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戾气难解

慧清冷笑一声道：“你要说便快说，说完我好送他上路。”

慧明叹道：“莫施主，贫僧和慧清师弟本是疆场上的对手。贫僧是梁国废太子的部将，而慧清师弟则是南楚上将军，俗家名姓是项超。”

慧清听到慧明提及他的俗家姓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莫小易心头一震，瞪大着眼睛看着慧明和慧清。

慧明继续悠悠说道：“当年梁国伐南楚，贫僧是太子这一路的先锋，而慧清师弟则是南楚的主帅，其时梁国三路大军，太子统率一路，厉帝统率一路。”

“第三路统帅便是鄢陵侯了。”莫小易道。

慧明颔首道：“是了，你是鄢陵侯的门客，想来鄢陵侯也会对你说起。三路军中，厉帝这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攻至平阳城下，而太子和鄢陵侯这两路人马却进兵缓慢。一来是太子和鄢陵侯始终心存善念，不愿像厉帝那样血腥屠戮南楚城池和百姓……”

慧明冷冷道：“兴不义之师，伐他人之国，还奢谈什么善念，真是可笑。”

慧明道：“师弟说的是，攻城掠地又怎会没有杀戮，贫僧这些年一心礼佛，每每想起这段旧事，深悔不已。”

随即慧明又续道：“……二来是不知何故，太子和鄢陵侯的人马遭遇了南楚的主力顽强阻击，这支主力之师，便是由慧清师弟统帅。在南楚西平关，慧清师弟出奇谋计将鄢陵侯人马围困……”

慧清得意道：“我围困赵如弘本意是要牵制距西平关最近的赵如坚，引他来救，不想来的却是赵如敬。”

慧明颔首道：“不错，但厉帝得知鄢陵侯被围困，并不回兵西平关，而是继续猛攻，直指平阳。反而是太子放弃已经攻下的城池，驰兵救援。”

“赵如坚识破我计，强攻平阳，想的是若平阳被围困，我自然要回兵，到时西平关之围自解。若论兵法，赵如坚确实胜过赵如敬。”慧清道。

“原来如此。”慧明似乎也是第一次和慧清复盘当日之战，“但鄢陵侯被慧清师弟兵马重重围住，粮草将尽，若不救援，只怕也等不到厉帝攻下平阳，便要全军覆没了。一旦三路大军有一路被灭，军心势必动摇，而平阳城又易守难攻，赵如坚虽然识破慧清师弟之计，可若不是太子担心鄢陵侯安危，执意出兵相救，只怕后果反而难料。”

慧清听慧明说道此处，不禁叹息一声道：“时运不济，赵如敬的妇人之仁竟让我一番筹谋化为乌有。”

莫小易趁着慧明方丈拉拉杂杂的说着当年的战事，暗自运气调理内息，胸中烧灼之感有所缓和。

“太子得知鄢陵侯被围困，立即率军疾行相救，派我先引一队人马，奇袭慧清师弟。”慧明续道，“于是在西平关前两军对垒，我侥幸胜了慧清师弟，师弟双腿之疾便因这一战而起。”

“师兄不必自谦，我的本事确实不及你。”慧清道。

慧明摇摇头道：“贫僧这些年诚心礼佛，武功早已放下。倒是师弟一直精研武功，如今再要交手，便是师弟你双腿有疾，贫僧也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慧清愕然道：“你……你竟然知道。”

慧明微微颔首，并不解释，又续道：“主帅重伤，太子的人马又及时赶到，与鄢陵侯内外夹攻，终于解了西平关之围，慧清师弟也被太子所擒。”

“太子有意招降慧清师弟，但他执意不肯，太子要为他治伤，他也坚辞不受，趁着守卫看管不严，便逃了出去。”

“再见到慧清师弟时，南楚已灭，贫僧却目睹厉帝屠城惨状，大受刺激，忽然自问自己戎马半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加之眼见厉帝与太子因屠城之事反目，更觉身心倦怠，便有了归隐之意。一日在南楚城外巡视，于一座废弃的古刹之中忽然心有所悟，有了皈依佛门的念头，也是在那一日在寺中遇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慧清师弟。”

“我认出慧清师弟，心想慧清师弟如此，正是贫僧的罪孽，便带他回营，但师弟的腿伤耽搁时间太久，已经无法医治。”慧明叹道，“于是贫僧便向太子请辞，打算到那座古刹出家为僧，同时照料慧清师弟，弥补贫僧的罪过。”

“太子钦佩慧清师弟为人，苦留不住，加之慧清师弟又是南楚上将军，久留军中怕厉帝知晓，便答允了贫僧。梁国大军回天都之时，我和慧清师弟便留在平阳。”

“那为何方丈又会在圆觉寺？”莫小易问道。

“一年以后，太子派人找到贫僧，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给贫僧。贫僧便听从他的安排，和慧清师弟一起来到圆觉寺。没过多久，太子被废。太子昔年旧部尽受株连，贫僧辞官出家，天都之中也无人知道圆觉寺的慧清和尚便是当年的太子部将，贫僧因此躲过一劫。”

说到此处，慧明看向慧清：“这些年贫僧将慧清师弟安置在庐舍之中，也是担心他的身份暴露。师弟，贫僧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是以一直以佛法劝导，不想你终究是执迷不悟。”

慧清恨恨道：“我世深受南楚王恩，战场上落下残疾，却是与人无尤。只是南楚王上已经献降，梁军仍然下令屠城，这让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报仇。”

“屠城之事是厉帝之罪业，他后来神智疯魔，帝位被废，凄惨而死，这岂非正是因果报应。”慧明说到厉帝，语气有些激动。

慧清厉声道：“他一人之死，怎抵得上王上全家几十口性命，又怎抵得上平阳十万冤魂？不杀尽梁国君臣，灭了梁国，我死不瞑目。”

慧明叹息道：“可慧清师弟你现下所谋之事，又会让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凡阻挠我大事的，都得死。”慧清冷冷道。

慧明道：“师弟，贫僧知你心中戾气难以化解，也知你近年诸般筹谋都源于此。”

“你从何时知道的？”慧清一愣，急问道。

慧明看了一眼道兴，说道：“从你不认道兴为弟子时，贫僧便知道你等不及。道兴是你唯一的弟子，并无过错，你却将他一番责打，逐出门墙，贫僧岂看不明白你这不过是苦肉计。”

慧清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小瞧你了。”

慧明道：“你知道你无端惩治道兴，以贫僧性格，自然会照拂于他。他也便有机会在贫僧身边，帮你刺探消息，他独来独往，无人注意，自然也更方便为你做事。”

“可你又是如何怀疑的道兴？”慧清问道。

慧明又看了看道兴一眼，淡淡道：“贫僧将他安排在我身边，他能看到贫僧，贫僧也自然能看到他。梁帝入寺之事，想必便是他暗中监视贫僧得知的消息。”

慧清冷笑道：“原来师兄这些年也并非清心寡欲，一心向佛。”

慧明淡淡笑道：“贫僧一直对师弟你心有愧疚，明知你心中戾气难以化解，也以为那是贫僧的罪孽，想着时日久了，自然会淡去。纵使知道你通过道兴和外间一些江湖中人有所联络，也不愿介入。只是没想到，你们竟会行刺梁国陛下。”

“行刺赵如毅是我的主张。”慧清知道慧明的“你们”指的是谁，不耐烦说道，“既然要诛暴梁，像陆乐天那帮废物那样磨磨蹭蹭，什么时候能够成事！”

莫小易一愣，行刺梁帝竟然不是屠龙会的安排，而是这位玄武使自己的决定？

慧明也是没想到，随即恍然道：“既然如此，想来你的那些朋友也不会赞同行刺之举，所以你才要杀了这位莫施主，对他们好有所交待。”

“不错。”慧清眼中寒光闪现，“我说过，阻挠我大事的，都得死！”

慧明又是一叹，忽然起身站起，悠悠问道：“若是贫僧要阻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