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张狗儿回家

一

秦万年夫妇将张狗儿领回家后，叶小萍吩咐正在厨房做饭的丁氏烧上一锅热水，准备让狗儿洗澡。丁氏原本是万年的长房夫人，长的粗手大脚的，天生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人虽生得粗笨，但心里亮堂着呐。自从叶小萍过门后，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便主动退居次席，尊叶小萍为长房夫人，让她住了东厢房，自已搬进偏房。她名份上是二房夫人，实际上干的都是丫环下人的活儿。听到叶小萍吩咐后，她很快把掺好的热水用木桶提进去，倒进叶小萍卧室里的兰竹浴盆里。

叶小萍让狗子脱光衣服站在浴盆里，丁氏拿了一块猪胰皂给他搓洗起来。狗上的身上有一层黑黑的污垢，好像自出生后就没有沾过一滴儿水似的。丁氏一连换了三盆热水，才把他洗出个人样儿来。经这么一洗，狗儿额头上那颗铜钱大的黑痣更加清晰，两个手腕上的黑圈也像两个墨玉琢成的手镯，紧紧地镶嵌在他的肌肤里。叶小萍抓住狗儿的手腕，把那黑色的手镯搓了又搓抠了又抠，仿佛在检验一枚真正的玉镯，疼得张狗儿拼命把手缩回去。万年见状笑道:“夫人啊，这小子的手镯是胎里带来的，你要把它摘下来吗？”小萍怔了一下方才住手，找来新衣新裤让狗儿换上。人看衣裳马看鞍装，等狗儿穿戴整齐，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萍盯着狗儿看了又看，不知为何突然掉起了眼泪。万年见了，不解地问：“夫人后悔了吗？”她从用一条真丝手帕擦了擦眼泪，嗲声嗲气地说:“万年呀，我嫁给你快五年了，到现在还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今天遇到狗儿，是上天赐给咱们的倚靠，我想认他做个干儿子，你不反对吧？”万年见叶小萍泪人儿的样子更加楚楚动人，又见狗儿长得机灵，便说:“夫人有这心意，收就收下吧，何必这样伤心呢？只是狗儿这名字贱不兮兮的，太难听！虎父无犬子，就改名叫他虎儿吧。大名秦成虎，你看咋样？”未等小萍开口，狗儿早已跪在地下，腾腾地磕着响头说:“亲爹亲娘在上，虎儿给您们磕头啦！从今后您们就是虎儿的亲爹亲娘！”万年说:“哼！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像个二流子。”小萍说:“不管是二浪子还是杨六郎，关健在教养上。咱们好好调教他，还怕他将来不成器？”万年说:“既然夫人有这个耐心，那就留下吧！”小萍嗔道:“万年，你在三家堡也是个人物呀，怎么还连个人情礼义都不懂？堂堂秦家庄园收义子，说句留下就行了？”万年说:“依你说咋办？”小萍说:“明天我去找净慈方丈择个吉日，到时候好好摆上几桌，正式举行个收子仪式......”

正商议间，大儿子秦成龙领着周德滋急匆匆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对万年说:“爹，番禾庄的厚敦叔让德滋报信来了，说是又有土匪来了.....”

万年瞪了他一眼，成龙赶紧低下了头。

德滋向万年和夫人鞠躬道:“伯父，伯母好！”

万年讪笑道:“嘿嘿，原来是德滋呀！听说你射谜得了第一，怎么不报喜反而报忧呢？难道不想让我赏你个红包吗？”

德滋不卑不亢地说:“谢谢伯父！父亲让我来告诉您，说是马仲英叛军很可能要来祸害咱们天宝县，要您早做准备。红包就免了吧，您留着多买几发子弹吧！”万年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暗想，这小屁孩言行举止简直跟他老子周厚敦一个样，一句客气话也不会讲！

小萍对虎儿说:“瞧！你看德滋多懂事，要向他拜师学习才对！”

虎儿一听，以为干娘让他给德滋行拜师礼，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德滋磕起头来。德滋赶紧把他拽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是同辈，不磕头的。”

万年喝退虎儿，板起脸问德滋:“你们是从哪儿听到的匪情？大惊小怪！我昨天也去了趟县城，怎么没听说过？“

德滋把马仲英叛军正在攻打山丹城的悄息向他说了一遍。万年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不就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尕小子马仲英吗？听说他现在已成丧家之犬了。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老子只怕他不敢来呢！”

德滋正色道:“听我爹说那马仲英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十六岁起兵造反，人称尕司令。又听说他自从打出河州城后，一路所向无敌，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如像有好几千人马呢.....韩镇长也让您千万要小心哩！”万年说:“看来你爹被马仲英吓破胆了！如果他真敢来咱显美庄，老子一定让他瞧瞧马王爷有几只眼！回去告诉你爹，到时候你们番禾庄要是抵挡不住，就言传一声。”德滋答应一声便要告辞回家。叶小萍把一块银元塞进他口袋里，摸着他的头夸奖说:“真不愧是神童，长得多俊啊！小小年纪第一次射灯就夺了魁，还这么有见识.....”

德滋把银元掏出塞在虎子的手里说:“你拿去买书看吧。”虎儿接过银元，撸了撸袖子说:“舞文弄墨顶啥用？我要用这钱买把刀。打仗还得靠拳头和武器！”万年附合说:“狗……虎儿说的对！这年月，秀才遇了兵，有理说不清，读书顶个屁用！还是那玩意说算.....”说着，指了指他挂在墙上的一支汉阳造步枪.......

二

丁氏自以嫁给秦万年后，先后生下了四个孩子，长子成龙之后，接着是三个女孩:桃花、菊花、梅花。叶一萍娶进门后，她对万年说:“万年呀！听说你们秦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怎么一点大家气象也没有。瞧，你给娃娃们起得这些名儿，俗里俗气的，都是些小家碧玉的贱名！”万年说:“我没喝过多少墨水，你现在是我的婆姨，好好把她们整治整治。”叶小萍嗔怒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大户人家怎么能这样称呼自己的女人呢？什么婆姨？！以后称夫人！”万年陪笑道:“好，好，好！夫人，夫人！”叶小萍方才转怒为喜，将桃花、菊花、梅花三个的名字改为伺琴、伺棋、伺书。万年听了拍手叫好，称赞说:“哎呀！夫人真不愧大家闺秀，以后咱们秦家庄园里的事，一切都由你做主。瞧这些丫头片子一个个大脚大手的，将来怎能嫁个好人家呢？她们的娘们子不想让裹脚，还得麻烦夫人好好拾掇拾掇！”

叶小萍找来许多旧布，剪成长布条子，先给伺琴裹起脚来。伺琴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身板结实有力，长着一副和他母亲一样的大脚片。伺琴受不了裏脚的疼痛，苦苦向叶小萍求饶。叶小萍说：“是女人就得裹脚，才能做到三从四德。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她用布条将司琴的双手缚住，又在她嘴里塞了一条毛巾，然后用为攥住她的脚趾，把布条紧紧地缠在脚上。伺琴听到自已脚上的骨节“咯吧吧”作响，五个脚趾被攥成了一个花骨朵，痛得她双脚乱蹬，不小心一脚蹬在一萍的脸上，差点将她蹬下炕去。叶小萍骂道:“你这没人要的贱骨头！老娘好心抓养你，你却踢老娘。你当老娘真是好惹的么？！”说着顺手拿起纳鞋的铁锥，在伺琴的脚心扎了下去。痛得伺琴哭爹喊娘，钻到炕旮旯里缩成一团，裹在脚上的白布很快被血染成了红色。

小萍不顾伺琴脚上血流如注，只管用布条缠裹起来，吓得站在旁边观望的琴棋、琴书两个也大哭起来。丁氏听到哭声，跌跌撞撞跑进来，用哀求的口气对叶小萍说:“妹妹啊，伺琴快十六岁了，骨头老起了，已经错过了裹脚的时节，这么裹的话，只怕把她的脚给废了啊。求您饶了她吧！”叶小萍咂着嘴“啧啧”了两声，冷笑道:“谁是你妹妹？你好不识相！以后叫夫人！我好心好意替你调教孩子，你反倒觉得我在害她们！一个个脚片长得很骆驼蹄子似的，再不修理，哪个大户人家要她们？只能嫁给那些下三滥的窖匠、化子、大汉、雇工......”丁氏的前夫是窖匠，整天黑不溜秋的，跟地狱里的小鬼打交道，干着驴马不如的活，最后还是惨死在煤窖中。叶小萍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她的心里像倒进一瓶调料粉，五味杂陈，翻肠倒肚。她再也不敢说什么，抹着眼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