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睛

这话没头没脑，于朗却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碰到皮条了？眉头一皱，侧头冷冷地问：“你们认识？”

话音刚落，明显感觉身后的手细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话音刚落，身边一空，只一阵风声拂过，再抬头时，姜亦已经追出去有段距离了。

“喂，你这什么暴脾气啊！”于朗朝楼梯口吼。

跑那么快，脾气那么火爆，跟吃了炸弹似的。

姜亦步子没停，心里狠狠骂他：死变态，关你屁事！

等追到一楼的时候，那男孩已没了踪影。她左右巡视几次，街头小巷统共也没几个人，却不见那个背书包的小学生。

成都的天黑的晚，六点多光照猛烈日头正好，姜亦却觉得这些刺眼的光芒像是条条冰柱，从天灵盖直直刺入，冻住咽喉，直透心脏。

有那么一两秒，忽然听不见周遭的人潮声、汽笛声，却能听到无穷远处的：暴打怒骂，山河破碎，叮铃哐啷，满地狼藉。

她终于知道小男孩眼神的那种怪异感是因为什么了。

刚才迎着楼梯口的光，她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那双灰白色的，没有光的眼睛。

于朗看着姜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头，蹙起眉头。他站在一楼半的窗户上看得很清楚，那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忽的一下从他们两个大活人眼前消失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跑那么快的。

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除了那个男孩，这个女学生也是。两天遇到两次，可真有缘分。不过，他可不觉得这缘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一见钟情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现实中有的，好听点的那叫一面之交，说难听点那就是冤家路窄。

但是，他也没太放心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路人的事情，就让它路过吧。

于朗转身往三楼走。这一来回，接孩子的事情都给耽误了。

“于叔叔，我今天数学考试得了98分。”小清是个机灵的女孩子，一上车就叽里咕噜和于朗说起学校发生的各种事儿。

“真棒，等会儿叔叔给你买冰淇淋吃。”

小清父母是于朗所在的俱乐部的保洁员，今年年初老家的奶奶忽然病重，没几天人就去了，只能把孩子接到城里。

夫妻俩在城里待久了，见识也广，知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定了型可就难了。一狠心，给报了个课后补习班。辅导班和学校隔了一条马路，管作业辅导还管一顿小点心还，性价比挺高。

今天于朗正好无事，当起了免费司机，就当打发时间。

“叔叔，那吃冰淇淋可以不告诉我妈妈吗？”

于朗不觉好笑，现在的小朋友都是人精，搁他以前，家长不让吃什么做什么，绝对照做不误，哪敢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叔叔，你知道吗，今天培训班来了个怪人。”小清忽然从后座往驾驶座的方向凑，神秘兮兮的样子。其实于朗没兴趣，但是却也不想扫了小孩子的兴，一个说一个听，倒也异常和谐。

听着听着，不禁想，脾气像炸弹的那个女学生，小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呢？应该没有小清那么懂事听话，说不定天天和男同学打架呢。

公交车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冷漠地捧着手机。

姜亦坐在公交车的靠窗单人座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座位，低低矮矮的，又最靠近下客门，即使累到睡过头，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起身下车。

最近真是有够倒霉的，昨天被人围堵今天遇到变态。还有那个男孩，外婆说过，那是没有灵魂的人的眼睛。

因为他们的灵魂被神选中。

因为神，不需要眼珠子也能看四方。

对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又是什么意思？

姜亦没由来的烦闷，指尖用力扣着左手手腕处的胎记，慢慢琢磨男孩话中深意。这不一定是个恶作剧，时间不多了，或许真的会有事发生。

但，远在天边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暂时让它远在天边吧。

公交车到站，姜亦赶紧站起来往外挤，挤过摩肩接踵的乘客，赶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挤下车。她把手机揣兜里，把头发往耳后捋了捋，往商业街“马大姐火锅烧烤”的方向走去。

她的时间的确不多，如果迟到老板就该扣钱了。

她从小深受“怪力乱神”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在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中游走，要说没了灵魂，其实并不可怕，没了良心的牛鬼蛇神比这可怕一万倍。

烧烤店的兼职一点都不得空，店内火锅露天烧烤，老板还请了尊镇宅旺财的貔貅摆在前台，生意是一天好过一天。姜亦十点二十下班，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但是烧烤店的东西都太油腻了，看的她直犯恶心。

她想去对面的吧啦粥铺买杯皮蛋瘦肉粥，结果刚掏出手机，原本只剩下10%的电量突然变成了3%，只来得及点开微信，屏幕就黑了。

也真够倒霉的，姜亦把手机揣回兜里，径直往宿舍走。

和人声鼎沸的商业区不同，回去的路上几乎称得上是宁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某一个风吹发梢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姜亦凭着直觉转头去看，一条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几个偷鸡摸狗的贼，不至于连着几个晚上来蹲她。那群人最懂趋利避害，为了她这点破事耽误“生意”，犯不着。

大概是饿晕了，姜亦疾步快走。

回到宿舍，姜亦拨通外婆的电话。

听筒里传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电话对面手忙脚乱。姜亦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出事了。

外婆的声音有点沙哑：“阿亦，那么晚有什么事吗？”

姜亦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问得小心翼翼：“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每次和外婆打电话，她总是谨慎得不像自己，总是害怕什么自己所不能承受的东西掉落下来。

外婆叹了口气：“能有什么事，还是老样子。”

打懂事起，姜亦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也太过知道这几句话背后的无能为力。

“外婆，下个月国庆长假，我有个比赛，就不回家了。”

外婆也早已习惯这两年的聚少离多：“好，回来一趟，也麻烦。”她知道比赛就意味着丰厚的奖金，支撑起单薄的家庭，最后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你也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人年纪大了大概都这样，明明自己也无能为力，明明知道年轻人不得不拼命，也要说点安慰的话自欺欺人。

电话被另一个女人接过：“阿亦啊，是阿亦吗？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庐山的啊，妈妈明天带你去好不好。”

“妈，寒假吧，寒假放假我们一起去。”姜亦叹了口气，“你让外婆接电话，我有事。”

外婆问：“是有什么事吗？”

“啊，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妈要是又发病，你和我说。”姜亦正打算说说自己遇到了那双没有灵魂的眼睛，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你妈很久没发病了，放心，会痊愈的。”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挂断电话，姜亦用力搓了搓半长不短的刘海，把一切抛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