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道是上天安排的

一

“世道是上天安排的。”安拉格头人的这句话，让三保琢磨了好些日子。他想起《三国演义》开篇词里的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以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等警世之言。天底下哪有传之万代的江山社稷？哪有千年不变的荣华富贵？皇帝也有被打倒的时候，世道怎么会是上天安排的呢？他相信天下不公，自有有道者公之。可是，眼下的“有道者”在哪里呢？

他听说陕西一带有革命党在活动，想去那里参加他们的队伍。去陕西有两条路，一条经陇东，一条过宁夏，而凉州是必经之路。可是凉州那边一直在通缉他，从那里经过无异于羊入虎口，便决定沿祁惠山南麓经华藏寺到兰州再去陕西。

路过华藏寺时，看见这里有个马市。好酒的不进茶屋。他想这里是藏区，不在马步芳的管辖范围之内，应该比较安全吧。爱马的天性促使他跨进了马市的大门。马贩子们一看他的黑闪电，哗啦一下围了一大圈，指着马七嘴八舌地评论起来，一个说:“瞧这马头方体长，前阔后圆，四腿修长......啧，啧，真是一匹好马呀！”

另一个说:“咦！四个蹄腕还白着呢，这可是雪里飞的标志呀！不过这白鬃白尾的倒没见过。”还有一个人说:“唔，我咋看这马有点像传说中的汗血马......”话音未落，只听到圈子外面有人大笑着说:“哈！哈！你们把掉了毛的孔雀看成鸡，反而把长毛藏獒当狮子。真是好笑！”马贩子们一看来人，急忙让出一条道说:“九方爷来了，他是行家，看他怎么说！”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黑色皮衣皮裤皮马靴，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圈内，扫了一眼三保，指着黑闪电对众人说:“各位没见过好马是吧？这马不过是蒙古马和西凉马杂交的二转子，算什么好马！”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三保闻言心想，贩马的人给马挑毛病，不过是为了贬低马价，这是马行人惯用的伎俩。我的黑闪电本来就不卖，随你怎么说！旁边有人悄悄对他说，这个九方掌柜真名叫方天明，是一位专门收购卖买马匹的大老板，也是名震河湟一带的相马高手。因为他很敬仰古代的相马名士九方皋，于是自称为九方徒。他不仅手眼通天富甲一方，还与青海各地的官宦豪强关系渊源很深。他的大名在西北地面贩马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当方天明第一眼看到“黑闪电“，不禁暗暗称奇，暗地里已经打量好一阵子。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他不露声色地问三保:“朋友贵姓？哪里人啊，这马卖不卖？”三保怕暴露身份，学着本地口音说:“免贵姓周，这马不卖。”方天明冷笑道:“朋友！这里是马市，你不来卖马却来干啥？”说着一把抓住三保的手拽进自已的衣襟里说:“来，来，来，出个价吧！”

三保见此人蛮横霸道，不想和他纠缠，没想到方天明手劲奇大，牢牢抓住他的手不放。三保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暗暗用力和他在衣服底下较量起手劲来。方天明被三保老虎钳一样的手越攥越紧，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但嘴上还不服输，喊道:“一百大洋！”三保说:“一万也不卖！”方天明把脸凑过来小声说:“朋友，你这手指连五七八九都数不出来，怎么能数出一万来呢？要不要带你到官府那里去数一数啊？”三保闻言吃了一惊，看来我的来历被这个方天明看出了破绽，如果让他报了官，麻烦可就大了。于是松开手赔笑道:“哈哈！天底下没有卖不对的货，只怕出不起的钱。方老板出的这个价不是没商量的余地，要不，咱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商量商量？”方天明道:“好，好，好！我就是喜欢交往你这样爽快的朋友。走，走，走，城里聚仙楼上谈，我请客！”

方天明和三保并缰而行，他并没有带三保去聚仙楼，而是把他带到了城外的一家车马店里。三保想:这个方天明葫芦里倒底卖什么药？他把我带到这个偏僻之处干什么？莫非要夺马害命？但事己至此再无退路，不如静观其变。如果他真的想图谋不轨，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于是抄起猎枪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子。方天明一看三保警惕的样子，笑着说:“你看我是不是像个坏人呀？”三保把屋里扫视了一圈说:“坏人好人脸上没写。方掌柜带我来这里有什么指教？”

方天明关上门，盯着三保的脸色一变:“马三保！你的胆子可真大呀！光天华日之下，竟敢牵着盗来的汗血马逛马市！”三保冷笑道:“方掌柜，谁是马三保？你认错人了！对不起，鄙人姓周！有话直说，没事我立马走人！何必污谄好人？！”说完就要起身。方天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报纸拦住他说:“不急，不急！看完报纸上这个告示再走不迟！”三保一看，这个告示上的内容和他两年前在西宁城城墙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上面也有他的画像。方天明这么长时间留着这份报纸，可见他对此事关注很久了。看来此人城府极深，刚才在马市为他的黑闪电打掩护，现在又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拿报纸来威胁他，到底是何居心？既然他已知道真相，和他強辩只能是墨池涂鸦，越涂越黑，不如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方天明见三保不开口，笑着说:“老弟呀，你可真傻。汗血马乃世之宝马，咱们西北虽然是出好马的地方，像你这等好马也没有多少。我们这里多为青海骢，这种马十分罕见。你竟敢牵着盗来的宝马大摇大摆地逛马市，真是胆大包天！”三保一听方天明又说他盗马，刚要争辩，方天明抓住他的手说:“你别生气，等我把话说完么。凡是在这条道上混的人，只要看见你这只断了指的手和那匹白緊白尾的马，早就明白怎么回事，你又如何能瞒过我的眼睛？我关注这匹宝马的下落已经好久了，你今天幸亏遇上我，否则......不过请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我是个商人，只关心卖买，不问政治。你还是把你的马卖给我吧，免得给你惹麻烦。”三保一听，这个方天明尽管刁钻狡滑，也算是个有点良心的人。要不是今天他替自已打圆场，真不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便起身向他抱拳道:“多谢方掌柜好意！不过我这马不是盗来的，是我用将近十年的兵饷从马乃手里买来的。”接着把自已降服了黑闪电的过程告诉了他。方天明听三保这么一说，不禁对他油然敬佩起来，指着军马场方向骂道:“马场那个马乃我和他打过交道，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接理说，这匹马本来就是一匹野马，按草原上的规矩，谁捕获属于谁嘛。他妈的！凭啥还给他军饷？”三保说:“他们说军马场是马家军的地盘，这马是我在那里捕获的，当然就是他们马家的。”方天明拍了拍三保的肩膀说:“天下为公，唯有德者居之。革命党首领孙中山早就讲过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你能得到这匹马是你的造化。且不要说你是官府的通缉犯，就凭你现在这马这枪这刀，想去投奔革命军，你连一个关卡都过不去，弄不好还要把性命搭进去。前往陕西千里迢迢，城镇关卡无数。你如果真想去，就把马卖给我换一匹去吧！马市上我出价一百大洋是为了掩人耳目，这马按市价能值一千块，我给你一千二百块。”说着便打开一个铁柜，从里面取出一大袋银元。三保向他抱拳道:“谢谢方掌柜好意，来日方长，容三保他日报答！但是，这马是我唯一的希望啊！我当初驯练它的目的就是要和它一同上战场，没有它，我还上什么战场啊？再说，我曾经有誓在先，我在马在，我亡马亡。”方天明是个懂马的人，他深知“黑闪电”已经成了三保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强取豪夺的话他一定会以死相拼，弄个玉石俱焚。再说像黑闪电这样的马，一旦恋上主人，必与主人同生死共患难，若非两厢情愿，主仆之间离心离德，既是据为己有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劝三保说:“你手有残疾，跑到天尽头也是当不了兵的。不如留下来和我合伙贩马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去陕西，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再做决定。”三保听方天明说的有道理，见他不像是坏人，又诚心邀他入伙，便答应留下来，先跟着他干，看以后有没有当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