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七冲喜

玄木须揣着手朝我耸耸肩：“两情相悦那是谈恋爱，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就不能光谈情说爱了。买房、装修、彩礼、陪嫁，哪样都离不开花钱，这一谈花钱，那就得真金白银地商量你出多少，我出多少，其实跟谈合伙做生意也差不多。不过，等离婚的时候，那就比做生意拆伙可复杂多了，这多少年的感情跟真金白银，还有双方父母、亲戚矛盾都掺和在一块儿，再加上还有孩子……“说到中途，他想被什么噎住似的陡然停住，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个素来不爱追问的性子，看他停住，扭头转向黄善问：“你们妖界也这样？”

黄善点点头：“所以，我们很多妖就只谈恋爱，不结婚。”

“我去跟你爸合计合计。“章来娣的妈一跺脚走了，只剩下章来娣站在当院，两行眼泪滑下她不漂亮但青春饱满的脸颊。

我看了看这张尚带羞涩的脸，回想了一下她昨晚坐在地上捂脸大哭的撒泼样子，又问玄木须：“这是她十年前的记忆吧？你不会让我跟着等十年，一直回忆到她跳楼吧？“

玄木须示意我跟在皱着眉慢慢朝堂屋走去的章来娣身后，举起手里不断散出缕缕青蓝烟雾的伯奇青羽，轻轻点在她头上，于是，我们就都听到了章来娣心里的声音：“我咋跟妈说？我咋跟妈说？我今天早晨跟胡清北一说结婚的事，他就一脸的不乐意。他家在村里虽然条件算差的，可人家自己争气啊，从名牌大学毕业，今年又进了安市的设计院上班。虽然安市是县级市，可清北心气儿高又肯努力，他以后一定能去省城发展。虽然我家是县城的，比他家条件要好，可从四姑给我俩介绍之后，这三个月里头，他连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从始至终只有他那个寡妇妈跑前跑后地说他家乐意。这回又是我主动去说想要结婚，他妈立马就说了一堆‘结婚可以，但就是家里没钱’的话。而胡清北坐在他妈身边一直没开口，最后站起来一摔门就走了。

这都是啥事啊，我求着他结婚，他还不乐意，他还一肚子气。

可我能咋办？我爸是老大，我妈不争气，就生了我们姐儿仨，带娣姐的孩子都三岁了，盼娣今年读高三，几个叔叔姑姑家都没有二十岁往上还没结婚的孩子了，现在就只有我能结婚，我要是不给爷爷冲喜，所有亲戚都得埋怨我跟我爸妈。

我有些惊讶：“这是什么年代？还有人结婚是为了冲喜？“

玄木须一脸认真：“公元一九九七年。“

我正要感慨，又听章来娣心里继续说道：“清北家里条件是不好，可也有好处，这样我嫁过去应该不会受气。唉，谁让我家里一个兄弟都没有呢，娘家没人撑腰，以后能在婆家不受气已经不容易了。“

玄木须立刻很有眼色地朝我解释：“重男轻女，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有些女的自己也重男轻女。“

那边章来娣的盘算还在继续：“清北个子矮点儿，人也黑点儿，可人长得还算精神，又有出息，又有本事，我才是个自考大专生，跟他结婚以后，我们肯定能去市里生活，比县城可强多了。“

我听得不禁摇头：“藤萝附乔木，青青引蔓长。自谓得所托，岂复慎周防。”忽然觉身畔如有芒刺，一转头，正对上黄善朝我侧目。

见她仓皇避开我眼光，我想起昨天是我跟她说过“说话别拽文，现在的人间文风不盛”的话，便坦然道：“我双标，你尽可以鄙视我。”

玄木须显然并不明白我对黄善说的话是什么缘由，但他是个机灵之人，眼珠转了转，竟然就猜中了个七八分：“神姐，您念那诗我不大懂。但我猜吧，您应该是不稀罕用我们人间骂人没出息的话来表达您内心对小章的鄙视，是不是？”

我用眼神表示了一下同意。

黄善小声说：“跟我四百年前来的时候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候没有姑娘会自己上门去提亲。”

没想到玄木须还是个很有时代荣誉感的人，闻言立刻连连摇头：“黄……小黄啊，四百年前，那还是旧社会，一九九七年已经是新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了，这俩时代那可是天差地别。你一个小妖不知天高地厚，怎么能抹煞人类的伟大历史功绩呢？”看我嘴角浮上淡淡一抹笑意，赶紧朝我又换了个钦佩的表情，道，“我们人间就这么大起子，几百年的变化就已经是改天换日……哦不，改朝换代的，没法跟神姐您比，动不动好几万年跟玩儿似的，我们想都不敢想。”

“你们变化是挺大。当年，绿珠跳的那楼才三层，现在，章来娣跳的这楼已经是三十二层了。”我表示赞同。

黄善秒懂了我的意思，“噗嗤”一声笑出来：“跳楼时穿的红裙子也比以前省布。”

她声音不大，柔柔软软的很好听。尤其是这点可爱的小刻薄，我喜欢。

看着章来娣缓缓掀起塑料门帘，嘴里喊着“爷爷，我回来看您了”走进屋去，我停步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赶紧跳过这一段吧，太憋气了。“

听我如此说，玄木须赶紧说：“把这无焰之火一灭，梦忆的幻境自然跟着也就消失了。下回再想进入幻境的时候，那就再用无焰之火点燃剩下的伯奇青羽就行了。”看我立刻就要施法熄灭无焰之火，他又赶紧拦住，“神姐稍等，您可算计着哈，这一天三回法术要是用完，那咱当天可就……”

“可就让你提前下班了。”我打断他的话，同时熄灭了青羽上的火焰，“我犯不着为了省几回无焰之火，生生跟着这个窝囊女人憋气十年。”

白天无事可做，我打算出门逛逛，便化出保生大帝送我的紫凝丹，让黄善服下后，她不仅伤好痊愈，还立时白得了百年修为。

黄善化成人形，果然是个身材高挑、面容娇好的美人儿。而且这个“小妖精”极为通晓人情世故，她人形化到一半，看到我此时的“尊容”，便略一停顿，立时就将身形面貌的水准都跳过几个等级急转直下。

我放下茶杯，朝她一摆手：“我看不见自己，你不用非得变得比我矮比我丑。你原来的样子挺好，我看着养眼。”

黄善奉命恢复原样，忍不住小声问道：“上神原本的样貌，不是这样的吧？”

我顺口说了一句：“比现在更丑。”

黄善看不出我的喜怒，小声说了句：“让上神花费了一次法术，实在是小妖莫大的福气。”

“没啥，我只是觉得，要是带猫出去逛街有点扎眼。”我已经站起身来朝外走，“剩下两回法术，晚上够用了。”

黄善在我身后提醒：“要不要等城隍大哥来一起……”

我已经推开了防盗门：“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他——和强良。”

这十几万年来，就算我的样貌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我的好看，能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