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坦白

凌肖是位护士，就在包口医院里工作，今儿轮小夜班，下午四点就去上班，得到午夜十二点才能下班回来。

杨立寺是包口镇派出所民警，正常的上班时间，几天轮一次夜班当值，今儿轮到。

两人都不必回来吃晚饭。

有了李双鱼主动找李贺聊天的前科，后举李贺频频找李双鱼说话儿，彼此从先生小姐的客气称呼过渡到李贺小鱼儿的互唤，宗盛磊那看得叫一个乐呵，大有我儿初长成，已能拐带儿媳妇归家之欣喜感。

“阿贺，你别顾着自已吃，多给小鱼儿夹夹菜！”宗盛磊拿筷指了指离李双鱼较远的一盘青菜，眉飞色舞地助攻。

李贺瞥了眼搁在离他碗边不足十寸的整盘青菜，抬眼，与默默当女主角的李双鱼对上。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宗叔好像误会了什么。

李贺继续吃自已的饭，并未夹菜献殷勤：“宗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小子！”宗盛磊恨铁不成钢地瞪眼。

“宗叔，登记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这个名儿有些眼熟么。”李双鱼主动开个头，她的事儿得由她开口。

画风转得太快，宗盛磊还是甚灵活地立想起李双鱼初入住那天，他一看到李双鱼名姓时骤然觉得熟悉的那种疑惑：“对……”

“十二年前，建小停车场之前的那片空地，原来并不是空地，那儿有三幢三层的小楼。”李双鱼目光落在碗头的红烧鱼肉上，像被什么冻住，僵着未动分毫：“有一天，台风来了，那个晚上，中间的那幢小楼由里塌方开裂，把住在小楼里的一家四口全埋了……”

啪！

宗盛磊手中的筷子掉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2004年5月15日，12级台风袭卷整个易阴市，代号水牛，包口镇十朝新寒路口小楼因台风过大，发生小楼倒塌活埋房主事件！”

“奇怪的是，路口共有三幢小楼，左右两幢皆平安无事，唯中间那幢小楼自内部震开一条贯穿小楼里外两室，长7米左右，深足有3米的大裂缝，原因不明。更离奇的是，房主一家四口，现场覆满大量鲜血，事后法医估量，那鲜血足是一家四口几近流尽的血液总和，然而隔日包口派出所民警到场时，一家四口只余房主大女儿李双鱼，房主李象与妻子蔡小容、小儿子李双匣不知所踪。”

“奄奄一息的李双鱼得到及时的抢救，目前生命迹象已慢慢稳下来，要知道人体总血量流掉40%，便会有生命危险，而当时李双鱼已流掉人体总血量过大半，居然还能活下来，可谓奇迹生还！”

“李象、蔡小容、李双匣则生死不明，据现场大量鲜血与大裂缝来看，无论是堪察现场的市刑警法医，还是包口民众，皆一致认为，李家四口除却李双鱼，余下三人早遭不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场由水牛所造成的人间悲剧，委实离奇！”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十二年前那场台风过后，当时他就站在八方公寓门口，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市里一家电视台的女主持人站在离中间小楼塌方开裂最近的地方，口沫横飞地进行现场直播报道。

昨日，就是5月15日！

终于把李双鱼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儿想起来到底在哪儿看过听过之后，宗盛磊蓦地转向李贺：“阿贺……”

“宗叔，小鱼儿来这儿的目的，跟我一样。”李贺肯定了宗盛磊心中的猜测。

宗盛磊慢慢重将视线落回李双鱼脸上：“可你不是已经买了香烛纸钱……”

李双鱼放下筷子，筷子与桌面的轻碰在此刻静谥的氛围里，显得心惊动魄：“当年我先进了包口医院，再转到市里医院，我姑姑从京都赶回包口，料理完我家人的身后事，见我情况不乐观，等我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就把我转到京都的大医院。”

这些都是她醒后，她姑姑告诉她的。

“我昏迷了整整三个月，醒来后，我却将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给忘了。姑姑说，我爸、我妈和小匣儿都死了，连尸体都没能找到，可能被台风摧毁了，可能陷入了小楼莫名奇妙出现的那条大裂缝里……”经过十二年的沉淀，李双鱼已足够平和，只眼神儿自醒来茫然过后的那一刻起，从未改变地坚定：“可我不信。”

宗盛磊不明白：“既然你不信，那你还买了香烛纸线去祭拜？”

“姑姑知道我不信，知道我不承认不接受，所以这次回来，姑姑本来是不同意的，她不希望我再踏足这个悲伤的地方，尽管这里是我出生，是我们一家四口曾经共同成长生活的地方。”

提到李甜，李双鱼眸光立柔和了几分，她对宗盛磊笑，眼里满是她对李甜的亲情依赖：“劫后余生十二年，姑姑就担心了我十二年，我不想再让姑姑担心我，所以我对姑姑说……我认了。十二年来第一次回到这里，第一次跪在衣冠冢前，上香、烧纸、叩头……”

也是平生第一次，她对她最亲最爱的人撒了谎。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没办法，不这样做，她无法回到这里。

宗盛磊完全听明白捋顺了，跟李贺一样，李双鱼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十朝五村香蕉园的园主江通江叔，是姑姑的老同学，也是姑姑的眼线。为了让姑姑彻底相信我是真的放下了，我才去买了纸钱香烛，在昨天那个忌日里，到十朝堤坝外水滩，认认真真地跪在衣冠冢前……祭拜。”

李双鱼解释完她买香烛纸钱祭拜的缘由后，她殷殷地瞧着宗盛磊：“宗叔，我求你一件事儿……”

宗盛磊老眼含着泪花：“说什么求！你尽管说，宗叔一定照办！”

“替我保密，倘江叔来看我，问起一些事情，到时候还需要宗叔帮我打掩护。”

“行！”宗盛磊一口应下。

“谢谢你，宗叔。”

她会李贺坦白，因着李贺跟她有同样的目的。

她会宗盛磊坦白，因着她需要一个能时刻站在她这边替她圆谎的友军。

不堪的过往回忆，满腔的悲伤无奈，以此作为佐料，晚饭着实吃得有些消化不良。

宗盛磊坐在柜台内的黑皮老板滑椅里，不时地叹气儿，叹着不可抗力的天灾，所造就的种种生离死别，想着李双鱼也大不了他闺女多少，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悲惨的事儿。

真是越叹越想越心疼！

瞅着二楼短租的住客在前客厅里坐着，他让帮忙看下前左柜台，转身便往后厅厨房去了。

…

夜里十二点多，凌肖回到公寓。

包口医院离八方公寓也就不到十分钟的电动车车程，回公寓前，她先转去买了夜宵。

未想刚进公寓大门，宗盛磊竟未似往常那般在前客厅里守着大屏幕看午夜年代苦情剧，不仅第一时间便看到她，且那双老眼噌一下，亮了！

真是吓她一跳。

“小肖啊，你回来得正好，叔刚煮了点蟹粥，小鱼儿在后院客厅里坐着，你也去吃点儿！”宗盛磊热情万分地招呼。

凌肖一听垮下脸：“宗叔，你怎么不早说啊，我都买炒米粉了。”

“米粉放着，米粉哪儿有叔亲手煮的蟹粥好吃！”宗盛磊起身，老腿儿俐索地几大步到凌肖跟前，接过她手里打包的白色餐盒，往后厅指：“去去，顺便劝劝小鱼儿，让她多少也吃点儿！”

凌肖瞬时悟过来：“哦……”

敢情主要任务在这儿等着她呢！

李双鱼不是不想吃，宗盛磊的好意她能明白，只是她自来胃口小，也与心情无关，纯粹吃不下。

凌肖自已连吃了两碗，还想吃第三碗。

不是她不想让李双鱼吃点儿，实在是李双鱼说什么也不吃，她又不能拿碗灌，唯有自已吃多点，方不负宗盛磊特意煮了一锅蟹粥的好意。

“现下晚了，你别吃太饱。”李双鱼怕凌肖消化不良。

“不怕，这是粥，我消化能力又强，一会儿蹲个马桶就没了！”凌肖毫不在意，仍旧吃得欢快。

前厅李贺回来，宗盛磊也让他到后厅吃碗蟹粥。

李贺说不饿，谢了宗盛磊，便上了楼。

李双鱼凌肖都听到了。

凌肖脑袋悄咪咪往李双鱼那边伸，又爆起李贺的料：“阿贺啊，经常这么晚回来，没工作，还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要不是知道李贺有钱，她都要以为李贺是当鸭子的！

那本钱足足的。

李双鱼哦了声，一会儿起身：“你慢慢吃，我去睡了。”

凌肖端着碗坐在沙发里继续吃着，只身子扭向连着前后厅中间的隔断门，直看不到李双鱼身影，她才慢慢将碗放回中间茶几玻璃面上。

李贺一回屋便进了洗手间，洗手盆放满水，脸整个扎下，眼鼻嘴都在水中，眼睁着，双颊鼓着，鼻息憋着，嘴也紧闭着。

他闭气的功夫不弱，能扎好久。

然扎了没多会儿，在外的耳朵便听到了敲门声。

“李贺？”李双鱼的声音。

他脸自水里起来，伸手拿洗脸布擦脸。

洗手间出去右手边，便是门。

李贺打开门：“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