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渡风门

四五月，正值春夏交替，最是困乏之际。

晌午刚过，八方公寓老板宗盛磊坐在柜台内，如常地打着磕睡。

眼晴半眯着，头快磕上柜面，便自缝隙中瞄到有个人影推开玻璃门踏进公寓来，宗盛磊立马睁眼，起身迎客，一副神清气爽：“哟！姑娘是长住还是短宿？”

四层，面阔四间，不算大，住的人应当也不多，恰在红绿灯边上，丞翰街104号至107号，街道最末，右边挨着花店，左边是条小路，小路过去，是个小停车场。

小停车场是千滋百味牛肉店的老板购地后私建，小停车场与牛肉店中间也隔着小路。

公寓与牛肉店两边各自小路下去，通往两个不同的乡村。

公寓老板宗盛磊，四十四岁，热情仗义，妻子早年病亡，留下一双儿女，都在外读大学。

长子大三，次女大一，同所大学，兄妹俩都很懂事，在外自来互相照应，不必远在老家的父亲担心。

她来前便深入了解过，宗盛磊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长住，至于住多久，不定。”李双鱼答道。

“外地人？来探亲还是游玩？”宗盛磊看李双鱼年纪不大，十几岁的模样，不由多问句：“姑娘成年了么？”

李双鱼将拉扛行李箱放好，取下背包，自背包里取出身份证，放置在柜面：“本地人，成年了，一直跟姑姑在外生活，回包口镇……探亲。”

李贺回公寓，刚踏进门便看到这一幕，柜台前长发及腰的姑娘不禁让他驻步。

“阿贺，回来了！”宗盛磊抬眼见到，打了声招呼。

李双鱼闻声回头，与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人视线相对，眉目精致，皮肤白皙，气质清淡高雅，一双桃花眼似是会说话，很勾人，禁欲气息浓厚。

李贺也终于看清令他驻步的姑娘的面容，直长发，厚重的刘海盖过眉毛，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微圆的鹅蛋脸稚气未褪，十足的娃娃相，那双大眼睛却出奇的沉稳。

“是，宗叔。”李贺应声的同时也跟李双鱼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李双鱼目送着李贺的背影上楼，直到看不见，她才回头问宗盛磊：“他也是这儿的住客？”

“是，阿贺在这儿长住，都两年了。”宗盛磊看过证件，证实眼前长得一张漂亮娃娃脸的姑娘确没说谎，身份证显示她已经二十二岁：“姑娘刚大学毕业吧？”

李双鱼点头：“嗯。”

她早就想回来，只是被姑姑拘着，说至少得等到她大学毕业，才同意她回来。

办好入住手续，宗盛磊挺喜欢与自己长子差不多年纪的李双鱼，自来熟道：“那往后我喊你小鱼儿吧，你也不必老板老板地称呼，同阿贺一样，喊我宗叔就行。”

李双鱼从善如流：“好的，宗叔。”

宗盛磊高兴得眼晴眯成一线：“欢迎小鱼儿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听到家一字，李双鱼眼神儿不禁一黯。

宗盛磊发觉：“怎么了？小鱼儿？”

“没事。”李双鱼摇头。

帮着李双鱼将唯一的行李箱搬至三楼二室，宗盛磊觉得刚才李双鱼的神色很不对劲，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回。

“十岁那年，我家人都没了，所以十岁以后，我就离开了包口镇，跟着姑姑到京都，上学、生活，到现在。”李双鱼想着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宗盛磊闻言自觉揭人家旧伤疤了，连说着对不起。

李双鱼笑：“没事，宗叔，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宗盛磊自内心越发疼惜起李双鱼，觉得姑娘年纪不大，居然已历经家破人亡，幸好还有个姑姑，要不成孤儿，更凄惨了。

“你隔壁就住着阿贺，有事儿倘找不着我，找阿贺也行，他最是心善，一定会帮忙的。”內心无比感叹后，他已决定日后一定要多加照顾李双鱼之余，很是不客气地将李贺也拉下水。

“好的。”李双鱼愉快地应下。

恰杵在301室门内全程偷听的李贺甚是无奈，这个宗叔还真会给他找事儿做。

放好行李后，也没怎么整理，李双鱼便走出302室下了楼，问仍坐在柜台里面的宗盛磊：“宗叔，这附近哪儿有卖香烛纸钱？”

“出门过红绿灯到对面，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直走到电器城，电器城很好认，路口拐进去抬头望，就能看到电器城的大招牌。不用进电器城，就大门右侧，有一条斜进去的胡同，叫八旗胡同，胡同里就有一家香烛店。”宗盛磊一口气指完路，没问旁的。

香烛纸钱就一个作用，他不用问也晓得，也是怕再多嘴，让他给问出更多李双鱼凄惨的身世来。

想知道想关心是好事儿，但他总不能老捅人家伤口。

等熟了吧，熟了坐下来随意聊，总能聊到一些家里状况。

李双鱼出公寓不久，李贺就下楼了，走到柜台边问宗盛磊：“宗叔，那刚来的姑娘出去了？”

“有兴趣？”宗盛磊顿时来了兴致。

他老早想给李贺牵个女朋友了，奈何这小子眼界高，两年来他介绍不下二十几个，楞是半个也没给他瞧上，很有冰山本人无疑的作风。

李贺无语地看着宗盛磊：“没兴趣。”

“没兴趣，那你瞧人家姑娘一走，就巴巴来问什么！”

“我就顺嘴一问。”

“嗬，新鲜，两年也没见你顺嘴问过别的姑娘，连同住一屋檐下的小肖，你也没问过！”

宗盛磊一脸不相信，说得李贺转身便走，往外。

“小鱼儿去买香烛纸钱，我给她指了你田阿姨家！”

李贺听着头也没回，举手向宗盛磊挥了挥，表明收到。

不过他真没想跟上去的意思，田荔的荔枝香烛店出公寓得过红绿灯，他没过，直接往花店那边走，顺着丞翰街往上。

亏得宗盛磊伸长脖子紧盯着，见状嘿一声：“还真顺嘴问问啊，这臭小子眼光这么高，到底是想找啥样的仙女！”

…

李双鱼回来，是做过功课的。

至少包口镇的大概地形图她早看过，地图上标出来的街巷胡同商铺地标，她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有宗盛磊清楚的口述指引，再配以她脑子里记得的各个坐标，来到荔枝香烛店，完全一路顺，不带半步走错的。

荔枝香烛店老板田荔，年纪与宗盛磊差不多，本就是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又有阅历，一把生意嘴利得让李双鱼有些招架不住，大有不把半个香烛店给买下来，她都对不住祖宗十八代之感。

然而，就在田荔晓得李双鱼是刚入住八方公寓，并打算长住的新住客后，她一改生意人唯利是图的嘴脸，先是把李双鱼上下打量了几番，再是清清淡淡的语气：“原来是老宗那家伙介绍你来的啊，也不早说，白费我那么多口水。”

说完，伸手将先时说得天花乱坠，让李双鱼不得不全都拿上手的各种金钱银钱五色纸、纸人纸马纸房子，尽数取回去，有条不紊地重新搭配，不仅量少了许多，连种类也没让李双鱼看得眼花燎乱。

李双鱼看得一脸愕然：“阿姨，这……够么？”

“够！”将重新搭好足够平常祭拜的纸钱香烛装入袋子后，田荔找回二十几块一同递还给李双鱼：“好了，拿着。”

田荔前后差别这么大，李双鱼也不是个笨的，愕然过后也就想明白了，她笑着说谢谢。

田荔没想让李双鱼谢，就念在是宗盛磊公寓里的长住客，不好大宰，只末了犹豫再三，看得李双鱼问她：“阿姨，你是不是还有话儿要对我说？”

田荔道：“姑娘，阿姨姓田，你既然在八方公寓长住下了，你喊老宗宗叔，那你喊我一声田阿姨也不冤。”

“田阿姨好！”李双鱼立马开口问候，然后自我介绍，十分乖巧的模样：“我叫李双鱼，宗叔喊我小鱼儿，田阿姨也这样喊就好。”

李双鱼识相嘴甜，田荔听着舒坦：“行！小鱼儿，阿姨跟你说，阿姨这人优点特多，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肠好！我告诉你啊小鱼儿，老宗那公寓侧墙对着的那个小停车场，夜里要没事，你可千万别去！特别是过午夜十二点，更不能去！晓得不？”

李双鱼听话地点头，顺道问句：“为什么啊？”

“怪事儿多！”多的怪事儿是啥，田荔就不说了：“反正你听阿姨的，准没错！”

离开了八旗胡同，李双鱼提着装满纸钱香烛的袋子在街上游走。

来时走得匆忙，顾着找地方，再走回公寓，她走得很慢，也没沿来时路走，而是过电器城，往另一条道走。

她记得这样走也是能回到八方公寓的，就是路口多，四通八达，得绕老远。

边走边左顾右盼，正好让她从地图上的认知落实到每一寸土地，毕竟从网上下载的地图并不能详细到每家商铺，与每个居民区的细微之处。

先认好道，接下来的日子也好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