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状

姜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开始想这几天发现的事情。

其实，那个男孩自杀的时候，她的确就在现场。她在现场环顾自周的时候，目光淡然扫出去，随意一撇，还撇见了于朗的那辆车。但是这种事，没必要对一个敌我不明的人说。

姜亦到双溪路上的时候，距离“智立方”的上课时间足还有半小时有余，她下了公交车也没直接去培训班，转而进了一条小道买了个杂粮煎饼。她每天来上课总能味道香味，今天好不容易让她给找到这个不起眼的摊位。

正接过煎饼的时候，耳边忽然飘来几句闲谈：“哦呦，现在的瓜娃子哟，心理好多都有点问题……”

“好嘛，拿了个锥子，脑壳乔得很……”

“打锤，好嘛，打个锤子哟……”

是在树阴下打四川长牌的几个老婆子。真是搞不懂，长牌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乐趣，怎么人人都爱玩，在哪都能凑一桌。

客观地说，她本能地排斥这些家长里短，但是“暴打瓜娃子”，这都属于家暴了，实在有必要关心一下。姜亦边吃煎饼变向着那几个婆子走近几步。

几个婆子高谈阔论、义愤填膺，丝毫不觉得姜亦这外人出现得突兀，甚至还非常自来熟地拉着她融入讨论，说什么那孩子头上都砸出血了，培训班估计要赔钱了，120怎么还不来之类的。几句话之后还问她：“你有娃儿了没？”

姜亦一听“培训班”三个字，头皮发麻，觉得事情不妙，没顾得上搭理老婆子的问话，急急忙忙往对面楼上冲。

“好嘛，是她家的娃娃嘞。”

刚到智立方楼道上，就看见了老婆子嘴里的那个小孩。

不是什么校园霸凌，也没有预想中的两个小孩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相反的，整个环境都异常安静。

走廊里死寂地可怕，有一种让人止不住毛骨悚然的味道，让人头皮发麻。姜亦面色骤变，心跳如擂鼓。

她一眼就认出了，就是第一天遇见的那个蓝色外套的小男孩。他衣服没换，满头满脸的血，手里拿了个铁锥子，继续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朝着自己头顶砸去。

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人慢慢往顶楼走去。鲜血流了满地满楼梯，旁边有人忍不住干呕，捂着嘴奔出去。好像还有放学早的学生碰到了，哇啦一声哭了出来。

姜亦跟着男孩上了顶楼。远远望过去，他好像在自己的脸上捣鼓着什么。姜亦正想转个角度去看，刹那间，她面前的废旧玻璃上，印出一张扭曲的脸，死死盯着她看。

姜亦脑袋砰地一下，炸开了。

只见男孩面朝着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在把脸上的什么东西扯下来。再看，那张脸上的第二层衣服居然就硬生生被脱了下来，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最后撕拉一下，脸皮都被撕下来。

令人作呕。

姜亦生理极度不适，再也忍不住了，俯身向下大吐特吐，把刚吃下去的杂粮煎饼吐了个精光。吐完了，直起身的时候恰好看见男孩半边脸上的那副杰作：他用手撕扯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出来。

那个形状像是两个字，左边是个幵，右边像一个飘飘然的小人图形。

远处乌鸦在叫，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警方很快控场，闲杂人等一律被清退出整幢大楼。

再然后，耳边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男孩发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声音，像是带着愤怒和痛楚意味的呻吟。

男孩死在了姜亦不远处，脸颊正对着她，那个血淋淋的图，分外醒目。

二十年来所学的现代科学理念，一朝被现实击得粉碎。

人类对自然的认知，远未穷尽。人类对超自然力量的认知，太狭隘了。人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拿自己有限的眼界去定义和描绘这个无限的世界。

姜亦想起外婆总挂在嘴边的话：

“阿亦啊，神的意志依托凡人的身体存在，肉体覆灭，神就会寻找下一个栖息之所。”

“如果你遇到了，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她平静地看着周遭混乱的一切，被众人推攮着离开旋涡中心，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汉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可真是少啊。

外婆是拉祜族的魔巴祭师，崇尚万物有灵论，树有树神山有山神，山川湖泊都有各自的神。做了坏事会受到神的惩罚，做了好事神会带领你的灵魂踏上轮回的路。

刚接触这些的时候，姜亦觉得都是“迷信”、“胡扯”、“异想天开”，你有科学的解释吗？

现在，不需要科学的解释了。

她看得分明，男孩脸上那个图形，和她母亲身上曾出现过的疤痕，一模一样。

原来外婆说的是对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真的出现了。

厄运即将降临。

后来姜亦给外婆打电话的时候问过：“外婆，那男孩说的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外婆却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啊。你不要招惹，躲得远远的，知道吗？”

姜亦一夜无眠。

所以，没时间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什么死期吧？上周学校的体检报告刚出来，她的身体可是好得很呢，十一假期还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区里的大学生短跑竞赛的。

还有那个于朗，可以确定没被那东西看上，和自己这种野路子不同，应该是个练家子……

于朗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车上，转动车后镜的角度。不看还不觉，一看真是吓一大跳。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三处刮擦伤，刚好是最明显的鼻子、下巴和侧脸，侧脸那处皮肉都掀开了，大概是被那梅超风传人的指甲割破后又用力往外扣导致的。

还有脖颈一侧，已经肿得老高，乍看像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真是有点不忍卒睹。

九阴白骨爪果然名不虚传，阴狠毒辣招招致命。

姜易！

于朗默默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恨不得噬骨吸髓。不夸张地说，那匕首要是在她手里，他铁定命丧当场。最后那抬头一击，力道直接涌上他的颅骨、差点把他打出脑震荡来，以至于他现在还眼前发黑，脑子都是懵的。

他抽了纸巾去擦伤口，一抬手才发现整个后背兼手臂都又酸又痛，平时举铁一小时都不如今天十来分钟来的酸爽，于是恨恨道：“太狠了。”

过了会，又喃喃自语：“劝我别插手？那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