让这十里八乡有口碑的保个媒。

许婆婆得了信，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劳敏儿，敏儿这姑娘模样敦厚可人，家里家外一把手又干净利索。史大兄弟指定满意。况且敏儿她娘常年病着，爹爹前两年又摔折了一条腿。家里负担蛮重，几个兄弟十好几岁且也都是要等着钱说媳妇的。日子苦哈哈的。这回这条件高指定能成。

想着这能去镇上殷实人家当家，怕不是好过在这穷恶水山巅上的小风村几多倍。二婚的只多个女娃有什么要紧的。过去一年半载的生个男娃儿就都齐整舒心了。所以许家婆婆这两日赶着就来撮合。她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心里也顾惜她。都不容易，史家是镇上有些面子的人家。她算是捡着了。

一路上，她带着功臣般的微笑，催着东摇西晃的虎子，走快些。走快些。

远远的还未进院门，就见到正顶着日头喂小鸡仔的劳敏儿，汗水把姑娘家的碎花衫子浸得有些透，显出些撩人的凹凸廓括来，可不是个正好嫁的大姑娘……

谁知敏儿瞧见婆婆来，直起身知了来意，竟干脆堵她在院子外头。奶奶好，婆婆长的说了半晌。只不叫进屋。说是爹妈身体不好，弟弟们且小，还需要照顾，她这两三年都不打算嫁人的。许婆婆实在也不需要进屋让爹妈糟心难过的。

末了，她说“等会子”，还急忽忽的进厨房拿了许多甜面粉果子装了一篮，只说是给虎子带回去磨嘴的。

敏儿家吃食明明并不富裕，这摆明要堵她嘴的架式倒是真真的……这也怪，敏儿有二十了吧，早先已经推了许多来说媒的，大体是因为对方也穷，帮不了家里。倒也没话说。这回怎的也不行呢，史家彩礼条件许的厚，这将来还能帮衬着些她娘家。还不急，难到等着做个嫁不出去老姑娘？许婆婆心里嘀咕着，也只好望着没能进门的土竹屋叹了口气。瞧着给这一篮子吃食，也不好多说什么，悻悻的啐了一口死盯着吃食的大黄狗子。

“蠢狗，就知道吃。”

敏儿只笑递一个粉果子她孙儿虎子手上。

“婆婆看路慢些走呵，有空常来哈……”

许家婆婆只好回转身。低头走得快，稳着碎步还赌气没应声。

半晌，抬头看天，刚过正午…怎么的乌云蔽日，天直暗下来，可能要下暴雨，立夏了。这山里的天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的…算了…赶紧赶紧牵着虎子着奔家去了……

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虽说这女人嫁人算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命就不同了。但她老婆子子也不是神灵鬼道。实左右不了这姻缘红线。眼下这粉果子，是谁的因，谁的果。谁知道。

许婆婆这才刚进屋，已有豆大的雨点倾盆下来。

“真不是个好天，差点又着了这浑身湿透的霉头。”

“妈你们可回来了，要不虎子得跟着淋雨，万一病了，等下他娘又该念叨你到处瞎窜，多管闲事了。”儿子许放端着杯水，走过去虎子边上放下。

“就凭你个三天两头出不了工的病羔子，没你妈帮人说媒补贴着点，能有这些个饱饭日子过。你媳妇能给你个好脸子？水给也我倒一杯来。”

许婆婆扫扫脚上的土踱到竹凳子上坐下，又数了数篮子里的面粉果子共有十七八个之多。又歇了歇脸色渐渐也好些。

话说这小风村本处于离玉龙峰约数十里的石仞山的半山处，却比玉龙峰更高出千余米。风景亦是秀丽。只是山如其名，陡峭难行，有两处竟根本无路可通。若非攀岩能手的话，都需山中索道滑行通过。所以知道的人少。但山中倒是树木品种繁多，深潭，瀑布，溪流小河不绝。蛇虫动物也都见怪不怪。除了半山中央这一块略开阔的小风村，也有个几十百把户人家长年不出居住在此，基本自给自足。周围的几十里山谷几乎无人居住。

老丁蛋子这下山脚程快，加之本来也晚了出门。所以更紧着些。当暴雨忽至时，已经下到山谷底了。

此时他只低头小心的沿着溪流边的石块前行。却大不愿去踩那路边上泥泞。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半烛香的时间，雨指定大了，他感觉到溪水涨高了。远处有瀑布声开始轰鸣，怕是有山洪要下来。他决定退到边上高处泥地继续走了。这路极少人行，时不时辨要仔细些。瀑布也时有时无。源头在哪边没人打听过。

又走了约个半时辰。雨没停，倒有雷声大作。天更是阴得厉害。雨天让人脚底下不好用力，这山里的路也奇怪。总是跟小河溪流混乱着少有干地落脚。更是难走。这一脚泥沙，他拐下已涨水的溪边找块大石头站住涮了涮脚，总算舒坦些了。

远远的一阵阵雷声。接着两道刺目的闪电。一刹那电光火石，照得溪水透亮，他恍恍惚惚瞧见这块大石头侧朝里似乎斜靠躺着个姑娘。

长长的头发有一半有水里飘着，好在头脸是在水面上的。他怔了怔，又喂了两声，那人也没什么动静。只有残乱的衣衫和露在外面的白生生，光溜溜的四肢。脸蛋脏兮兮的看不清楚。应该是个溺水的姑娘。

他也没再多想，立刻跳进水里把女人拖上来，平放到溪边高一些的泥地上。看着地上的女人还是没反应，他这才伸手探了探，感觉弱弱的鼻息…那因领口处的纽扣散落而半敞着的胸口似有轻微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