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婉如（三）

“你刚到楼上，我就看到你了。你那么高，那么显眼，想不发现都难的。詹叔叔。”年夏走到他面前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真的第一眼就认出我么？”詹斐君紧张地问。

“也是，也不是。”年夏的声音低了下去。

“为什么？”

“这么多年，我看见过太多相貌像你的人。刚刚一下子，突然就见到你，害怕还不是你。害怕空欢喜。”

詹斐君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他很想就这么揽她到怀里。

“我啊，从未敢想过，这辈子还能再看见你。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说完，为了缓解紧张，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你好吗？婉兮婉如都好吗？还有，兰老师好吗？”年夏眼含热泪问他。

“都好。你好吗？你过的好吗？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詹斐君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

“我老了呢！你刚刚是在哄我开心的吧。你看，这里有鱼尾纹哦！是不是真的老了许多？”年夏特地指了指眼角处给他看。

“傻瓜。”詹斐君笑起来。

“为什么骂我？詹叔叔，你不好，才见面你就骂我。”

“因为你笨哦。笨笨。”詹斐君腾出另一只手，伸过去刮她的鼻子。

“怎么啦。我哪里笨了？”她不依不饶地问。

“你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你啊。还说自己不笨呢。干嘛老说老不老的问题。”

年夏被他说得心动，好像第一次遇见时候那样。

“好吧！‘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我以后不提这些啦。”

詹斐君仍然牵着她的手，沿着秦淮河边走。

年夏忍不住回忆说：“以前这里的店面乱糟糟的很，我不喜欢。现在你看，变得整整齐齐的。”

“你喜欢就好。”他附和道。

詹斐君如今走路终于不那么快了，她才能赶得上他。但是两人距离却不如早年那样靠近了。走了一会，年夏偷偷地试着把手挣脱出来，却没有得逞。他抓得牢牢地，像从前那样，抓得她生疼。

“忘了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不要告诉我，这些年你一直暗暗跟踪我哦！我是不会相信的。”

“说来话长。婉如在南京。”

“真的啊？真好！她今年多大了啊，我猜婉如是老大，对不对？”

“27岁咯。你怎么知道婉如是老大的？”

“我猜的呀！居然对了？”她笑。

“行吧，这也能猜对。反正你一直都很聪明。”

“你啊，说话没个准，刚刚还说我笨来着。”

“我看你就是笨。这回不改了。就是笨。对。”詹斐君坚定地说。

路过一座石桥，他们在桥上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秦淮河上来往的游船，谁也不敢先开口。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怕一开口，这样的时光就要随着说出来的话儿溜走似的。

但是年夏突然想起晚上约了昕眉吃饭，一看时间，心里一惊，抬头看着詹斐君，欲言又止，他看着她，就说：“你晚上有事吗？”

“嗯，晚上和昕眉吃饭，许多年没有见了。她已经在等我了。不去不好……”她难过地说。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书里说，她后来就离开南京，去了苏州。你在哪里？”詹斐君心疼地问。

“苏州。”

“哦。”他悲伤地应了一声。却原来这许多年，年夏离他并不算远。

送年夏上车后，詹斐君像梦游一般走回了婉如家。

婉如家离得并不远。他平时也会在晚饭后沿着中山南路走到秦淮河边散步，然后再走回去。

以前总觉得这条路特别长，走走便觉得累了。今天晚上怎么只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婉如家楼下。他要怎么跟婉如说起今天的事呢？

婉如肯定要问起的，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向她交代。

是的，要跟她交代。上了年纪的人便有些怕自己的子女了。

果然婉如在等他吃饭。

“爸，你没事吧？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刚想出去寻你。”她担心地问。

詹斐君这才想起看手机，果然没电了。

他把手上的书放在饭桌上，说：“我下午去书城了，去签售会。你看。我要到了签名。”

“你去了？见着了？”

“见着了。说了一会话。她约了朋友，就回去了。“

“她现在好吗？”

“看上去挺好的。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是问，她……结婚了吗？是一个人吗？你有没有跟她说起自己？”婉如一连串的发问。詹斐君的眉头皱着。半晌，他说：“没问。问这些干吗？这么多年了，说这些，太唐突了。还有意义吗？”

婉如听出他声音里的难过，也跟着难过起来。

“爸，我现在才懂，你为什么要来南京，还跑去一个人住。从来我以为你是为了陪我，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婉如，你这说的什么话啊，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南京，遇见什么事。你从小遇着事，就喜欢一个人扛。我是担心来着。哎。”他解释道。又觉得婉如也不会相信，遂叹了一声。

“爸，你觉得真的是我妈吗，让她离开南京，离开……”婉如艰难地说。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替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去质问自己的母亲，这感觉，奇怪极了。

“不会。跟你妈妈没关系，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能干出来这样的事。你妈……瞒了我这么多年，没能戳破我。倒也像她的作风。呵。”詹斐君悲凉了笑了笑。

“我妈多难啊，她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我妈才是最可怜的。她心里该有多苦，全都是她自己撑着。你该谢谢我妈。”婉如愤愤地说。

“余年夏……比她可怜。”詹斐君起身要去书房。

“余年夏？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嗯。”

“爸！你有没有她的号码，我想跟她见一面。”

詹斐君这才想起，他完全忘了问她的联系方式。

“你要见她干嘛，怪难为情的。”詹斐君停住脚步，回头跟她说。

她也没有想过，见了她要说什么呢？只是突然觉得，她非要见她，必须见她。

见了她，要质问她？问她为什么要写了那本书吗？问她为什么要和她的父亲再见面吗？可这见面竟然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真是荒唐啊。

“她没有给我留联系方式。我也没有要。”詹斐君在书房外说了一句，就走了进去。

“我明天找我同事要。你就别管了。”婉如在背后喊。

詹斐君倒不担心婉如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她一向不会鲁莽行事，也不会出言不逊。

婉如打电话的时候，年夏正在昕眉家里喝茶。昕眉和周语生了一双儿女，如今都在外地读大学。

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她把茶杯放下，跟昕眉示意了下，就接起来，温柔地说：“你好。”

“你好，我是詹婉如，詹斐君的女儿。”婉如鼓起勇气说。

“你好，婉如。”年夏从容地说。

“你……不觉得意外么？”婉如有些诧异，为什么她的语气如此平静。

“婉如有什么事么？”

“我……你还在南京么？我想跟你见一面。我在南京的。”

“在的，好啊。”年夏没有犹豫。

“晚上我下班，七点钟，有间心事咖啡馆。你可以去么？”

“嗯。”

“挂了。”婉如紧张地挂断电话。

“年夏，谁啊？婉如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昕眉好奇地问。

“她啊，詹斐君的女儿。”年夏说着，从桌上拿起茶杯。

“啊？”昕眉差点被茶水呛到，咳了几声，又说，“她来找你，是要干嘛。”

这一晚，年夏刚刚跟昕眉说了整个小说的来龙去脉，昕眉心疼得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