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大雪封城,距京城七百里外的访仙镇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从郊外一直延伸到城南义庄,为首的一个大汉拍响了义庄的大门。
“魏老头!快开开门——”
不过半刻,义庄的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一个散发着淡淡尸臭的老汉颤颤巍巍地从里面探出身子,刻板的脸犹如死尸,“做什么这么慌?是又在哪捡到无名尸了?”
说话间,一双浑浊的老眼扫向地上盖了块白布的尸体。
“哎,可别说了,还是个肚子里揣着货的,也不知道怎么死在荒郊野外了,真是可怜,原本准备送医馆去的,医馆却说快断气了,让抬你这来。”
大汉张罗着几人将门板做的担架抬进停尸的屋子,随意招呼了一声便又如来时一样匆匆离开。
这样的天气,谁不想回家抱着媳妇睡在热炕头上?
魏老头搓了搓手,关门之际看了眼裹着白布的女尸,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连忙推开门跑到街口敲响了一间小院的门。
“王婆子,快出来帮我个忙!”
王婆子是镇上为数不多的诊婆之一,但一看是去义庄给死人接生,吓得腿都软了,可到底那也是条人命,只得颤着手往那还带着几分温度的尸体上摸。
“这大人都没气了,孩子该怎么生啊?”稳婆抖着腿,一时也没有了办法,朝隔着门板的魏老头抱怨,“总不能动手掏出来吧?”
魏老头手里的大烟筒子明明灭灭,突然狠狠吸了两口,放下烟管走到放着平时在衙门当仵作用的工具箱旁,从里面挑出一把趁手的刀走到尸体旁,双手合十对女尸念念叨叨:“夫人,人命关天,这孩子若是能活,日后就由我养着,就当是偿还今日的无礼了。”
说完,在王婆子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刀划开女尸的肚皮,枯木般的手灵巧细致地慢慢割开,满腹的黑绿色液体中露出了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他赶紧一推旁边的稳婆,“王婆子,快救孩子!”
王婆子这才从惊惧中缓过神,将孩子取出剪断脐带打了个结,提着一条小腿连着拍了几下屁股,这才听见两声微弱地如同猫叫的啼哭。
王婆子松了口气,抱着孩子去擦身子,可一看到那张满脸青紫,右侧脸颊上还有一大块鲜红的胎记,顿时吓得惊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魏老头,我、我这……”
“行了,回去吧,今儿这事麻烦你了。”魏老头从看不清颜色的腰带里抠出一粒攒了大半辈子才攒下的碎银,接过她手里的孩子。
“哎哎。”王老婆子得了银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很快消失在雪夜里。
魏老头将刚出生的孩子用破夹袄裹好放在一边,板着脸在一旁收敛尸身,只是看到女尸那青紫色的指甲,板正的脸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熟睡的婴儿。
一日接一日地抱着孩子在镇上一家养羊的农户家讨羊奶,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义庄的魏老头收留了一个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面貌奇丑,刚一出生就吓得接生稳婆大病一场,怕是个妖孽投生。
原以为这样的孩子活不过几日,可魏老头愣是一口一口的羊奶养大了,还给她取名阿真。
阿真一天天长大,转眼已经胎穿过来十六年之久,小镇的人却没怎么见过她,甚至连她的性别都不知道,因为魏老头不让阿真出义庄,自她记事起就有很敏锐的观察力,魏老头看出这个女娃娃有天赋,将自己一手尸检之术教与她,直到魏老头将死之时,终于将自己的衣钵交到她手上。
天启十八年春,访仙镇发生了一件大事。
镇西一条穿城而过的河里,一夜之间突然浮着三十六具死尸,城南义庄的停尸房顿时被塞得没地下脚。
魏真从镇西的河边潜游上岸时,已经临近深夜,镇上的灯火只剩下一些富户院子里的点点火光。
她拧了拧身上的衣服,迈着被水泡肿的双腿,朝镇南的义庄走去,推开漆黑的木门,随意地躺在一片浮尸之中。
月上梢头,一行三人出现在义庄门口,温止陌看着义庄半敞开的破木门,英挺的眉皱了皱,“进去看看。”
义庄里摆放着几十具尸体,三个男人往房中一站,顿时没处下脚,之前捞出的三十六具浮尸零零散散地摆在一处,只有少数的几具摆在案桌之上,尸身上满是凝结的乌血。
温止陌俯身查验尸体,刚刚挑开魏真的外衫,魏真便警觉地喊了起来。
“阿……稀罕事!”突如其来的女声,众人吓的猛地一退,看见那尸体竟然自己坐了起来,配合这义庄的氛围,简直让人脊背发凉。
魏真一边甩着手活动筋骨,一边含糊地骂着:“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我的地盘撒野,信不信我将你们都给解剖了!”
“放肆,敢这么说我们大……”不远处的两个手下看着魏真戏谑的语气,反应过来是个活人,握着长剑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却被温止陌制止了。
“好嚣张的小子,这可是放置尸体的义庄,何时成了你的地盘?”男人的声音低沉短促,却充斥了威压感,软剑一抖,挑起魏真的下巴,“小不点,你是何人?大半夜的在这里装鬼吓人?”
魏真抬起头,对上一双清冷幽深的眸子,微微上挑的狭长凤眼,英挺舒朗的眉,一身黑衣衬得男人身形劲挺,只是看他那似勾未勾的薄唇,就让她想到了前世被她按在手术台上做活体解剖实验的狐狸。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扔到一边,懒懒地倒在地上一块破旧的毛毡上,也猜到了几人的意图,漫不经心道:“这里一共有四十具尸体,除去之前的四具尸体,还有三十六具是最近的浮尸。皆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中毒迹象,如果各位想查探尸体线索的话,抱歉,我查不出来的,你们更别想查出来。”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既如此,便打扰了。”温止陌扫了眼她身边一具缺了条胳膊鼓着双眼的长发女尸,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小子既能与尸体为伍,恐也是个有能耐的,轻哼一声,“小鬼恼人,看来今天是查不出什么了,我们走。”
“你!”魏真气恼地用手指戳着远去之人的后脑勺,瞬间没了困意。
魏真想了想,往着衙门的方向跑去,敲开了衙门的大门,因为突发的案子,衙门里亮如白昼,师爷和捕快们还在彻夜忙碌。
魏真十分熟稔地扯了扯一个中年捕快的袖子,“林捕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捕头回头见是她,将她带至无人的角落里,悄声问道:“阿真,你怎么来了?可是从那些浮尸上发现了什么?”
魏真抿抿嘴,便如实开口,“林叔,三日前,除了那三十六具浮尸,镇上是不是还有个男子自杀了?我怀疑,那男子也可能是凶手杀的。”
“你这身上湿成这样,是不是去河边了?”林捕头却顾左右言其他,脸上写着不赞同,“那凶手穷凶极恶,连杀三十几人,你一个半大小子怎么能孤身前去?那个自杀男子的事明日我会向钦差禀报,这几日你就别到处乱跑了。”
“钦差?”魏真微微皱眉,访仙镇离京七百里,三天能跑个来回把钦差给招来?
林捕头不知她心中想法,挥手赶人,“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可少不得你忙活的,快走吧。”
见他油盐不进,魏真无奈地点点头,又朝着城南那个塞满了死尸的义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