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养兄

六月底的天气已见炎热。

温小苒看着窗外绿色的树浪，天边飞过一群“人”字形的大雁，再往远处，是正在施工的小区居民楼，被绿色的纱网包裹着，隐约有沉闷的敲击声从里面传来。

太远了，还比不过耳边笔尖的沙沙声来得清晰。

监考老师不停地在考桌之间走来走去，有的还在埋头奋笔疾书，有的却已经趴在桌上酣然入睡，不过露出的试卷上还是一片空白。当然也有的悠哉地转着笔，支着脑袋不住地东张西望，对上温小苒的视线，朝她眨眨眼，手指了指试卷，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温小苒选择无视，漠然转过头，突然感到一道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见黑压压的人头，监考老师的厉喝猛地在耳边炸响，“不准东张西望！”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温小苒从容地交上试卷，回到座位拿笔袋时却被人撞了一下，没关紧的笔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她皱眉看向始作俑者，认出对方是刚才找自己作弊未遂的人。对方挑衅地看她一眼，然后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温小苒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又松开，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笔，周围路过的人都只是同情地看了眼，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最后一支笔在课桌角落，温小苒伸出去的手没有够着，刚要伸进去一点，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地伸了出去，直接将捡起的笔放进她的手心。

温小苒先是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然后顺着手往上，看见一张白净俊秀的脸，窗外微风吹起稍长的刘海，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温小苒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

少年把笔交给温小苒后便立马起身，随后直接转身走出教室，转身的瞬间衬衫衣角扬起，带起一阵洗衣粉的清香。直到对方已经不见身影，温小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没道谢呢。

她失神地走出考场，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小苒！我完蛋了！！”

“你先放开我。”对方力气太大，温小苒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张杨闻言松开手，一脸沮丧地走到温小苒身边，“数学最后两道大题都没做出来，语文作文胡乱凑了八百个字，最后五分钟我使劲看了半天，只从字缝里看出两个字：议价！”

张杨挤眉弄眼，温小苒被她夸张的演技给逗笑，对方没好气道：“你还笑呢！你不知道你的闺蜜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温小苒缓了口气，“哪有那么严重。才考完结果都还没出来，没准儿大家都没考好呢？”

张杨摇摇头，“你就别安慰我了。你不知道我们考场有好几个提前交卷的，我做到后面紧张得手都在发抖。”

“你就知道人家一定写完了吗？”

“对哦，说不定他们是做不出来才提前交卷的！”张杨一拍脑袋，说完又垮下脸，“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胜蓝的题目真是太变态了，看来不是我等凡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

温小苒不置可否。胜蓝中学在市里升学率的排行榜上永远在前三名，最近几年更是稳居第一，将其他学校远远甩在身后，它完全有理由凭借其空前的升学优势耀武扬威。

“市中心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待会儿一起去吧？”张杨摇了摇温小苒的胳膊，见她犹豫，又可怜兮兮地说道，“就当是陪我咯，我需要甜品治愈我受伤的心灵。”

温小苒叹口气，“不是我不陪你，只是今天我爸非要让我等他一起回去。”

张杨遗憾地撇撇嘴，“那好吧。”

温小苒捏住她撅起的嘴巴，“下次再约，行吧？”

张杨“嗯嗯”几声，温小苒好笑地放开手，却遭到了对方一顿猛烈的揉脸攻击……

告别张杨后，温小苒又独自在胜蓝的校园里等了一会儿。

她坐在种着海棠花的花坛边，大红的海棠花在身后开得热烈，鼻端漂浮着青草泥土的清香，她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心想：明明跟其他地方的空气没什么两样，为什么那么多学生挤破脑袋也想要考进这里呢？

想完又觉得好笑，明明自己也是“那么多”的其中之一啊。

考进胜蓝是她从小的梦想。每当有人听说她想考胜蓝，都会半开玩笑地说：“你想进胜蓝？跟你爸说一声就行了啊。”为什么？就因为爸爸是胜蓝的校长吗？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进胜蓝不是因为有一个校长爸爸，而是想要在他的地盘上亲手摘下“校长女儿”的头衔，告诉所有人自己只是温小苒，靠自己取得成功的温小苒。

“小苒！”

熟悉的沙哑声在身后响起，温小苒转过头，先是看见自己的父亲笑着向她招手，随后看见他身边的人，温小苒瞬间睁大眼——是刚才在考场帮自己捡笔的少年。

两人走到她身边，温柏谷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温小苒。”然后又指着少年对温小苒说：“这就是爸爸之前跟你说的小北哥哥，他今天也来参加考试，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回家。”

温柏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完全在状况外的温小苒。

少年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季北。四季的季，南北的北。”

温小苒垂眸看着面前这只手，和印象中的别无二致，不过此时反而因为真实而像幻觉。

“小苒？”温柏谷轻声催促道。

温小苒回过神，终于伸手握住，指尖相触的凉意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小北哥哥。”

她注意到，当自己叫出这个称呼时，温柏谷似乎松了口气。

“我去取车，你们先在这等我一下。”

温小苒立马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温柏谷倒是没有阻拦。走出一段距离后温小苒回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对方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在看什么？”温柏谷问道。

温小苒摇头，盯着他的侧脸，“爸爸，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是爸爸一个朋友的儿子。”

“我知道。”温小苒斟酌着用词，“我是说……他回我们家是什么意思？”

温柏谷闻言没有太过惊讶，他低眉思索了会儿，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家会收养他呢？”

温小苒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对方也很认真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她张了张嘴，有些消化不良，“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做这个决定的确很突然。”温柏谷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在这之前爸爸已经想过很久了。”

“可是为什么呢？”

温柏谷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么说吧，小北哥哥的妈妈去世了……他的爸爸对他很不好。”

“这样啊，那还真是挺可怜的。”

温小苒想起少年那双孤寂的双眼，突然又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了。但随即她又想起什么，问道：“妈妈知道这事吗？”

温柏谷迟疑道：“她还不知道。”

温小苒又震惊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告诉她？！”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的。”温柏谷叹了口气，“总之小北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你要把他当亲哥哥一样，对他好一点，知道了吗？”

温小苒撇撇嘴，再次回头看向远处缩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哥哥，她在心里轻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