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只是意味着不复存在。既没有什么天堂,也没什么地狱。再就是,死人会非常简单的消失在活人的记忆里。
———《北野武的小酒馆》
天还灰蒙蒙的,跟她不想睁开的眼睛一样晦涩的泛着浅浅的悠悠的微光。
人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夹杂着鸡鸣狗吠,还有乡下大妈们的笑骂和老爷们磕烟斗的响动。
她极缓慢的站起来推开了窗,白茫茫的云海在她眼前抖落,下面,下面是绿林苍翠至渺小如蝇的万丈深渊。这里应位于崎岖险峻的丛山之中,峻岭之上的吊脚楼式村庄。
她转过身对着一屋子饰旧如新的老家什,眼神定在搭在泛着油光的竹椅靠背上的大红色棉衣衣裤。
屋里中央一个暗红掉漆衣柜上镶着长方镜,这是他辗转为她准备的结婚大礼了。
她开始忍不住的大笑,又开始大哭。没有人进来。
门是锁着的。窗,窗是打开的……
镜中是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一双红肿无神的杏眼。她的眼神离开镜子,一瘸一跛的走到床边捡起那对绣花的崭崭新的红色棉鞋。只愣了半晌,就对着打开的窗户扔出去了。
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静悄悄的,这对红色新鞋就没入这云海无影无踪了……
劈劈啪啪的爆竹声,杀猪宰鸡的好日子,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老丁蛋子循例还找了村尾边的李半仙,特地的合了生辰选了个吉日。虽然他胡捏了个女人的八字。但他丁蛋终于要娶媳妇了。对不,这才重要。
爹妈去的早,除了这半间竹楼留他安身,倒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山里田瘦他也懒,靠着间中给人当挑夫,也胡乱混了这半截人生。不管那许多,他丁蛋今年四十五了,没人照应着的脸瞧上去倒有五十上下年纪了。现在村里人都胡乱叫他“老丁蛋子”。
可这回,老天终于让他捡个漂亮小姑娘给他当媳妇儿了。一定是爹妈在天上看不下去他一个人太孤苦伶仃,才替他张罗的。
他今天一定要带她一起好好给天上的爹妈好好上烛香,也好保佑她快快的给他生两小子继香火,添劳力。想到这,老丁蛋不由得有得点害臊的笑了。
“哈哈哈,老丁蛋子,一个人偷咪咪的笑啥子嘛,你这老家伙穷得寡妇都娶不上个,这倒好,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呵,你是上辈子是做了啥子好事么,还是做了亏心事?”
老丁蛋子顺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就朝刚走过去的陈二木丢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 陈二木飞快灵活的闪避过去了,二木这大小伙子也二十上下了,按这乡下规矩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只是这村子地处山脊,田地贫瘠,出入不便。离镇子中心远得很。所以村里人穷了几辈子,没什么女人愿意嫁进这穷山沟沟。这陈二木指定是对他这把年纪就要讨这小媳妇儿眼热了。
老丁蛋子又嗑了嗑烟枪上的灰,算是想明白了。估计眼热有也不止他一个,这好事放得久了,怕不是个事儿。
好在,今天,今天就是好日了,请来帮忙的大妈小兄弟也都到位了。
一直蹲在墙角的他站起来,认真地伸了个懒腰。环视了一下后院子里忙活儿的人及一切活物,舒心地瞧了瞧那扇房门上的锁还好好的。
明天,明天一切就会走上道,明天应该就不用锁着了。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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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特别的短促。
京州市高档小区,世茂十八楼的客厅落地窗前,一个身着橙色晚礼服的纤秀女孩正在顾影自怜,目光悠然……一袭乌云般的及腰长发衬着白晰通透脸庞,细挺的鼻梁上泛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洌之气。
吴云歌
刚在奇迹六星酒店结束某知名国际高中她的毕业典礼,回到家。
十八岁前的最后一季,这也是他们华丽的成人礼。
今晚她表演的钢琴独奏曲选了有难度的李斯特的《钟》……音符在她指尖下奔放如行云流水……越来越急促的灵魂撞击……轻一扬手,噔,双手落下铿锵干脆的结尾……获得了长久的掌声……
透过跳动的指缝透过薄纱长裙边的侧后方,莫天一微笑的掂着一杯龙舌兰,一直盯着云歌,有些烦躁的应对着总围绕着他,还身着私家订制晚礼服的那些衣衫魅影……
“天一,典礼结束了,家长们也会先走,咱们一起去顶楼的清吧坐坐么?”女孩子们在略带羞怯的力邀校草。他还是没搭话,去边上拿了些水果来,“来,每人一块……”
一旁乖巧的孟娴的理了理发梢,轻声说:“等会我,我去叫下云歌。”
天一脸上的笑意变深了。
“好的,你们先上去,我一会到。”他看了看孟娴说道。
孟娴是吴云歌的同桌兼闺蜜,一个容色格调皆圆润宜人的女孩。她的宝蓝镶珠礼服款式大方得体,但不像新订制的……
莫天一,本市名门之后,这次录了伦敦政经,会去英国吧。个性不张扬却一直是女同学们的焦点。当他经过云歌父母的桌子边上时,妈妈蓝馨示意云爸注意一下这个斯文有礼,高个俊朗的男生。
“哦。”他撇一眼,知道她又开始动用那颗跨界设计师的脑袋瓜子在胡思乱想了 。
“这男孩应该不会看上云丫头的。”
老吴淡淡的抿了口桌上的茶,回过眼继续在手机上比划。这个毕业典礼从签到,致辞,合影感谢到表演节目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他有些犯困了。
“你又知道?这孩子一直在留意咱云歌儿。”你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家女儿是块木鱼石吧。
蓝馨想想决定放弃继续这个话题。
酒店宴会厅的钢琴是有些年月了,应该不常用,踏板很硬。也是槽点。她有此紧张,并不因为台下的观众。而是蓝馨,她的母亲,一个跨界设计师。一个苛求完美的女人。
“人类学。”是的,她定这个专业也是不默契的音符…在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清冷眼神中他选择了“人类学”。而不是什么人以为必然的商管,又或者母亲以为她钟爱的音乐。
她就是个白招人疼的孩子,该有个弟弟才对。奶奶又会说……
大门按键声响起,是父母亲大人回来了。她的眼神从江对岸的璀璨光影中收回来,咬了咬唇,以一只猫的身姿穿越客厅,闪回房间。既无意妥协,则她不想继续毫无意义的关于前途,责任等话题。
三个月以后,她将飞往纽约一所长春藤名校,继续她的学业。曼哈顿的阳光会让她远离这家乡亲情的藩篱和温度。家族及父母亲的关系,并不那么和谐,有的岁月静好,只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学会适宜的闭口不言,是一种伪上流的标签。
她,一直是个看起来格外安静的女子。
她没有去顶楼小聚,孟娴说天一可能会表白。她知道了,她不会去。
今晚一直没看到天一的父亲。他母亲坐在与自己相隔两桌的距离,远远看起来端庄得体。但即便是后背上的目光,云歌也能感受到锋芒。她注意到她,她也在注意她。
这样重要的儿子的毕业典礼,他的父亲也没有出现。但这丝毫未能减少莫母的被重视。她被安排在主桌,校长也在。杯影交错间伶牙俐齿的美女教导主任也没忘对她挂满微笑的频频低语。
莫天一,莫伟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