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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2:仙踪

书名:我已成仙,法力无边作者名:无界大赛官方账号本章字数:4063更新时间:2021-10-29 18:52:22

张玉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这就是海水呀。他把玻璃瓶上的木塞拔出来,晃着递到我鼻子底下。我闻了,又腥又咸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是我还是说,张玉,你从哪弄来的盐水啊?还这么腥,你不会撒了尿在里面吧?我这么说,不光我不相信,我老婆也不相信。她刚刚从厨房里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菜是大盘鸡,她穿着围裙,身上都是油烟味。她看着我们站在餐桌边上都不坐下,围着一个瓶子吵来吵去,一大桌子菜都没人吃,她也凑过来闻一下。她闻了,皱着眉头笑了,她说,张玉,你从哪弄来的这么臭的东西,你不会真撒了尿在里面吧?

张玉看起来要哭死了,他张罗着他两只粗壮的小手,他说,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啊?他话是冲我们说的,眼睛却全盯着我老婆。我老婆穿了一件红色的包臀裙,前面系着围裙,转过身去,大屁股就像破了皮的水蜜桃一样要掐出水来。张玉就像个大耗子似的,眼珠子贼溜溜在我老婆身上滑动。今天早上,我老婆在衣柜前挑了这件裙子套在身上,我躺在床上,刚还睡着呢,半眯着眼看到就醒了。我说,你今天要干嘛去啊,今天张玉来家里,你又不出门,穿给谁看啊?她害羞地侧头,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她说,穿给谁看?除了给你看,我还给谁看啊?我当时,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好像有一面大鼓在心里咚咚咚咚地敲。我怎么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我的老婆和大耗子有一腿呢?

在新疆跑长途那几年,我认识了我老婆。那几年,我从一个地方运些东西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地方运些东西回来,我赚些钱,就这么回事。中间七八百里的路,要花三四天。我一个人在路上,就喜欢唱歌,从青藏高原唱到黄土高原,再从黄土高原唱回青藏高原,唱个没完。我有一回,从哈密运一卡车牛奶去什图,路上我又开始唱歌了,唱着唱着,我迷路了。在新疆,很多地方沙子都被吹到公路边边上,搞得公路和荒漠混为一谈,开着开着就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周围都是沙尘,灌草和大石头,天都快黑了。没有办法,我继续往前开。还剩蒙蒙一点亮的时候,我开到一个只有两条交叉路的小镇上去了。一个穿羽绒服的女人就蹲在唯一的十字路口边上,我停下车,问她:“你找什么呢?”她头也不抬:“我找戒指呢。”那是我三天三夜以来头一次跟人说话,我习惯了,或者说我本来也没什么话要跟别人说,所以才来跑长途。我跟她蹲在地上一块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带我回家里吃饭,让我住下来。就这样,她成了我的老婆。

我老婆拿起那个蓝色玻璃瓶子,张玉就看着她手是怎么晃那个瓶子,一下,一下,跟钟摆一样。我都不知道她要干嘛。她说,张玉,你去海边玩了?休假了?她说这个话,很明显心不在焉。张玉说,没有,没有,哪有空休假啊。我听了就很烦。我就要问问他了,那你从哪里搞到海水的?我们可是在沙漠里啊!

我最厌烦的,就是张玉那志在必得的微笑。我还跟他一起跑长途的时候,每次出发前,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吃完后,他一脚蹬在车门里边,一脚踏在地上,转过头跟大家挥手道别,脸上就是这种志在必得的微笑,好像前边真有什么大好事在等着他一样。现在,他拿起瓶子,脸上又是这种微笑。他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我碰见一个魔术师。

我根本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胡话。张玉说,魔术师是坐他的车子来的。他也从哈密来,不过,他可没开到荒漠上去。他是在公路上遇见魔术师的。一个黑色的人影远远地站在路边,开近了,看见原来是穿着燕尾服,戴着礼帽,脸上不住地流汗,拿着白手帕擦来擦去,可是有什么用呢?他边上是一匹倒在地上死掉的骆驼。但是张玉问都没问死掉的骆驼,他觉得奇怪的是,都这么热了,你干嘛不把你那费事的帽子摘下呢?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那个人就回答说,我是一个魔术师啊。

魔术师?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表演魔术。

这里连个人都没有,你给谁表演魔术?

走到前边就有了。

前边就一个小镇子,总共就两条马路,几百来号人。

有人就行了。

那你先给我表演个试试。

行啊。魔术师高兴地说。你想我给你表演什么?

张玉瞪着眼睛看着天,假装想了半天。其实他根本没看过魔术,也不知道魔术到底有多少种。他就知道魔术有大变活人,还有把人给切成两半。这都是一起跑长途的司机,在哈密吃饭聊天的时候说的。不过这里可没有别人,他可不想被变到什么不认识的地方,或者看着自己被切开。他瞪着眼睛,假装想了很久,说,那你给我变个水果捞吧。

好嘞。魔术师一抖前襟,就从下边拿出一碗水果捞,火龙果,哈密瓜,苹果,样样都有。上头覆着的酸奶看着又浓又涨。张玉看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变的,碗就到他手上了。张玉说,你怎么变的?你下边还真藏着一碗水果捞?魔术师就呵呵地笑,魔术嘛。张玉就说,不行不行,你还得给我变一个,我得看清楚。

行啊,你还想我给你变什么?

什么都能变吗?

什么都能变。

那你给我变个大海吧。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张玉就是故意这么说的。都听说过变鸽子,变花,变老鼠,还有水果捞,都是些小玩意,谁见过变大海呢?真要能变出,那已经是神仙了,还出来变魔术干嘛呢?张玉就没想到,魔术师一下犹豫都没有,又呵呵地笑,好嘞。他摆摆手,转身离开公路,要张玉跟他走到荒漠里边去。

魔术师说,看好了,看清楚了。刚还擦汗的白手帕,湿哒哒的,现在他捏着手帕的两个角,一抖,一抖,连着轻轻抖了三下,哗啦一声,好像堵着的什么东西被人捅开了,水一下就从手帕里跑出来了,吓得张玉往旁边一跳,他哪看过那么多,那么大的水啊。魔术师还嫌水不够似的,就把手帕往空中一抛,它就轻飘飘地飞上天,但几千几万吨的水,还在往下降,一下,就降成一个大湖,大湖的水还在涨,一直涨到看不到边,底下的潮水也一波上,一波下,把一些小螃蟹扑棱扑棱地送到张玉脚边。张玉看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停停停。我说,那海呢?那么多的水,总该淹到我们这来的吧?我怎么没见到呢?

你打开窗户呀!

张玉说着就冲到厨房里,把窗户一拉。我老婆抢在我前头进去了。厨房里都还是刚刚做菜剩下的油烟味,够呛人的。我站在我老婆身后踮脚看。我说,哪呢哪呢,在哪呢?我们家的房子正处在十字路口边边上,看见的都是土黄色的小房子,沙子铺了一层又一层。我老婆一直闭着眼睛,现在开口了:哎,哎,我真的闻到了哎。

闻到什么了?

海啊,海的味啊。

我怎么没闻到啊?

你仔细闻闻。

话了吧?

你鼻子怎么这么不灵啊!

我不吭声了。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除了那天傍晚她蹲在地上找戒指,我总是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我闭着眼睛继续闻,除了沙,我什么也闻不到。但是后边渐渐没动静了。等我转头,张玉和我老婆都不见了。我按捺着我自己的脾气,看起来很平静,没什么事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到卧室里,正好碰见他们出来。我老婆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小包,看起来里边装了泳衣,急冲冲往外边走,一下撞上了我。

你干嘛去啊?我说。

去海边啊。

你还真信了啊?

哎,你怎么就,怎么就……

我怎么了我?

算了。

算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我走了。

饭还没吃呢!

你吃呗。

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吃的完。

我本来抓着她胳膊的,现在她转过身来了。我不知道是继续抓着好呢,还是放下。或者两种都不好。她就这么看着我,看了一会,我们都不说话。她就说,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我看着他们在门口换鞋,冷笑一声。我说,你们不是去看海,是去开房吧。

她扣鞋跟的手停了,直起腰来。

你说什么?

你们不是去看海,是去开房吧!

她就穿了一只鞋,另一只鞋才刚刚踏进去。她就这么把另一只鞋给蹬掉了,一只光脚一只穿鞋地冲我走过来。她在我面前站定了,然后给了我一巴掌。她说,神经病。

这句话我站在那咀嚼了很久。我以前最好的朋友,或者相对来说,看上去的,其实根本不是朋友的,朋友,今天跑过来跟我说,他在沙漠里看见有人变出了一片海。因为我单单说我看不到,我不相信,我的老婆说我是神经病,并且给了我一巴掌。就这一件事,我站那咀嚼了很久,一动不动。我刚刚还很确定的,我知道他们两个就是开房去了。但是现在我不确定了。我就想,是我有病吗?是有这样的神经病的,他看见自己的老婆和好兄弟躺在床上,但是他看见了一片海,自己的老婆和好兄弟在海上游泳,还对他挥手。他就在沙滩上躺下来,戴上墨镜,也跟他们挥手。他们远远地在海上就笑了,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知道是在笑他。或者反过来,他看着自己好兄弟扶着自己的老婆在海里学游泳,慢慢地看见他们游到床上去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喘,一个叫,一个呼,一个吸,他看着就觉得血往头上涌,因为他想不明白自己老婆怎么该想要的时候不要,不该要的时候想要,她到底要什么呢?他拔起插在沙滩上的太阳伞,一路小跑冲到海里,把他们两个都扎死了。

我还是决定去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桌上的菜都那么多,那么好,一盘接一盘,满满一桌子,可是都冷了,没人吃。我下楼开车,顺着一条路往前开,很快就开出镇子了。但我不知道往哪开。我就心一横,闭上眼睛,把方向盘往左边一打,一下就开出公路,开到荒漠里去了。我都不知道我开了多久,只知道我开着开着,泪就流下来了。我开了窗子,风就把我的眼泪往脸颊后边吹。它都还没流下来呢,就被吹干了。我心里就想,这眼泪也多可怜啊,它想流下来都不肯给它流下来,就在脸上留下一些咸咸的味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我想着,慢慢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真的闻到咸咸的味道。我把眼一睁,一脚把刹车踩到底,眼前真的出现一片海。再开,我就要开到海里去了。

我慢慢踱到海边,海风一阵阵吹过来,一些小小的螃蟹在前边爬过来,爬过去,一下就被海水卷着冲走了。远远地,我看见海上有一艘小艇,小艇上坐着两个人。太远了,我就看到两个影子,在海浪上飘啊,飘啊,笑声也跟波浪一样一阵阵,微微的。我捡起一块又大又十分有棱角的石头,往海里边使劲抡了进去。

我连喊了三声。我说,操他妈的,操他妈的,操他妈的。

然后我听见石头咚地一声落进了海里。然后哗啦一声,好像堵着的什么东西被人拔掉了。海里边远远的某个地方起了个大漩涡,水都往里边掉,不一会就掉完了。我看见天上朝我晃晃悠悠飘来什么东西,一开始我以为是蝴蝶,后来发现是一条手绢。我一伸手就捞着了。不远的地方,一艘船枕在炙热的沙漠上,船上坐着张玉和我的老婆,他们光着身子,搭着桨,想动又不敢动,愤怒地看着我和我手上的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