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董方四十来岁，长的不好，身材矮小干瘦还总佝偻着腰。他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家里人都以为这孩子不能活了，没想到竟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只是落下个反应慢，说话磕巴的毛病。那场大病还夺走了他的头发，打小就是个秃子。因为这两个毛病，连媳妇都没娶上。起先，他还急的跟什么似的，过了三十五岁便也想开了。一个人也不错，至少没人管着。

董秃子在马场做事，负责清理马厩，处理垃圾。前阵子表现的好，管事的多给了他些钱。加上以前积攒下来的钱一并拿了，去长三堂子享受一番。老鸨子掂量掂量满是臭脚味儿的钱，丢给他一个年老色衰的主儿，喝完酒办完事就滚蛋，想过夜还要交两块大洋呢。即便如此，董秃子也是觉得如登了仙境。

半夜里，董秃子拎着半壶酒哼着小曲往马场走。他住在马场，不管多晚都要回去。走几步喝口酒，哼几段小曲儿，想想女人的酥软和香气。

距离马场大门还有五百来米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树木都是野生长出来的，密集的很，到了夜里一点光亮没有，只有浑然天成的阴森恐怖。董秃子喝多了酒，不知不觉得走到了小树林边上，忽然打了个激灵。

就在前面大概一百米的土路上，赫然出现一匹马。这匹马浑身通黑，在月光下泛着光，仿佛是从月亮里跑下来的一般。董秃子的酒醒了一点，揉揉眼睛仔细看：“我的祖宗啊，你怎么跑出来了？”

这匹黑马的名字叫“黑煞”是半年前马场买进的最好的种马。平日里有两三个人专门照顾它，吃喝什么的都是给最好的。董秃子纳闷：黑煞不是应该在马厩里吗，怎么跑出来了？

不管黑煞是怎么跑出来的，它若是丢了，董秃子的差事也跟着丢了，搞不好还要赔钱。想到这里，董秃子的酒全都醒了。

他慢慢走近黑煞：“别动啊，我带你回去。”

黑煞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甩甩尾巴，一扭头走进了小树林。董秃子急的直跺脚，只好跟着追上去。

密集的树林里，黑煞犹如一道月光穿梭前进。董秃子竟然追不上它，只能看了个马屁股。他急的大喊：“黑煞，别走了。黑煞！”

他越是叫，黑煞走的越快。董秃子追着追着，忽然冲到一小片空地上。说是空地也不准确，不过是一张八仙桌面大小的地面没有树，只生了没过脚踝的杂草而已。黑煞停下来低下了头。董秃子以为它是在吃草，赶紧上前想去拉住缰绳，可到了跟前才发现，黑煞身上没有马鞍，也没有缰绳。

黑煞在杂草里闻了闻，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合它口味的草还是别的什么，蹄子不停地刨地。

“不能来这，不能来这。快走，跟我回去。”董秃子搂住黑煞的脖子，试图让它抬起头来。黑煞熟悉董秃子的气味，似乎也很温顺。打了两个响鼻，慢吞吞地跟着董秃子走了一步。董秃子哄着这位祖宗快走快走，没留神，脚下不知道被什么勾住了，摔个狗啃屎。董秃子骂骂咧咧地坐起来低头一瞧，乖乖！这，这是人手啊！

一只惨白惨白的人手正抓着他的脚。董秃子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天上没有半朵云，星光闪耀，月光皎皎。小树林里却是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密密匝匝的树木，还有黑煞打着响鼻刨地。

董秃子不知道昏了多久，慢慢转醒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自己瞎了。胡乱在身边摸索着，下一刻像是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浑身汗毛都竖起的瞬间，看到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双目圆睁，一脸死气的女人！

妈呀——！

——

探长放下茶杯，起身把百叶窗放下挡住外面的日光。郑民友站在办公桌前，巴巴地看着探长：“您看，这案子给我怎么样？我保证一周内破案。”

探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刘家的案子你也保证过，结果呢？让苏北穆和冯宇川请抢先结了案。这案子……”

“探长，马场的案子不是大案，像这样的自杀案我办的多了。肯定没问题。”

探长回到椅子上想了想：“好吧，马场的自杀案你去查吧。”

“您看，苏北穆那边……”

“我不会让他们插手的。”

“谢谢探长。”

输给苏北穆，郑民友不会记恨什么。但是苏北穆身边还有个冯宇川，而且看苏北穆的态度好像很满意冯宇川。这可不行！郑民友憋着气等案子。只为打一场翻身仗！

郑民友带着人赶往马场，路过一片早点摊的时候，有人叫他：“郑哥你看，是冯宇川。”

冯宇川像只奔跑中的豹子，跑过好几家早餐摊，大喊着：“站住！”

郑民友抻着脖子往车外看：“这小子追谁呢？”

有人说：“这几天他还在抓那个烟馆放火的。”

郑民友哼笑了一声：“瞧见没有。没了苏北穆帮忙他狗屁不是！一个纵火的到现在没抓到。走走走，我们办我们的案子。”

繁忙的冯宇川压根没看见郑民友那些人，眼睛里只有前面的纵火犯。这小子属泥鳅的，滑不留手，好几次都被他逃脱了。这次再抓不到人，他就不做探员了！

在冯宇川不要命似地追捕下，犯人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胡同里。眼看着冲出胡同口，忽然开出来一辆车，把出路堵的死死的！

冯宇川也追了上来，见他没了去路，哈哈大笑：“龟孙子，跑啊！”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冲着冯宇川杀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杀到跟前，冯宇川一拳打中犯人的鼻子，犯人啊了一声倒在地上。竟然晕了过去。

“就这点能耐？”冯宇川哭笑不得。

打从堵在胡同口的车里下来个人，站在车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冯宇川。

“谢了老板。”冯宇川一边给犯人上手铐，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找你。”

刘家案过去十多天了，苏北穆才露面就说找自己。冯宇川可是高兴不起来，毕竟他答应过别人，要拿这纵火犯去换赏金的。可苏北穆在这，以他那古板脾气肯定看着自己把犯人带回巡捕房。

“找我什么事？能等等不？我把人送回巡捕房去你家找你。”

苏北穆没回应，打开车门。

冯宇川把犯人拎起来：“哪好意思麻烦你，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苏北穆不说话，车门也不关。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冯宇川头疼。总不能让苏北穆把车开到冯老大家门口吧？没办法了，等会到了巡捕房让苏北穆在车里等着，他把犯人交给乔哥，再让乔哥送去冯老大家。

回巡捕房的路上，冯宇川问道：“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芝兰高中的礼堂昨晚出了事故，你知道吗？”

“听说了。昨晚巡捕房派了人去。听说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砸死了个人。”

“校董是我一位叔叔，找我去看看。”

冯宇川挠挠头：“既然是事故，还看什么？”

“被砸死的老师是他远方亲戚。”

不是很懂这里面的关系。

苏北穆瞥了他一眼：“对于死者家属来说，‘事故’一说并不能安慰他们。总要有个详细的说法。巡捕房不会因为一起事故做极为详尽的调查，所以他找到我。”

坐在车里，冯宇川觉得很舒服，人又懒散了下来：“我以为你对这种人情不在意呢。”

“是不在意，也不想接。不过，对你来说是个锻炼的机会。”

冯宇川赶紧坐得端正些：“为了我啊？”

回答他的是苏北穆肚子里的咕咕声。

“你没吃早饭？”说着，拿出怀表看看时间，“八点多了，还没吃呢？”

“你这表还能用？”

上一次差点因为表停而耽误了大事，冯宇川嘿嘿笑了两声：“我娘留给我的，舍不得扔。其实使劲晃晃就走了。”

苏北穆刻意看了怀表一眼。平时没注意过他的怀表，仔细一瞧，怀表黄金外壳，边缘镶嵌着珍珠。想来冯宇川从没保养过，很难看出它原本的价值。

“是块好表，你不做保养吗？”

“保养啊。”说着，冯宇川朝着表盘哈了一大口气，扯起袖子擦擦。这就是他的保养方法。

苏北穆差点翻了个白眼。

到了巡捕房门口，冯宇川带着纵火犯下了车，刚要进去。就听苏北穆招呼站在门口的巡警：“你们过来。”

巡警走到车前敬礼。苏北穆指着纵火犯：“前些日子在烟馆放火的犯人，带进去交给探长。”

“是！”巡警的回应声响亮，带着坚决完成任务的气势打碎了冯宇川那点大洋的美梦。

他是眼巴巴地看着巡警把犯人带进去，欲哭无泪。

苏北穆不耐烦了：“还站着干什么？上车。”

“你还我一百大洋！”