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疑试探

真是风水轮流转，刚才还是他三堂会审，此刻倒成她手握惊堂木。

李双鱼重提两人初次交集的起因：“你调查过我，所以我一到包口，入住八方公寓，买了纸钱香烛，隔天到外水滩衣冠冢祭拜，你悄悄跟着我到十朝堤坝，却只远远瞧着，你是想看我有什么异样吧？”

李贺仍没有想开口的意思。

她往下下结论：“早在两年前你来到包口长居，了解到当年我家小楼因台风倒塌活埋的惨剧之后，即便我远在京都，你也通过某些渠道一直在关注我。”

在他关注她的过程中，她一定曾在无意间看到过他。

所以纵然是初见，她对他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她没能想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看到过他。

最后李双鱼不容他再忽视地加重语气：“为什么？！”

李贺看着桌面他一口也没吃的澄黄茶汤，他把茶杯自茶托上端起抿了口，脑海中的信息一条一条整理，思绪慢慢拔乱反正。

尔后开口，他还是选择主导：“昨晚我敲门喊你，你是真的没听到？”

刹那，李双鱼有一口气儿险没提上来。

她顿了顿，看了会儿并不答反问的李贺，长长吁出一口气儿实言道：“噩梦过后，我会有一段时间完全陷入自已的世界里。在那段时间里，我会不自觉地屏蔽外界的一切。”

“那段时间里？那段时间里你在哪儿？”

“屋里。”

“是么？”

“你可以不信。”

“你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答案，那么做为信息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真实的状况？”

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躁到李贺再顾不得什么二手烟，直到他点燃了烟，他方想起来，看向她：“介意么？”

李双鱼正游离在交换与否的界线，忽然被问，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直看到李贺两指间夹着的烟向她晃了晃，她摇头，眉却不自觉蹙了起来：“不介意。”

这个下意识的矛盾动作落在李贺眼里，下一秒他又抛出另一问题：“你是不是习惯了做忽略自已的选择？”

李双鱼微怔，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李贺将刚点燃的烟掐掉，好好的一根烟还没抽一口，便被他弃到烟灰缸里孤单地躺着：“不是你的错，你有资格生气，你可以说不，介意就介意，不必边蹙眉边摇头跟我说不介意。”

现实与初心越来越背道而驰，他却奇异地没了烦躁，顺从自已心中所想地做出让步：“我先说吧。”

…

两年前刚到包口，李贺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心中既悲痛希翼，又抑制不住满怀的黑暗，李双鱼一家四口的水牛活埋事件就在那时如一股清泉撞入他的心扉。

他知道他这样想不对，于受害者而言，这样的想法如同恶毒的诅咒，可他不得不承认，就是水牛活埋事件让他看到了端倪，奇迹生还的李双鱼更是行舟遇到暴风雨时的灯塔。

短短三个月内，他拼了命地寻找一切与水牛活埋事件有关的线索，剥丝抽茧，不是刑侦人员更胜刑侦人员地日夜追查。

那时候宗盛磊每回见到匆匆进出的他，都得念叨一句，让他注意身体。

不修边幅，囚首垢面，踢到铁板线索中断时的萎蘼不振，更可以让他醉生梦死一整夜，然后在隔日一早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走在路上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有天晚上，他站在当时还未建起小停车场的空地上，就站在他哥最后留下鞋与血的地方，午夜过后吹着夜风，他站得挺直，眼底心里一片黑幕，没有半丝光亮。

站到快天亮的时候，宗盛磊突然走在他身边对他说：“阿贺啊，倘若你真放不下，那从李家那幸存的姑娘查起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连受打击的三个月，不管是水牛活埋事件，还是他哥夜出失踪事件，越了解事件的全部，他脸上的愁容越多。

他不愿悲观，可事实不容他乐观，险要忘了他还有她这个灯塔可曲线救国。

“所以你离开了包口到京都找我？”李双鱼努力回想两年前她正读大二的情景，那时候她在姑姑家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日子十分枯燥。

倘那时候李贺去找过她，她便不是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而是真真切切记得他这个人。

“是找你了，但不是我。”李贺自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面慢慢往中间移：“当时我找了私家侦探到京都查你，观察你将近半年，为了进展，我授意他把我哥的照片放在你经过会看一眼的地方，试探你的反应。”

李双鱼拿起照片，照片中的男人跟李贺很像，眉宇一样的精致，若戴上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会让人以为他就是李贺。

原来，这就是他的哥哥李庆。

“你说你对我有点儿眼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李贺说完看着李双鱼，等待她消化完的反应。

李双鱼对于李贺说的所有事情经过，包括查她家人与雇私家侦探远到京都查她，她大部分都能理解，毕竟李庆失踪的地方与失踪后的遗留现场，都跟当年她一家四口被埋的情况太过相似，几近一模一样。

可有一点儿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到你哥的照片，我可能会有反应？”

当年她才十岁，保得一命奇迹般地活下来，然水牛活埋事件发生的当晚的所有记忆，她却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像被橡皮擦抹过，半点痕迹不留，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算她记得当晚台风来前来后的所有事情，与九年后李庆到包口猎奇采访而离奇失踪的事件，细究起来也是八杆子打不着。

不管时间线，还是事件本身，她都是受害者，他凭什么认为她对他哥的照片有什么反应？

李贺早料到事件摊开来说，李双鱼一定会这样问他。

他摸出手机，打开收件箱里足足保存了三年的那条短信，然后递到她跟前：“你看看。”

李双鱼疑惑地接过他的手机，低头往亮着的屏幕上看。

短信：阿贺，我摸到水牛活埋事件的边了！我觉得那个李双鱼有问题！倘能查出真相，我这则新闻绝对会爆！

内容简单，但足够让李双鱼震憾，并加倍不解。

短信收到时间是：2013年5月15日。

又是5月15日？

四千多个日夜里，足够让李双鱼对这个日子产生本能的抵触：“我记得你哥就是在5月15日失的踪……”

十二年前的夜里，三年前的夜里，都是在这个日子发生惨剧。

时间诡异地重合，让她不觉想得更多，手臂上的鸡皮不明就里地开始林立。

“对，我哥当晚不到七点发这条短信给我，随后在当晚失踪，再没有回来过……”想到在好多商场外见到的人，李贺不确定地顿了顿，最后选择坚信：“不，我哥回来了。”

他低喃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后厅里，其中的殷切、渴望与期待一展无遗。

李庆觉得她有问题，李贺却选择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摊到她眼皮底下，李双鱼有些拿不准他的意图，但至少他表现了足够诚意。

诚如他所言，信息交换。

现在轮到她坦白了：“我没骗你，昨晚我真在屋里，只是我被噩梦惊醒后有个习惯，会跑到衣柜里睡，睡到天亮。”

衣柜？

这个答案让让李贺瞬间想起那一双绿豆眼，绿豆眼后面确实有个双拉门衣柜，衣柜的体积足塞下两个她，可他当时压根没往衣柜里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在我噩梦后的习惯。”

于她而言，在那段屏蔽一切的时间里，黑暗较之光明，更让她感到安全。

而噩梦开始做的初期，惊醒过后，她便睁着眼到天明，时间长了，她身体上与精神上都受不住，后来不知是怎么地就睡到了衣柜里。

这一睡，她便习惯了十二年。

世间最不缺的，便是千奇百怪的事情，会跑到衣柜里去睡的人，也绝不止李双鱼一个人，她算不得怪咖，也算不得有多正常，还在人类接受的范畴内。

李贺没有纠结个人习惯的问题，他比较在意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昨晚你真在衣柜里睡到天亮？”

昨晚发现没法进李双鱼屋里，他回屋也没再睡下，而是时刻注意着隔壁302室的动静，就差搬张凳子盘门口，一眼不差地盯着302室的门。

他可以肯定，断电后302室没有进出过人，但不代表在断电前，她还在屋里。

他无法不质疑，毕竟他哥三年前最后发给他的信息里，明确提到李双鱼有问题。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他能将短信明白地给她看，是他想信息共享的诚意，与绝对相信她的说词无关，他与她还没这个基础。

他对她，尚无法做到全然信任。

李双鱼听出李贺的质疑，有几秒的错愕，随之心火窜起，霍然起身居高临下：“你说的，我都信，怎么我说的，你就不信？难道拿短信给我看，也是你对我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