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为行故

卫孤云几步走到台前，冲台下众门人拱了拱手道：“众位兄弟，在下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对在下护佑梁国质子向来颇有微词。余门主素来不喜在下，原因也在于此。”

众门人中对卫孤云做赵如弘门客就算没有不满，也大多不理解。

“在下这么做，固然有份私人情分在内。鄢陵侯曾有恩于在下，也一直视在下为知己，我与他名为主客，其实为兄弟。他身在梁国为质，在下自然要一力相护，有恩必报，想来这并不有违解右使和诸位兄弟心中的侠义之道。”

卫孤云又道：“然则在下这么做，又并非全是出于私谊。诚然，自梁太祖起梁国东征西讨，及至今日仍未绝吞并天下之心，之所以未曾加兵于吴，原因有三，其一是梁吴十几年前有和约，两国互换质子，鄢陵侯为当今梁帝亲弟，他不得不投鼠忌器，其二是忌惮一旦攻吴，尚贤馆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十几年前梁军横扫天下时，尚不能攻克安陵邑，如今更加没把握，其三则是梁国历经多次宫闱之乱，朝局动荡，多年用兵之后国力衰竭，实无力攻吴。”

“反观吴国，是否又有实力攻梁？云谦先生在座，在下想吴国实力如何纪侯最为清楚。”

云谦面色微变，心中却清楚卫孤云所言不虚，吴国偏安东南，真要出兵是没有实力的，所以纪信从他这里听说屠龙会的图谋之后，才愿意不计较女儿被毒害，让他今日趁机促成尚贤馆与屠龙会联手攻梁，吴国好坐收渔翁之利。

纪信的想法卫孤云如何猜不到，只是云谦在座，他不方便点破。便又续道：“方今天下梁吴百姓确实都疲敝不堪，但战火一起，只怕连如今这宝贵的安定生活都荡然无存。我等起事和梁军杀个尸横遍野，百姓势必流连失所背井离乡，这是否是我们这些侠义之辈的初衷？”

“解右使也许会认为，只有大乱才能大治，但大乱真能大治否？一旦打起来，一年两年还好，若是打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天下又会是什么光景？众位兄弟想想当年梁吴之战时吴国寻常百姓的境遇，家破人亡，父子离散，便是连吃一顿安稳饭都没有。难道好容易十几年安定了，我们还要让他们再遭受一遍吗？”

众门人不禁动容，当年惨状无不历历在目。

“何况，就算诛了暴梁又如何？暴梁既诛，自然有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人觊觎大位，彼此打着为了百姓的旗号互相征战不休，众位兄弟到时又想想，天下何安？”

卫孤云未明言的是，一旦梁国被灭，天下大乱，吴国势必趁势坐收渔翁之利，百姓还不是一样遭殃？

众门人也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是啊，杀了赵如毅，自然还会有李如毅、王如毅。新皇帝继位，就一定天下太平了吗？远的不说，就这纪信，他的门客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咱们和梁国打的热火朝天，他们一旦趁机得了天下，还不是一丘之貉。

“解右使适才论及，贵贱如何兼爱，梁吴如何非攻。墨祖之时已有人认为兼爱非攻很难实现，但墨祖已有明论，‘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所以才需要我辈努力践行之，岂有因大道难以实现便称其荒谬，进而背弃之的道理？侠义之道，我辈自当坚守，但行侠义之道，却非只有以暴制暴一途。”

众门人无不点头称是，连余风和郑万里、白致长等解无命属下也十分钦服。

云谦暗自看看左右，不禁叹息，纪侯本想借此机会鼓动尚贤馆攻梁，看来又是一场空。

莫小易见卫孤云慷慨陈词，不禁心潮澎湃，再无茫然。

黎生见卫孤云言罢退回本位，开口说道：“卫左使所言，句句皆是本门大道，也是我辈江湖中人该有的立身之本。屠龙会号称为天下苍生，可诸兄弟也看到了，他们为达目的，阴谋串联，暗杀无辜，构陷忠良，大言惭惭什么牺牲一人而为天下。那么请问朱雀使，还有解兄弟，余风就是不是天下人吗？纪信之女就不是天下人吗？甚至赵如弘就不是天下人吗？这三人哪一个是大奸大恶之徒？”

朱雀使被黎生大义凛然的追问之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无言以对。

“众位兄弟耿耿于怀的，无非赵如弘是梁国质子，你们与梁国有仇，便恨屋及乌。但我深知此人性格宽厚，为人豁达，绝非赵元隆、赵如坚那般暴虐成性之人，当年随梁废太子赵如敬攻南楚，一路与民秋毫无犯，入吴为质十数年更是谦恭低调，未作一件恶事。有些人口称侠义，却要杀这一样一个人，还有是非吗？”

众门人都垂手，默默静听黎生训示。其实他们何尝不知赵如弘并非奸恶之人，甚至还听说他在安陵邑竭尽所能，对南城百姓多有善举，只是因为他是赵元隆的儿子，所以本能的排斥，总以为这定是梁国收买人心之举。

黎生看了看朱雀使，冷然道：“屠龙会所谋背后是何居心，在下不想妄自揣度，但本门断不会参与，若是日后发现屠龙会打着诛暴梁的旗号肆意妄为，在下绝不会袖手旁观。”

朱雀使见解无命和自己一番话未能打动黎生，便知大势已去，眼见尚贤馆门人众多，自己又不是黎生对手，难以脱身，兀自惊惧不知黎生会如何处置于她。

“尊使在本门中安插亲信，造出这许多事端来，在下若不稍施惩戒，恐怕倒让贵会觉得，黎生这个老家伙是个好相与的。故此，权且请尊使暂留尚贤馆住上些时日吧。”黎生说罢，大手一挥，几道真气激出封住朱雀使几处穴道，唤来尚贤馆执法门人将朱雀使带去总坛囚禁违规门人的地牢中。

黎生又传令将范扬、焦挺、常六以及莫小易抓到的几个解无命的亲随一并囚入地牢，并令卫孤云、余风和郑万里三人详加审问，彻底清查参与解无命作乱的门人，待查清事实后，再依门规处置。

范扬知道尚贤馆门规森严，自己所犯之罪，就是求情也是无用，登时腿一软，颓然倒地。

卫孤云、余风和郑万里拱手领命。执法门人先后将范扬等人带走。随即，黎生又看向解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